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起回到白花館時天已擦黑,方進大門便見兩個宮人踮著腳在點宮燈。


    她算了一下時間便直奔正廳,卻看見蕭寵堪堪坐在廳中,嚴小段立在他身側,時不時還給他添一添茶水。


    東岫庭規矩極嚴,內中弟子的坐,走,行,都有一股與旁人不同的風韻在裏頭。蕭寵膚色漂亮,身型又頎長精壯,隻是坐在那裏便讓人覺得賞心悅目得很。


    林白起對著正廳的落地銅鏡整了整衣衫,這才一邊朝蕭寵那走,一邊露出個六分傾慕,三分欣喜,還添了一分討好的笑容,對他道:“師兄,你這還病著,來白花館做什麽?你若是要找我,派石榴來與我說便是。”


    蕭寵拋給她一個“這也叫傷”的表情,“我若不來,再見你便是半月之後。”


    林白起也不答話,抿著嘴笑嘻嘻地搬了張凳子在他身後,跪在凳子上給他揉著太陽穴。蕭寵見她這樣脾氣也沒了,隻往後靠在她胸前,任憑她細細的鼻息打在自己鬢角。


    蕭寵一貫是極端正的人,從衣衫到發束向來打點得一絲不苟。林白起看著他束得極整齊的黑發,一雙手便不太正派了起來,將人那烏黑細軟的長發輕輕撩開,露出那頎長的後頸,淺褐色的肌裏,左耳後一顆細小的紅痣極為打眼。她不知不覺就將手伸了過去,輕輕撫摩著。


    旁邊嚴小段麵無表情地看著,心道雖說好仆不可疑主,可主子這般作為,確實挺不要臉的。自家主子在外頭春風得意,回家見了師兄就慫,旁的人一眼便能看出誰是當家的。


    “我若見了你,便舍不得走了。”林白起的聲音低而旖旎,湊到蕭寵耳邊拿鼻梁觸了觸他的耳垂,又不知足地張開嘴,用虎牙將他薄薄的耳廓磨了磨。


    蕭寵閉著眼靠在她胸前,一臉平淡地衝她豎起一根小指:“白小王爺,你真打算誆我誆到底?從今往後我要再能信你我就是這個。這麽多年你在我麵前裝傻充愣的,我隻當不知道就是了。當初在東岫庭你就誆我,去了白花館又誆我,現在你還要誆我,誆來誆去你誆上了癮不是?你是不是誆我有甜頭啊?”


    林白起正要說話,卻見蔣絲從外頭走進來,隻當沒看見眼前這一幕,正色道:“主上,秦丞相求見。”


    蕭寵聽聞這話,將林白起往旁輕輕一推,隻聽得一陣細碎的衣衫聲響,大廳中已尋不見他的影蹤。


    林白起這時方斂了笑容,朝蔣絲道:“請他進來罷。”


    ***


    秦四海是大夏的三朝老臣,女兒秦貴妃是皖帝最寵愛的妃子,大兒子秦天仗打得不錯,曾因平反有功被封為宣武侯。加上秦四海本人幕僚眾多,在大夏算是最權傾朝野的一位了。


    林白起遠遠見他走來,迎上去行了個官禮,笑道:“相爺,這怕是您第一次來小王府上。”


    秦四海也知她的意思,卻裝做不知,隻說:“白花館精雕玉琢,我這等老朽原也不配來這樣精致的屋子。若白王看得起,老朽往後必定常來,向白王討教一二。”


    林白起笑笑,也並未多糾結此時。自她當上郡王起,雖一路遭眾臣熱議,卻因管的是宮中的歌舞樂,朝中的大事她是沾也未沾,故而秦四海並未將此人高看一眼。


    可自打這年年初起,太後用白王用得可是夠狠的。


    先是借白王挫了別留宮的銳氣,後又用她平了西都之亂,甚至連委派傅寒塘為將之事,也是借白王之口說出。這一次,更是撥了賑災的銀子讓帶去慶淮,並指她追回那十萬兩賑災銀,對秦堯可先斬後奏。


    秦四海此次來,正是怕她一時興起,手起刀落將自己兒子的腦袋削了去。


    林白起早料到秦四海會來,卻沒想到他帶著一個極柔美的公子。隻見那人膚若凝脂,麵若桃花,穿一身絲緞織造的白緞袍,越發襯得人美如玉。


    隻是這人體態贏弱,仿佛一指頭戳過去就能倒了似的,一看便是以色事人的主。林白起自省,並不覺自己在何時表現出是如此□□熏心之人,便指著那人揶揄道:“相爺,這是怎個說法?”


