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長暮眾人在小院中暫時歇息，李長明和趙浮生安排了水匪在院外值守，這些人崩了一整夜的心神終於鬆懈了下來，不過多時，呼嚕聲便四起。</p>
韓長暮占了最好的那個房間，剛剛合上眼睛，門外忽的傳來似有若無的腳步聲，聽來格外的熟悉，他勾了勾唇，抿出一抹笑。</p>
外頭的人似乎在門前停了一瞬，便推門而入，把幹糧擺在了炕桌上，轉頭朝韓長暮招呼道：“大人忙活了一整夜，都沒顧上吃口飯，這是離開青雲寨的時候我帶出來的，這裏清鍋冷灶的，又不敢燒火，怕引來羽林軍的注意，大人湊合用一點吧。”</p>
韓長暮點點頭，突然神秘兮兮的靠近姚杳：“幸而你沒有燒火，不然就能聞到炙肉的味道了？”</p>
姚杳一臉疑惑：“大人說什麽？”</p>
韓長暮拍了拍炕頭，笑道：“這裏頭藏了三個人。”他慢慢的把此前的發現，還有王顯和杜風做下的事情，一五一十說了。</p>
姚杳愣住了，沒想到一向怯怯懦懦的王顯，居然還有膽子殺羽林軍，不過把人藏在炕洞裏，也太惡心了吧。</p>
她抿了抿嘴，把幹巴巴的胡麻餅往韓長暮麵前推了推：“大人快吃吧，不然就越來越幹巴了，仔細崩掉了牙。”</p>
韓長暮嘁了一聲，從姚杳的身上聞到了淡淡的酒香，麵無表情瞟了她一眼：“喝多了？”</p>
姚杳有些心虛的嘿嘿笑了兩聲：“李長明帶出來的，你別說，這青雲寨的酒是真不錯。”</p>
韓長暮抿抿嘴，滿臉都是不屑：“這李長明還真不把自己的性命當回事啊，逃命的時候居然還不忘了帶酒？”</p>
姚杳哈哈笑了：“可不是麽，那酒是真不錯，大人要不要嚐一嚐？”</p>
韓長暮神情淡薄的點點頭：“你都這樣說了，那我就勉為其難的嚐嚐吧。”</p>
姚杳嘁了一聲，飛快的跑出屋子，不過片刻功夫，便又飛快的旋了回來，手裏提溜著個還沒有開封的酒壇子，重重的擱在炕桌上。</p>
“大人，之前在貢院吃苦受罪的，現在又在山裏熬日子，今日正好有酒，可得多喝幾杯，不然太虧得慌了。”姚杳笑眯眯的揭開酒壇的封口，奇異的酒香頃刻間便漫了出來。</p>
韓長暮對這酒生出無盡的好奇心來，微微一笑：“好。”</p>
這酒是青雲寨自己釀的，也沒有起名字，酒味中夾雜著極淡極淡的土腥氣，並不是太好聞，但喝起來卻香氣十足，清冽入口，隻是後勁兒似乎比尋常酒坊裏釀的酒要大一些。</p>
姚杳起先便已經喝了一壇子了，這會兒又陪著韓長暮喝了幾杯，酒氣上頭就壯了慫人膽，她開始肆無忌憚起來。</p>
她身上的衣裳早就打架打的破爛不堪了，穿不得了，剛剛找了個沒人的地方草草擦洗了一下，換了一身幹淨的胡服。</p>
這身衣裳是謝孟夏上回賞她的，料子極好，這個時節穿最是舒爽，原本應該是做成廣袖流裙最為華美的，可她嫌袖子太大太累贅，打起架來不方便，便做成了窄身胡服，騎在馬上，格外的英姿颯爽。</p>
這會兒喝多了幾口酒，她伸手將袖子高高捋起來，露出了兩條並不十分白淨的胳膊，斟酒夾菜，十分的暢快。</p>
韓長暮原本酒量便極好，又始終端著酒盞小口小口的抿著，更是絲毫醉意都沒有。</p>
他看著姚杳豪氣雲天喝酒吃肉，眼看便有要踩著胡床站到食案上的架勢了，嗤的一笑，忙伸手去拽她：“快下來，仔細摔了。”</p>
