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世章負上包袱,說道:“哪一個上來,商量好了沒有?”霍青桐道:“還是我接你五行輪的高招。”閻世章道:“決了勝負之後怎麽說?”霍青桐道:“不論勝負,都得把經書留下。你勝了讓你走,你敗了,連人留下。”說罷劍走偏鋒,斜刺左肩。閻世章的雙輪按五行八卦,八八六十四招,專奪敵人兵刃,遮削封攔,招數甚是嚴密。兩人轉瞬拆了七八招。


    陳家洛向餘魚同一招手,餘魚同走了過去。陳家洛道:“十四弟,你趕緊動身去探查四哥下落,咱們隨後趕來。”餘魚同答應了,退出人圈,回頭向駱冰望去,見她低著頭正自癡癡出神,想過去安慰她幾句,轉念一想,拍馬走了。


    霍青桐再度出手,劍招又快了幾分,劍未遞到,已經變招。閻世章雙輪想鎖她寶劍,卻那裏鎖得著。無塵、陸菲青、趙半山幾個都是使劍的好手,在一旁指指點點的評論。無塵道:“這一記刺他右脅,快是夠快了,還不夠狠。”趙半山笑道:“她怎能跟你幾十年的功力相比?你在她這年紀時,有沒這般俊的身手?”無塵笑道:“這女娃娃討人喜歡,大家都幫她。”陳家洛見霍青桐劍法精妙,心中也暗暗稱讚。


    再拆二十餘招,霍青桐雙頰微紅,額上滲出細細汗珠,但神定氣足,腳步身法絲毫不亂,驀地裏劍法陡變,天山派絕技“海市蜃樓”自劍尖湧出,劍招虛虛實實,似真實幻,似幻實真。群雄屏聲凝氣,都看出了神。輪光劍影中白刃閃動,閻世章右腕中劍,失聲驚叫,右輪飛上半空,眾人不約而同的齊聲喝采。


    閻世章縱身飛出丈餘,說道:“我認輸了,經書給你!”反手去解背上紅布包袱。霍青桐歡容滿臉,搶上幾步,還劍入鞘,雙手去接這部他們族人奉為聖物的可蘭經。閻世章臉色一沉,喝道:“拿去!”右手一揚,突然三把飛錐向她當胸疾飛而來。這一下變起倉卒,霍青桐難以避讓,仰麵一個“鐵板橋”,全身筆直向後彎倒,三把飛錐堪堪在她臉上掠過。閻世章一不做,二不休,三把飛錐剛脫手,緊接著又是三把連珠擲出,這時霍青桐雙眼向天,不見大難已然臨身。旁視眾人盡皆驚怒,齊齊搶出。


    霍青桐剛挺腰立起,隻聽得叮、叮、叮三聲,三柄飛錐均已被暗器打落,跌在腳邊,若非有人相救,三把飛錐已盡數打中自己要害,她嚇出一身冷汗,忙拔劍在手。趙半山微微一笑,他手中拿著三枚鐵菩提,本擬擲出相救,見有人搶了先,便將鐵菩提放入暗器囊。閻世章和身撲上,勢若瘋虎,五行輪當頭砸下。霍青桐不及變招,隻得舉劍硬架,雙輪下壓,單劍上舉,一時之間僵持不決。閻世章力大,五行輪漸漸壓向她頭上,輪周利刃已碰及她帽上翠羽。群雄正要上前援手,忽然間青光閃動,霍青桐左手已從腰間拔出一柄短劍,噗的一聲,插入閻世章胸腹之間。閻世章大叫一聲,向後便倒。眾人又是轟天價喝一聲采。霍青桐解下閻世章背後的紅布包袱。那濃髯回人走到跟前,連讚:“好孩子!”霍青桐雙手奉上包袱,微微一笑,叫了聲:“爹。”那回人正是她父親木卓倫。他也是雙手接過,眾回人都擁了上來,歡聲雷動。


