姚杳受夠了皇權的欺淩,遇到凡是跟皇室有關的事,她都縮著脖子裝鵪春,保命為上,不敢將話說的太明白了,小心斟酌道:“丹爐有的是用金銀銅製的,有的是用瓷質的,這些銅片的確有可能是丹爐,但是碎的太厲害了,若是把這些東西送到聖人麵前,說是丹爐炸了,才起了這場火,燒死了兩位仙師,隻怕,”


    她話未完,把“隻怕聖人會發瘋”這句話給死死的咽了回去。


    聖人一心問道求個長生不老,若是告訴他煉仙丹的丹爐炸了,還把兩個仙師給燒死了,再加上那幾根被人動了手腳的橫梁,這些話不能亂說,一說小命兒要完。


    這些話就是骨感的現實,重重衝擊聖人豐滿的夢想。


    這就是舔著臉告訴聖人,他一心求的長生路是一條歧路。


    天爺啊,這這簡直是十級暴擊,足以摧毀一個人的信念。


    原本進入更年期,脾氣就不怎麽好的永安帝聽到這種話,氣的發瘋都是輕的,隻怕氣的要殺人。


    這聖人一生氣,遷怒到了他們這些揭開遮羞布的人頭上,會不會索性把他們都殺了滅口,省的當了絆腳石,妨礙了他求仙長生之路上。


    姚杳摸了摸起了雞皮疙瘩的胳膊,果然怕死的人是玩不了宮鬥宅鬥權謀什麽的,容易崩潰啊。


    韓長暮微微挑眉,他很明白姚杳話中的未竟之意,這件事情的確棘手,但端看怎麽籌謀,若籌謀得當,說不準能讓那明爭暗鬥的跟烏眼雞似的幾個人光明正大的打起來,自己還能做個得利的漁翁。


    想到這,他莫名的心情大好,唇角牽出一抹笑,輕描淡寫的吐出兩個字:“無妨。”


    姚杳抽了口氣,隻覺韓長暮那笑格外的驚悚和不合時宜,她張了張嘴,自己顯而易見的是操心操了個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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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長暮似笑非笑的掠了姚杳一眼,轉頭吩咐幾名內衛:“仔細將所有的紫金銅片都找出來。”


    吩咐完,他背負著手,繼續往裏走。


    剛走了兩步,他走過蘭苕的身邊,聞到了淡淡的熏香和煙味兒混合在一起的奇異氣味。


    他愣了一下,皺著鼻尖兒輕輕嗅了一下,淡淡的問蘭苕:“你用的什麽熏香?”


    蘭苕的臉騰地一下紅透了,嬌羞的半低著頭,喃喃低語:“婢子,熏得是蘭香。”


    韓長暮又輕嗅了一下,疑惑道:“蘭香,蘭香怎麽會有硝煙的味兒。”他指著門口,神情淡漠:“你出去。”


    蘭苕愣住了,麵紅耳赤的望著韓長暮,萬沒料到他竟然說了這麽一句話,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了。


    她跟隨秦王謝晦明的時間長,向來幹的就是伺候人的活,但這一回這活兒,似乎不太好幹。


    姚杳趕忙上前,笑著打了個哈哈:“蘭苕姑娘不知道大人的規矩,熏香會影響判斷,故而辦差的時候,身上都是不許熏香的。”


    蘭苕恍然大悟,也不管腳下是一片什麽樣兒的地界兒,“噗通”一聲便跪在了碎石堆裏


    ,磕了個頭道:“是婢子疏忽了,婢子知罪,這就去更衣。”


    她抬頭起身的時候,明顯踉蹌了一下。


    姚杳看到她的額頭上磕出了一片血痕,腿上有衣裙蓋著,看不出膝蓋有沒有傷著,但是衣裙上掛了些散碎的瓦礫,想來膝蓋也沒好到哪去。


    她瞧著蘭苕的背影唏噓了兩聲。


    韓長暮嗤的冷笑一聲:“沒想到姚參軍還會憐香惜玉。”


    姚杳嘁了一聲,暗戳戳的翻了個白眼兒。


    雖然過了一整夜,但是盤踞在廢墟中的煙味兒還是縈繞不絕,濃重的嗆人,絲毫沒有散盡的意思。


    韓長暮抿了抿唇:“姚參軍可聞到這煙味兒裏別的氣味了?”


    姚杳皺了皺鼻尖兒,這麽上頭的味都聞不出來,臉上這個鼻子基本上也就是個擺設了,不禁哼笑了一聲:“這裏是丹房,有些硝石硫磺的味兒也很正常啊。”


    韓長暮眯了眯眼:“有硝石硫磺的氣味是正常,可是你不覺得這味兒太大了些嗎?”他抬手扇了扇風:“這氣味這麽大,分量這麽重,都可以炸山開路了。”


    姚杳猶豫了一下,才點頭:“也是,哪個道長煉丹能煉出炸藥桶的架勢來。”她驀的又笑了一下:“也說不準是這位仙師自認為自己修為高深,覺得炸兩下非但死不了,還能增進修為。”