姚杳揮了揮手，眼尾通紅：“不會，我穩當著呢。”</p>
韓長暮笑眯眯的，暗歎了一聲，看來是在貢院裏關的快憋出病了，這突然放出來，便忘乎所以了。</p>
他把姚杳拉回胡床做好，拿過她手上的酒壺：“別喝了，你醉了。”</p>
姚杳跳起來伸手去搶，嘴裏嘟嘟囔囔的說個不停：“醉了，誰醉了，這，這才哪到哪呢？”</p>
韓長暮左躲右閃，無奈的搖頭輕笑。</p>
目光突然落在姚杳的左手手腕內側，他的雙眼眯了眯。</p>
那手腕內側靠近手肘的位置上，有一塊半個巴掌大的燒傷，皮膚顏色比別處略淺發白，似乎燒的十分嚴重，疤痕起起伏伏，看上去格外的猙獰。</p>
他心下微慌，一把抓住姚杳的手腕，指著內側急切發問：“姚參軍，阿杳，阿杳，你這裏，是怎麽回事？”</p>
姚杳低下頭，看了一眼，大大咧咧的笑了：“這啊，嗨，剛進掖庭的時候，冬日裏到處都凍死人，也就灶房暖和點，我就坐在灶頭打瞌睡，人一下子歪了，這個地方就被火燎了，沒事兒，早就好了。”</p>
韓長暮皺眉：“是，永安元年，你剛進掖庭的時候嗎？”</p>
姚杳迷迷蒙蒙的應了聲是。</p>
韓長暮穩了穩心神，麵色如常的又問：“那，沒被火燒的時候，這裏是什麽樣子的，你還記得嗎？”</p>
姚杳翻著眼皮兒看了韓長暮一眼，就像是在看一個二傻子一般，嘻嘻笑著，滿嘴的酒話：“當然記得了，這是，我的肉啊，我，我肯定記得啊，沒被火燒的時候，也不好看，那麽，那麽一大塊胎記，青色的，難看死了。”</p>
這話如同雷擊，重重的劈在了韓長暮的心上，他臉色慘白，唇角囁嚅著繼續問：“阿杳，阿杳，你聽我說，你還記得，你是從哪裏，從哪裏進的掖庭嗎，你進掖庭前，是，是住在哪的？”</p>
姚杳抬起頭，眼睛閉了閉又睜開，看了韓長暮片刻，突然便笑了，糊裏糊塗道：“你，你是不是傻啊，我，我是罪犯家眷，能在哪，當然是在牢裏了，在牢裏。”</p>
韓長暮的心一寸寸跌入穀底，抓著姚杳的手腕，抓的極緊，急切問道：“牢裏，是哪個大牢，內衛司，大理寺，還是刑部？”</p>
“你拽疼我了。”姚杳的手腕被韓長暮抓的生疼，她掙紮著在食案上拍打不停，迷迷蒙蒙道：“我，在刑部啊。”她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突然湊到韓長暮的眼前，嘿嘿嘿的笑了幾聲：“你不知道，我，我還碰到了個俊俏，俊俏小郎君，他還給了我，給了我半個餅，那個餅可真幹，差點沒，沒噎死我。”她伸手拍了拍韓長暮的臉，嘿嘿嘿笑的更歡了：“你，你還別說，你長得有點像他。”她摸了摸韓長暮的眼睛：“眼睛像。”</p>
她摸到一點潮濕的水氣，她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又看了看韓長暮的眼睛，突然喊了一聲：“你，你哭了，你怎麽哭了，你別哭啊，我，我不吃你的餅了還不行嗎？”</p>
韓長暮等著那塊火燒過的痕跡，慢慢陷入了沉思。</p>
那是永安元年的十二月。</p>
聖人登基後，中書省的蔣紳大相公給聖人吹了不少耳邊風啊，保著從前的燕王世子謝孟夏入主東宮，冊立為太子，而二王謝晦明為秦王，三王謝園景為簡王，四王謝離析為趙王，至於其他的尚未成年的皇子公主，便按著年紀一溜排了下來，並未冊立封號。</p>