    霍青桐拔出短劍,看閻世章早已斷氣,忽見一個十五六歲少年縱下馬來,在地下撿起三枚圓圓的白色東西,走到一個青年跟前,托在手中送上去,那青年伸手接了,放入囊中。霍青桐心想:“剛才打落這奸賊暗器,救了我性命的原來是他。”不免仔細看了他兩眼,見這人豐姿如玉,目朗似星,輕袍緩帶,手中搖著一柄摺扇,神采飛揚,氣度閑雅。兩人目光相接,那人向她微微一笑,霍青桐臉一紅,低下頭跑到父親跟前,在他耳邊低低說了幾句話,木卓倫點點頭,走到那青年馬前,躬身行禮。那青年忙下馬還禮。木卓倫道:“承公子相救小女性命,兄弟感激萬分,請問公子尊姓大名?”


    那青年正是陳家洛,當下連聲遜謝,說道:“小弟姓陳名家洛,我們有一位結義兄弟,給這批鷹爪和鏢行的小子逮去,大家趕來相救,卻撲了個空。貴族聖物已經奪回,可喜可賀。”木卓倫把兒子霍阿伊和女兒叫過來,同向陳家洛拜謝。


    陳家洛見霍阿伊方麵大耳,滿臉濃須,霍青桐卻體態婀娜,嬌如春花,麗若朝霞,先前專心觀看她劍法,此時臨近當麵,不意人間竟有如此好女子,一時不由得心跳加劇。霍青桐低聲道:“若非公子仗義相救,小女子已遭暗算。大恩大德,永不敢忘。”陳家洛道:“久聞天山雙鷹兩位前輩三分劍術冠絕當時,今日得見姑娘神技,真乃名下無虛。適才在下獻醜,不蒙見怪,已是萬幸,何勞言謝?”


    周綺聽這兩人客客氣氣的說話,不耐煩起來,插嘴對霍青桐道:“你的劍法是比我好,不過有一件事我要教你。”霍青桐道:“請姊姊指教。”周綺道:“和你打的這個家夥奸猾得很,你太過信他啦,險些中了他的毒手。有很多男人都是鬼計多端的,以後可得千萬小心。”霍青桐道:“姊姊說得是,如不是陳公子仗義施救,那真是不堪設想了。”周綺道:“什麽陳公子?啊,你是說他,他是紅花會的總舵主。喂,陳……陳大哥,你剛才打落飛錐的是什麽暗器,給我瞧瞧,成不成?”陳家洛從囊中拿出三顆棋子,道:“這是幾顆圍棋子,打得不好,周姑娘別見笑。”周綺道:“誰來笑你?你打得不錯,一路上爹爹老是讚你,他有些話倒也是對的。”


    霍青桐聽周綺說這位公子是什麽幫會的總舵主,微覺詫異,低聲和父親商量。木卓倫連連點頭,說:“好,好,該當如此。”他轉身走近幾步,對陳家洛道:“承眾位英雄援手,我們大事已了。聽公子說有一位英雄尚未救出,我想命小兒小女帶同幾名伴當供公子差遣,相救這位英雄。他們武藝低微,難有大用,但或可稍效奔走之勞,不知公子準許麽?”陳家洛大喜,說道:“那是感激不盡。”當下替群雄引見了。


    木卓倫對無塵道:“道長劍法迅捷無倫,我生平從所未見,幸虧道長劍下留情,否則……哈哈……”無塵笑道:“多有得罪,幸勿見怪。”眾回人向來崇敬英雄,剛才見無塵、趙半山、陳家洛、常氏雙俠諸人大顯身手,都十分欽佩,紛紛過來行禮致敬。


    正敘話間,忽然西邊蹄聲急促,隻見一人縱馬奔近,翻身下馬,是個美貌少年,那人向陸菲青叫了一聲“師父”。此人正是李沅芷,這時又改了男裝。她四下一望,沒見餘魚同,卻見了霍青桐,跑過去親親熱熱的拉住了她手,說道:“那晚你到那裏去了?我可想死你啦!經書奪回來沒有?”霍青桐歡然道:“剛奪回來,你瞧。”向霍阿伊背上的紅包袱一指。李沅芷微一沉吟,道:“打開看過沒有?經書在不在裏麵?”霍青桐道:“我們要先禱告安拉,感謝神的大能,再來開啟聖經。”李沅芷道:“最好打開來瞧瞧。”木卓倫聽了,心中驚疑,忙解開包袱,裏麵竟是一疊廢紙,卻那裏是他們的聖經?