    韓長暮撲哧一笑,聽慣了姚杳用這種戲謔的口氣說公事,若有一日聽不著,就會莫名的覺得氣氛嚴肅,太過一本正經了。


    他笑了笑,斂盡笑意,叫過一名內衛,吩咐道:“去把外頭的內侍叫進來。”


    內衛應了一聲是,不多時,一陣腳步聲窸窸窣窣響起,一群低眉順眼的小內侍壓著步子走了進來。


    這些人是永安帝指派過來的,聽憑韓長暮的安排,自然也會將韓長暮這幾日都做了什麽,事無巨細的稟報給永安帝。


    韓長暮偏著頭,審視的打量了這群人一番,才淡聲吩咐:“你們仔細篩一下這片地麵,把硝石硫磺和木炭這類引燃物挑出來。”


    小內侍們齊聲稱是,聲音細細的,十分的謹慎小心。


    韓長暮又看了這些人一眼,背負著手往清虛殿裏走。


    小內侍們紛紛找了趁手的家夥,也不講究形容舉止是否合乎規矩了,個個撩起衣袍下擺,席地而坐,在土坑裏仔細翻找。


    走過了坍塌的最為慘烈的丹房,清虛殿裏黑漆漆一片。


    韓長暮提燈照亮四周,殿中的損毀的確十分嚴重,但卻不像丹房那樣,是被炸毀的,而是大火造成的,大半物品都倒伏在地,四麵牆壁盡數被燒的漆黑如墨,有三麵牆歪歪斜斜,而緊靠著丹房的那一麵,則徹底坍塌了。


    曾經雕梁畫棟,華美異常的正殿,全然變了模樣。


    高高的橫梁砸在了地上,幸而朱紅的立柱還歪歪斜斜的撐著穹頂,否則大半的頂子落下來,就算是大羅金仙在世,也難保永安帝能夠安穩脫身。


    韓長暮提著燈緩


    緩照了四圍一圈,指著一旁的偏殿對姚杳道:“我去搜一下兩位道長的內室,你搜一下正殿。”


    姚杳神情肅然的點頭。


    看到正殿的時候,姚杳心裏便打了個突。


    這個朝代的房子基本上都是磚木結構的,最怕過火,且滅火的設施和手段都極為的簡陋,一旦起火,多半都是房毀人亡。


    而且這個朝代的檢驗手段粗陋,沒有她前世那些現代的高科技手段相助,過了火的地方,什麽物證痕跡都不容易找到。


    她望著滿地燒的焦黑的痕跡,不禁慢慢歎了口氣,點亮了及盞燈燭,舉步放到各處。


    韓長暮提燈走進偏殿,偏殿自然也被波及到了,但是損毀並不嚴重,火隻燒到了門口,便被及時趕到的禁軍們給撲滅了。


    他提燈往裏頭走,隻見偏殿門口燒的慘烈了些,兩扇門被燒毀倒在地上,而偏殿的深處卻尚算完好,地上的金磚布滿了細密的裂痕,幾麵白牆被煙熏的黢黑,牆上斜掛著幾根孤零零的畫軸,下頭的畫已然燒成了灰燼。


    唯有北牆上掛著的那副老子出關圖還比較完整,隻被火苗燎了個角,留下參差不齊的一個孔洞和發黑的邊緣。


    一間偏殿分成了兩間內室,一間略大一間略小,用來分割兩間內室的八折屏風底座被燒的塌了一半,八折屏風有五折倒伏在了地上,餘下三折也搖搖欲墜。


    緙絲的屏風麵燒的斑駁一片,黑黃色的焦痕布滿了雪白的緙絲,幾乎分辨不出原來的模樣了。


    韓長暮走上前,從屏風上殘留的幾個字中分辨出,這座屏風上寫的是道德經,隻是看不出寫的是一段還是整本。


    他在兩間內室中緩步走了一圈兒。


    偏殿裏的火應當是貼著地麵和牆壁燒起來的,緊挨著地麵的物件兒都有了過火的痕跡,有的燒到焦黑,桌椅歪斜,案頭的東西嘩啦啦的掉在地上,也被燒成了黑乎乎的一堆。


    韓長暮在偏殿走了幾步,殿中的布置擺設都屬尋常,即便被火燒過,看起來狼狽又落魄,但火燒的痕跡之下,殿中也沒有太多奢靡的模樣,一切都簡單清雅,符合兩個道長世外高人,仙風道骨的身份。


    但他這一圈兒看下來,卻隻覺得有些怪異,這怪異的感覺來的極為莫名,夾雜著些許心驚肉跳。


    他微微蹙眉,屈指在傾斜的書案上輕輕敲了兩下。


    正思量間,他突然聽到一聲極輕微的窸窣聲,轉頭看到一身淺青衣裙,頭發濕漉漉挽起的蘭苕。


    他微微眯了眯眼,沒有說話。


    蘭苕似乎沒有料到韓長暮會突然轉身,神情有一絲倉皇,垂在身側的手輕微的動了兩下,強自鎮定的幹幹一笑:“好,好巧,大,大人,也在這裏。”


    說著,她舉步邁過了燒成了灰的門檻。


    韓長暮深深的望了蘭苕一眼,既沒有拒絕她走進來,也沒有同意她走進來,就像全然沒有看到這個人一般,自顧自的點亮幾盞燈,放在窗沿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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