永安元年的十二月，還出了一件滿朝皆驚的大事。</p>
那禦使大夫方靈運，在上朝途中攜帶凶器，妄圖刺殺聖人，被當場拿下，這謀反之罪原本是要株連九族滿門抄斬的，可聖人剛剛登基，不願多造殺戮，便判了方家十五歲男丁判絞刑，女眷和十五歲以下男丁流刑，雖然是流放三千裏，路上千難萬險，但好歹保住了一條性命。</p>
這樁公案，坊間傳言是禦史中丞陳玉英告發了方靈運，這中丞陳玉英跟方靈運是同科進士，卻一直被方靈運壓著一頭，可他害了方家，自己也沒落著好去，陳家滿門也下了獄。陳玉英被扣了頂附逆的大帽子，滿門下獄，男丁流放，女眷沒入宮中為奴，自己也落了個秋後問斬。自己也判了斬刑，與方家的男丁一起，秋後問斬。</p>
</p>
韓長暮從前聽起這些舊事的時候，並不明白為什麽明明是功臣的陳玉英，也被問了斬。</p>
後來他進了京，這一年多以來所見所聞，他突然想明白了，陳玉英是藏起了不該藏的人和東西，觸怒了聖人天顏，才遭了難。</p>
說起來，也是無妄之災。</p>
韓長暮慢慢的歎了口氣，舊事就像走馬燈一樣，在他的腦中次第不斷的晃來晃去。</p>
冬日裏的劍南道極冷極寒，一場又一場的雪下個不停，河水冰封，山巒素縞，冷的連鳥都飛不過去。</p>
少年在雪中練三九，一會兒劍一會兒刀，一會兒梅花樁一會兒攀牆頭。</p>
一身靛藍單衣在雪中蕭瑟著，看著都冷，可少年頭上卻冒著滾滾熱氣，絲毫不畏寒意。</p>
少年抿著薄唇，他讀書習武都極勤勉，四時不停，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走出劍南道。</p>
若要活著，從今日起，就永遠忘了從前的你。</p>
從今日起，你叫韓長暮，你十三歲。</p>
在韓長暮剛剛走到窗下時，姚杳便已經醒了過來，她倏然睜開雙眼，聽到窗下熟悉的腳步聲，戲謔低笑：“司使大人走錯房間了，孟歲隔在正房的西暖閣。”</p>
韓長暮隔著窗戶，透出一絲笑：“你倒是機敏，開門，我有事問你。”</p>
姚杳愣了一下，披了件兒外裳，拉開門，一臉無奈的苦笑：“司使大人，這大半夜的，還能不能讓卑職睡個好覺了。”</p>
韓長暮上下打量了姚杳一眼，淡淡道：“我不來，你也照樣睡不好。”</p>
“......”姚杳哽了一哽。</p>
韓長暮徑直走進屋裏，毫不見外的坐下，自斟自飲了一杯冷茶。</p>
姚杳反手掩上門，靠在門上，目光警惕的瞪著韓長暮。</p>
韓長暮看著姚杳一臉緊張，撲哧一笑：“原來姚參軍怕這個。”</p>
姚杳明目張膽的翻了個白眼兒，嘁了一聲：“是個姑娘都怕。”</p>
韓長暮不以為意的點了點麵前：“坐，我有話問你。”</p>
姚杳心中恍然，慢慢坐下，斂眉垂目：“大人請說。”</p>
韓長暮淡淡問道：“安南郡王妃有沒有為難你？”</p>
姚杳笑道：“有少尹大人在，哪裏會為難？”</p>
“也是，”韓長暮挑眉：“今日可有什麽發現？”</p>
韓長暮占了最好的那個房間，剛剛合上眼睛，門外忽的傳來似有若無的腳步聲，聽來格外的熟悉，他勾了勾唇，抿出一抹笑。</p>