    眾回人見了,無不氣得大罵。霍阿伊將蹲在地上的一個鏢行趟子手抓起,順手一記耳光,喝道:“經書那裏去了?”趟子手哭喪著臉,一手按住被打腫的腮幫子,說道:“他們鏢頭……幹的事,小的不知道。”一麵說,一麵指著雙手抱頭而坐的錢正倫。他在混戰中受了幾處輕傷,戴永明等一死,就投降了。霍阿伊將他一把拖過,說道:“朋友,你要死還是要活?”錢正倫閉目不答,霍阿伊怒火上升,伸手又要打人。霍青桐輕輕一拉他衣角,他舉起的一隻手慢慢垂了下來,霍阿伊雖然生性粗暴,對兩個妹子卻甚是信服疼愛。大妹子就是霍青桐。她不但武功強過兄長,更兼足智多謀,料事多中,這次東來奪經,諸事都由她籌劃。小妹子喀絲麗年紀幼小,不會武功,這次沒有隨來。


    霍青桐問李沅芷道:“你怎知包袱裏沒經書?”李沅芷笑道:“我讓他們上過一次當,我想人家也學乖啦。”木卓倫又向錢正倫喝問,他說經書已給另外鏢師帶走。木卓倫將信將疑,命部下在騾馱子各處仔細搜索,毫無影蹤,他擔心聖物被毀,雙眉緊皺,甚是煩惱。眾人這才明白適才閻世章為何敗後仍要拚命,僥幸求逞,卻不肯繳出包袱,原來包中並無經書,他知眾人發見之後,自己難保性命。


    這邊李沅芷正向陸菲青詢問情由。陸菲青道:“這些事將來再說,你快回去,你媽又要擔心啦。這裏的事別向人提起。”李沅芷道:“我當然不說,你當我還是不懂事的小孩嗎?這些人是誰?師父,你給我引見引見。”陸菲青微一沉吟,說道:“我瞧不必了,你快走吧。”他想李沅芷是提督之女,跟這般草莽群豪道路不同,不必讓他們相識。


    李沅芷小嘴一撅,說道:“我知道你不疼自己徒弟,寧可去喜歡什麽金笛秀才的師侄。師父,我走啦!”說著躬身行禮,拜了一拜,上馬就走,馳到霍青桐身邊,俯身摟著她的肩膀,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霍青桐“嗤”的一聲笑。李沅芷提韁揮鞭,向西奔去。


    這一切陳家洛都瞧在眼裏,見霍青桐和這美貌少年如此親熱,猛然間胸口似乎中了一記重拳,心中一股說不出的滋味,頭暈口幹,不由得呆呆的出了神。


    徐天宏走近身來,道:“總舵主,咱們商量一下怎麽救四哥。”陳家洛一怔,定了定神,道:“正是。心硯,你騎文奶奶的馬,去請章十爺來。”心硯接令去了。陳家洛又道:“九哥,你到峽口會齊十二郎,四下哨探鷹爪行蹤,瞧文四哥去了何處,今晚回報。”衛春華也接令去了。陳家洛向眾人道:“咱們今晚就在這裏露宿一宵,等探得四哥下落,明兒一早繼續追趕。”


    眾人半日奔馳,半日戰鬥,俱都又饑又累。木卓倫指揮回人在路旁搭起帳篷,分出幾個帳篷給紅花會群雄,又煮了牛羊肉送來。


    眾人食罷,陳家洛提胡國棟來仔細詢問。胡國棟一味痛罵張召重,說文泰來一向坐在這大車之中,後來定是張召重發現敵蹤,料得有人要搶車,便叫他坐在車裏頂缸。陳家洛再盤問錢正倫等人,也是毫無結果。徐天宏待俘虜帶出帳外,對陳家洛道:“總舵主,這姓錢的目光閃爍,神情狡猾,咱們試他一試。”陳家洛道:“好!”兩人低聲商量定當。