    “沾衣,跪下。”秦四海肅言,眼見沾衣跪在了地上,才道:“老夫治下無方,原是前幾日才聽人說起,這奴才曾對王爺出言不遜,如今將人帶來,要殺要罰全憑王爺發落。”


    林白起一聽這話便愣了,細細回想了一下,卻是真的記不清了。她剛要開口,便聽地上的人一麵掌嘴,一麵說道:“小奴鬥膽出言不遜,原是小奴的不是。白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小奴是狗,狗眼看人低,還請白王別和小奴計較。”


    那人嘴裏說得生硬,手上的動作卻十分狠厲,仿佛打得竟不是他自己,讓林白起不覺多看他一眼。隻見這人眼眶泛紅,嘴唇顫抖,臉色發白,眼中的不甘和屈辱明顯得很,一看便知他口中之詞是事先有人讓背下來的。


    林白起並不以為意。這位什麽“沾衣”的姓氏她已記不得了,也不記得這人是何時開罪過她。這朝堂之上的罪過她的人委實太多,就像她同太後說的,若是一件一件記起來,合該早就氣死了。


    她隻記得這位是秦四海身邊跟著的男奴,自見著這人起她隻驚歎了秦相的老當益壯,一把年紀了還有閑情講究個風月之事。而關於這個沾衣本人,所謂人各有誌,隻要做的事兒不損良心,她並不常去質疑別人的活法。更何況跟情字貼上邊,本也沒個準的,說不定人家是真心愛慕著相爺也未可知。


    “罷了,秦相說的是什麽事兒,我原也忘了。”林白起也沒讓他多跪,朝他擺了擺手道:“隻是你以後記得一個理兒:唯有站著的人,才夠格開口說人話。”


    說著她便揮了揮手,讓這人退了下去。


    這時,秦四海將一個紫檀木的盒兒放在林白起身側,撥開了盒蓋子,裏頭是滿滿一盒珍珠,個個都有大指甲蓋般大小。


    “區區薄禮,還請白王笑納。”


    終於切入正題了,林白起的臉上浮起一絲笑的模樣,緩緩撚起一刻晶瑩飽滿的珍珠,對著亮兒看了看才道:“秦堯的命,隻值這一匣珠子?”


    秦四海聽了這話,吊著的一顆老心才終於放下了。他一直聽說白王為人正派,是個油鹽不進的主兒,故而這匣珍珠隻是個試探。需知在秦家看來,隻要是能用銀子擺平的事情,便都不叫做事情,而秦堯這個小兒子,卻是秦家二老的命根兒呢。


    他躬身側到林白起耳邊,低聲道:“還請白王示下。”


    “相爺可看見小王在白花館外排開的二十輛馬車?”林白起低聲道:“這事兒是個什麽規矩,這車裏合該填上什麽,大人想必比小王更加清楚。”


    秦四海同她心照不宣地一笑,抱拳道:“老朽這便回府備著。”


    “相爺留步。”林白起起身,字懷裏拿出一本折子,攤在他麵前道:“相爺既有意捐助慶淮災民,卻也別做了無名英雄。小王已替相爺擬好了折子,相爺隻消蓋了官印添了銀兩的數目,小王明日便替相爺上表。”


    秦四海仔細打量了林白起片刻,卻是笑了,“白郡王,您是明大義的人,這一手,原是老朽小瞧了您呐。”


    說著他拿過折子寥寥數筆,蓋了印又將折子推回給林白起。


    “犬子之事還請您高抬貴手,老朽先行謝過了。”秦四海說完行了官禮,便領著人離開了白花館。


    嚴小段看著他的背影,仿佛狠狠出了口惡氣一般,笑道:“主子,此次白花館總算在秦家那邊出了口氣,還不知這老頭要怒成什麽樣子呢。”


    “他能怒成什麽樣?他必是想:好你個林白起,昔日倒是本相小瞧了你,你隻盼一絲把柄也不要露給本相罷!”林白起學著秦四海的聲音道。


    嚴小段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主子,咱們白花館向來行得正走得直,窮也要比其他達官貴人窮些,有什麽把柄能被他握住?”


    說著她四下看了看,又道:“七爺去了哪裏?方才他與我說是要同去慶淮的。”


    “你且先去跟蔣絲說,點好秦相爺送來的銀糧數目。再把黎半月給我調回來,這次咱們護著的銀糧不少,路上跟著的二十個宮人要帶拔尖兒的。這是救命的銀糧,若是出了差池咱們死一百回都不夠。至於師兄麽……”


    林白起歎了口氣。兩人在一起這樣久,隻要一生氣,師兄就會趴在房梁上不理她。難道房梁上竟會比坐在她身邊還舒服麽?


    隻見她無奈笑笑,好不扭捏地對著空氣大喊道:“師兄,我知錯了,我不該瞞著你找漕幫借銀子,更不該妄想瞞著你獨自南下。你與我一同去慶淮便是,別在暗處藏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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