外頭的人似乎在門前停了一瞬，便推門而入，把幹糧擺在了炕桌上，轉頭朝韓長暮招呼道：“大人忙活了一整夜，都沒顧上吃口飯，這是離開青雲寨的時候我帶出來的，這裏清鍋冷灶的，又不敢燒火，怕引來羽林軍的注意，大人湊合用一點吧。”</p>
韓長暮點點頭，突然神秘兮兮的靠近姚杳：“幸而你沒有燒火，不然就能聞到炙肉的味道了？”</p>
姚杳一臉疑惑：“大人說什麽？”</p>
韓長暮拍了拍炕頭，笑道：“這裏頭藏了三個人。”他慢慢的把此前的發現，還有王顯和杜風做下的事情，一五一十說了。</p>
姚杳愣住了，沒想到一向怯怯懦懦的王顯，居然還有膽子殺羽林軍，不過把人藏在炕洞裏，也太惡心了吧。</p>
她抿了抿嘴，把幹巴巴的胡麻餅往韓長暮麵前推了推：“大人快吃吧，不然就越來越幹巴了，仔細崩掉了牙。”</p>
韓長暮嘁了一聲，從姚杳的身上聞到了淡淡的酒香，麵無表情瞟了她一眼：“喝多了？”</p>
姚杳有些心虛的嘿嘿笑了兩聲：“李長明帶出來的，你別說，這青雲寨的酒是真不錯。”</p>
韓長暮抿抿嘴，滿臉都是不屑：“這李長明還真不把自己的性命當回事啊，逃命的時候居然還不忘了帶酒？”</p>
姚杳哈哈笑了：“可不是麽，那酒是真不錯，大人要不要嚐一嚐？”</p>
韓長暮神情淡薄的點點頭：“你都這樣說了，那我就勉為其難的嚐嚐吧。”</p>
姚杳嘁了一聲，飛快的跑出屋子，不過片刻功夫，便又飛快的旋了回來，手裏提溜著個還沒有開封的酒壇子，重重的擱在炕桌上。</p>
“大人，之前在貢院吃苦受罪的，現在又在山裏熬日子，今日正好有酒，可得多喝幾杯，不然太虧得慌了。”姚杳笑眯眯的揭開酒壇的封口，奇異的酒香頃刻間便漫了出來。</p>
韓長暮對這酒生出無盡的好奇心來，微微一笑：“好。”</p>
這酒是青雲寨自己釀的，也沒有起名字，酒味中夾雜著極淡極淡的土腥氣，並不是太好聞，但喝起來卻香氣十足，清冽入口，隻是後勁兒似乎比尋常酒坊裏釀的酒要大一些。</p>
姚杳起先便已經喝了一壇子了，這會兒又陪著韓長暮喝了幾杯，酒氣上頭就壯了慫人膽，她開始肆無忌憚起來。</p>
她身上的衣裳早就打架打的破爛不堪了，穿不得了，剛剛找了個沒人的地方草草擦洗了一下，換了一身幹淨的胡服。</p>
這身衣裳是謝孟夏上回賞她的，料子極好，這個時節穿最是舒爽，原本應該是做成廣袖流裙最為華美的，可她嫌袖子太大太累贅，打起架來不方便，便做成了窄身胡服，騎在馬上，格外的英姿颯爽。</p>
這會兒喝多了幾口酒，她伸手將袖子高高捋起來，露出了兩條並不十分白淨的胳膊，斟酒夾菜，十分的暢快。</p>
韓長暮原本酒量便極好，又始終端著酒盞小口小口的抿著，更是絲毫醉意都沒有。</p>
他看著姚杳豪氣雲天喝酒吃肉，眼看便有要踩著胡床站到食案上的架勢了，嗤的一笑，忙伸手去拽她：“快下來，仔細摔了。”</p>
姚杳揮了揮手，眼尾通紅：“不會，我穩當著呢。”</p>
韓長暮笑眯眯的，暗歎了一聲，看來是在貢院裏關的快憋出病了，這突然放出來，便忘乎所以了。</p>
他把姚杳拉回胡床做好，拿過她手上的酒壺：“別喝了，你醉了。”</p>
姚杳跳起來伸手去搶，嘴裏嘟嘟囔囔的說個不停：“醉了，誰醉了，這，這才哪到哪呢？”</p>
韓長暮左躲右閃，無奈的搖頭輕笑。</p>
目光突然落在姚杳的左手手腕內側，他的雙眼眯了眯。</p>