    到得天黑,衛春華與石雙英均未回來報信,眾人掛念猜測。徐天宏道:“他們多半發現了四哥的蹤跡,跟下去了,這倒是好消息。”群雄點頭稱是,談了一會,便在帳篷中睡了。鏢行人眾和官差都用繩索縛了手腳、放在帳外,上半夜由蔣四根看守,下半夜徐天宏看守。


    月到中天,徐天宏從帳中出來,叫蔣四根進帳去睡,四周走了一圈,坐了下來,用毯子裹住身子。錢正倫正睡在他身旁,被他坐下來時在腿上重重踏了一腳,一痛醒了,正要再睡,忽聽徐天宏發出微微鼾聲,敢情已經睡熟,心中大喜,雙手一掙,腕上繩子竟未縛緊,掙紮幾下就掙脫了。他屏氣不動,等了一會,聽徐天宏鼾聲更重,睡得極熟,便輕輕解開腳上繩索,待血脈通了,慢慢站起,躡足走出。他走到帳篷後麵,解下縛在木樁上的一匹馬,一步一停,走到路旁,凝神靜聽,四下全無聲息,心中暗喜,越走離帳篷越遠,腳步漸快,來到胡國棟坐過的那輛大車之旁。車上騾子已然解下,大車翻倒在地。


    西邊帳篷中忽然竄出一個人影,卻是周綺。她和霍青桐、駱冰同睡一帳,那兩人均有重重心事,翻來覆去老睡不著。周綺卻是著枕便入夢鄉,睡夢中忽然跌進一個陷坑,極力掙紮,難以上來,見陷坑口有人向下大笑,竟是徐天宏的臉麵,大怒之下,正要叫罵,忽然徐天宏跳入坑中將她緊緊抱住,張口咬她麵頰,痛不可當,一驚就醒了,隻覺身上全是冷汗。忽聽帳篷外有聲,略一凝神,掀起帳角看時,遠遠望見有人鬼鬼祟祟的走向大路,忙提起單刀,追出帳來。追了幾步,張口想叫,忽然背後一人悄沒聲的撲了上來,按住她嘴。


    周綺一驚,反手一刀,那人手腳敏捷,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將刀翻了開去,低聲道:“別嚷,周姑娘,是我。”周綺聽得是徐天宏,刀是不砍了,左手一拳打出,結結實實,正中他右胸。徐天宏一半真痛,一半假裝,哼了一聲,向後便倒。周綺嚇了一跳,俯身下去,低聲說道:“你怎麽咬……不,不,誰叫你按住我嘴,有人要逃,你瞧見麽?”徐天宏低聲道:“別作聲,咱們盯著他。”


    兩人伏在地上,慢慢爬過去,見錢正倫掀起大車的墊子,格格兩聲,似是撬開了一塊木板,拿出一隻木盒,塞在懷裏,便要上馬,徐天宏在周綺背後急推一把,叫道:“攔住他。”周綺縱身直竄出去。


    錢正倫聽得人聲,左足剛踏上馬鐙,不及上馬,右足先在馬臀上猛踢一腳,那馬受痛,奔出數丈。周綺提氣急追。錢正倫翻身上馬,右手一揚,喝道:“照鏢!”周綺急忙停步,閃身避鏢,那知這一下是唬人的虛招,他身邊兵刃暗器在受縛時早給搜去了。周綺這一呆,那馬向前奔出,相距更遠。周綺大急,眼見已追趕不上。錢正倫哈哈大笑,笑聲未畢,忽然一個倒栽蔥跌下馬來。


    周綺又驚又喜,奔上前去,一腳踏住他背脊,刀尖對準他後頸。徐天宏趕上前來,說道:“你看他懷裏的盒子是什麽東西。”周綺一把將木盒掏了出來,打開看時,盒裏厚厚一疊羊皮,裝訂成一本書的模樣,月光下翻開看去,都是古怪的文字,一個也不識,說道:“又是你們紅花會的怪字,我不識得。”隨手向徐天宏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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