那手腕內側靠近手肘的位置上，有一塊半個巴掌大的燒傷，皮膚顏色比別處略淺發白，似乎燒的十分嚴重，疤痕起起伏伏，看上去格外的猙獰。</p>
他心下微慌，一把抓住姚杳的手腕，指著內側急切發問：“姚參軍，阿杳，阿杳，你這裏，是怎麽回事？”</p>
姚杳低下頭，看了一眼，大大咧咧的笑了：“這啊，嗨，剛進掖庭的時候，冬日裏到處都凍死人，也就灶房暖和點，我就坐在灶頭打瞌睡，人一下子歪了，這個地方就被火燎了，沒事兒，早就好了。”</p>
韓長暮皺眉：“是，永安元年，你剛進掖庭的時候嗎？”</p>
姚杳迷迷蒙蒙的應了聲是。</p>
韓長暮穩了穩心神，麵色如常的又問：“那，沒被火燒的時候，這裏是什麽樣子的，你還記得嗎？”</p>
姚杳翻著眼皮兒看了韓長暮一眼，就像是在看一個二傻子一般，嘻嘻笑著，滿嘴的酒話：“當然記得了，這是，我的肉啊，我，我肯定記得啊，沒被火燒的時候，也不好看，那麽，那麽一大塊胎記，青色的，難看死了。”</p>
這話如同雷擊，重重的劈在了韓長暮的心上，他臉色慘白，唇角囁嚅著繼續問：“阿杳，阿杳，你聽我說，你還記得，你是從哪裏，從哪裏進的掖庭嗎，你進掖庭前，是，是住在哪的？”</p>
姚杳抬起頭，眼睛閉了閉又睜開，看了韓長暮片刻，突然便笑了，糊裏糊塗道：“你，你是不是傻啊，我，我是罪犯家眷，能在哪，當然是在牢裏了，在牢裏。”</p>
韓長暮的心一寸寸跌入穀底，抓著姚杳的手腕，抓的極緊，急切問道：“牢裏，是哪個大牢，內衛司，大理寺，還是刑部？”</p>
“你拽疼我了。”姚杳的手腕被韓長暮抓的生疼，她掙紮著在食案上拍打不停，迷迷蒙蒙道：“我，在刑部啊。”她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突然湊到韓長暮的眼前，嘿嘿嘿的笑了幾聲：“你不知道，我，我還碰到了個俊俏，俊俏小郎君，他還給了我，給了我半個餅，那個餅可真幹，差點沒，沒噎死我。”她伸手拍了拍韓長暮的臉，嘿嘿嘿笑的更歡了：“你，你還別說，你長得有點像他。”她摸了摸韓長暮的眼睛：“眼睛像。”</p>
她摸到一點潮濕的水氣，她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又看了看韓長暮的眼睛，突然喊了一聲：“你，你哭了，你怎麽哭了，你別哭啊，我，我不吃你的餅了還不行嗎？”</p>
韓長暮等著那塊火燒過的痕跡，慢慢陷入了沉思。</p>
那是永安元年的十二月。</p>
聖人登基後，中書省的蔣紳大相公給聖人吹了不少耳邊風啊，保著從前的燕王世子謝孟夏入主東宮，冊立為太子，而二王謝晦明為秦王，三王謝園景為簡王，四王謝離析為趙王，至於其他的尚未成年的皇子公主，便按著年紀一溜排了下來，並未冊立封號。</p>
永安元年的十二月，還出了一件滿朝皆驚的大事。</p>
那禦使大夫方靈運，在上朝途中攜帶凶器，妄圖刺殺聖人，被當場拿下，這謀反之罪原本是要株連九族滿門抄斬的，可聖人剛剛登基，不願多造殺戮，便判了方家十五歲男丁判絞刑，女眷和十五歲以下男丁流刑，雖然是流放三千裏，路上千難萬險，但好歹保住了一條性命。</p>
這樁公案，坊間傳言是禦史中丞陳玉英告發了方靈運，這中丞陳玉英跟方靈運是同科進士，卻一直被方靈運壓著一頭，可他害了方家，自己也沒落著好去，陳家滿門也下了獄。陳玉英被扣了頂附逆的大帽子，滿門下獄，男丁流放，女眷沒入宮中為奴，自己也落了個秋後問斬。自己也判了斬刑，與方家的男丁一起，秋後問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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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長暮從前聽起這些舊事的時候，並不明白為什麽明明是功臣的陳玉英，也被問了斬。</p>
後來他進了京，這一年多以來所見所聞，他突然想明白了，陳玉英是藏起了不該藏的人和東西，觸怒了聖人天顏，才遭了難。</p>
說起來，也是無妄之災。</p>
韓長暮慢慢的歎了口氣，舊事就像走馬燈一樣，在他的腦中次第不斷的晃來晃去。</p>
冬日裏的劍南道極冷極寒，一場又一場的雪下個不停，河水冰封，山巒素縞，冷的連鳥都飛不過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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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靛藍單衣在雪中蕭瑟著，看著都冷，可少年頭上卻冒著滾滾熱氣，絲毫不畏寒意。</p>
少年抿著薄唇，他讀書習武都極勤勉，四時不停，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走出劍南道。</p>
若要活著，從今日起，就永遠忘了從前的你。</p>
從今日起，你叫韓長暮，你十三歲。</p>
在韓長暮剛剛走到窗下時，姚杳便已經醒了過來，她倏然睜開雙眼，聽到窗下熟悉的腳步聲，戲謔低笑：“司使大人走錯房間了，孟歲隔在正房的西暖閣。”</p>
韓長暮隔著窗戶，透出一絲笑：“你倒是機敏，開門，我有事問你。”</p>
姚杳愣了一下，披了件兒外裳，拉開門，一臉無奈的苦笑：“司使大人，這大半夜的，還能不能讓卑職睡個好覺了。”</p>
韓長暮上下打量了姚杳一眼，淡淡道：“我不來，你也照樣睡不好。”</p>
“......”姚杳哽了一哽。</p>
韓長暮徑直走進屋裏，毫不見外的坐下，自斟自飲了一杯冷茶。</p>
姚杳反手掩上門，靠在門上，目光警惕的瞪著韓長暮。</p>
韓長暮看著姚杳一臉緊張，撲哧一笑：“原來姚參軍怕這個。”</p>
姚杳明目張膽的翻了個白眼兒，嘁了一聲：“是個姑娘都怕。”</p>
韓長暮不以為意的點了點麵前：“坐，我有話問你。”</p>
姚杳心中恍然，慢慢坐下，斂眉垂目：“大人請說。”</p>
韓長暮淡淡問道：“安南郡王妃有沒有為難你？”</p>
姚杳笑道：“有少尹大人在，哪裏會為難？”</p>
“也是，”韓長暮挑眉：“今日可有什麽發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