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璫又低聲道:“這一抓一拿,可跟我二人生死攸關。你用左手摸一下我背心的‘靈台穴’,那‘虎爪手’該當抓在這裏。”石破天仍閉著眼睛,慢慢提起左手,在丁璫“靈台穴”上輕輕撫摸一下。丁璫道:“是啦,黑暗之中出手要快,認穴要準,我拚命抱住爺爺,隻能挨得一霎時之間,隻要他一驚覺,立時便能將我摔開,那時你萬難抓得到他了。你再輕輕碰我後腰的‘懸樞穴’,且看對是不對。那‘玉女拈針’這一招,隻用大拇指和食指兩根手指,勁力要從指尖直透穴道。”


    石破天左手緩緩移下,以兩根手指在她後腰“懸樞穴”上輕輕搔爬了一下,他這時自是絲毫沒有使勁,不料丁璫是黃花閨女,分外怕癢,給他在後腰上這麽輕輕一搔,忍不住格的一聲笑了出來,笑喝:“你胡鬧!”石破天哈哈大笑。丁璫也伸手去他脅下嗬癢。兩人嘻嘻哈哈,笑作一團,把裝睡之事全然置之腦後。


    這日黃昏時分,老梢公將船泊在江邊的一個小市鎮旁,上岸去沽酒買菜。丁璫道:“天哥,咱們也上岸去走走。”石破天道:“甚好!”丁璫攜了他手,上岸閑行。


    那小市鎮隻不過八九十家人家,倒有十來家是魚行。兩人行到市梢,眼看身旁無人。石破天道:“爺爺在船艙中睡覺,咱們這麽拔足便走,豈不就逃走了?”他隻盼盡早與丁璫躲入深山。丁璫搖頭道:“那有這麽容易?就是讓咱們逃出十裏二十裏,他一樣也能追上。”


    忽聽得背後一人粗聲道:“不錯,你便是逃出一千裏,一萬裏,咱們一樣也能追上。”


    石破天和丁璫回過頭來,隻見兩名漢子從一棵大樹後轉了出來,向著二人獰笑。石破天識得這兩人便是雪山派中的呼延萬善和聞萬夫,不由得一怔,暗暗驚懼。


    原來雪山派兩名弟子在長江中發現了石破天的蹤跡,上船動手,其一身受重傷。白萬劍得報,分遣眾師弟水陸兩路追尋。呼延萬善和聞萬夫這一撥乘馬溯江向西追來,竟在這小鎮上和石破天相遇。呼延萬善為人持重,心想自己二人未必是這姓石小子的對手,正想依著白師兄的囑咐發射衝天火箭傳訊,不料聞萬夫忍耐不住,登時叫了出來。


    丁璫也是一驚:“這二人是雪山派弟子,不知白萬劍是否便在左近?倘若那姓白的也趕了來,爺爺逼著石郎和他動手,那可糟了。”向二人橫了一眼,啐道:“我們自己說話,誰要你們插口?天哥,咱們回船去。”石破天也心存怯意,點了點頭,兩人轉身便走。


    聞萬夫向來便瞧不起這師侄,心想:“王萬仞王師哥、張萬風張師弟兩人都折在這小子手下,也不知他二人怎麽搞的。這小子要是當真武功高強,怎麽會一招之間便給白師哥擒了來?我今日將他擒了去,那可是大功一件,從此在本門中出人頭地。”當即喝道:“往那裏走?姓石的小子,乖乖跟我走罷!”口中叱喝,左手便向石破天肩頭抓來。


    石破天側身避過,使出丁璫所教的擒拿手法,橫臂格開來招。聞萬夫一抓不中,飛腳便向石破天小腹上踢去。


    這一腳如何拆解,石破天卻沒學過。他這半天中,心頭反來覆去的便是想著“虎爪手”和“玉女拈針”兩招,危急之際,所想起的也隻這兩招。但聞萬夫和他相對而立,這兩招攻人後心的手法卻全然用不上,這時他也顧不得合式不合式,拔步便搶向對方身後。他內功深厚,轉側迅捷無比,這麽一奔,便已將聞萬夫那一足避過,同時右手“虎爪手”抓他“靈台穴”,左手“玉女拈針”拿他“懸樞穴”,內力到處,聞萬夫微一痙攣,便即萎倒。


    呼延萬善正欲上前夾攻,突見石破天已拿住師弟要穴,情急之下不及抽劍,揮拳往石破天腰間擊來。他這一拳用上了十成勁力,波的一響,跟著喀喇一聲,右臂竟爾震斷。


    石破天卻隻腰間略覺疼痛,鬆手放開聞萬夫時,隻見他縮成了一團,毫不動彈,扳過他肩頭,見他雙目上挺,神情可怖。石破天吃了一驚,叫道:“啊喲,不好,叮叮當當,他……他……他怎麽忽然抽筋,莫非……莫非死了?”


    丁璫格的一笑,道:“天哥,你這兩招使得甚好,隻不過慌慌張張的,姿勢太也難看。你這麽一拿,他死是不會死的,殘廢卻免不了,雙手雙腳,總得治上一年半載罷。”


    石破天伸手去扶聞萬夫,道:“真……真對不起,我……我不是有意傷你,那怎麽……怎麽辦?叮叮當當,得想法子給他治治。”丁璫伸手從聞萬夫身畔抽出長劍,道:“你要讓他不多受苦楚?那容易得緊,一劍殺了就是。”石破天忙道:“不行,不行!”


    呼延萬善怒道:“你這兩個無恥小妖。雪山派弟子能殺不能辱。今日老子師兄弟折在你手裏,快快把我們兩個都殺了。多說這些氣人的話幹麽?”


    石破天深恐丁璫真的將聞萬夫殺了,忙奪下她手中長劍,在地下一插,說道:“叮叮當當,快……快回去罷。”拉著她衣袖,快步回船。


    丁璫哂道:“聽人說長樂幫石幫主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怎地忽然婆婆媽媽起來?剛才之事,可別跟爺爺說。”石破天道:“是,我不說。你說那個人,他……他當真會手足殘廢?”丁璫道:“你拿了他兩處要穴,若還不能令他手足殘廢,咱們丁家這一十八路擒拿手法還有什麽用處?”石破天道:“那怎麽你叫我待會也這麽去擒拿爺爺?”丁璫笑道:“傻哥哥,爺爺是何等樣人物,豈可和雪山派中這等膿包相比?你若僥幸能拿住爺爺這兩處要穴,又能使上內力,最多令他兩三個時辰難以行動,難道還能叫他殘廢了?”


    石破天心頭栗六,怔忡不安,隻是想著聞萬夫適才的可怖模樣。


    這一晚迷迷糊糊的半醒半睡,到得半夜,果然聽得丁璫在船艙中叫了起來:“爺爺,爺爺,你饒了石郎性命,別殺他,別殺他!”石破天急躍而起,搶到艙中,朦朧中隻見丁璫抱住了丁不三的上身,不住的叫:“爺爺,別殺石郎!”


    石破天伸出雙手,便要往丁不三後心抓去,陡然想起聞萬夫縮成一團的可怖神情,心道:“我這雙手抓將下去,倘若將爺爺也抓成這般模樣,那可太對不起他,我……我決計不可。”當即悄悄退出船艙,抱頭而睡。


    丁璫眼見石破天搶進艙來,時刻配合得恰到好處,正欣喜間,不料他遲疑片刻,便即退出,功敗垂成,不由得又急又怒。


    石破天回到後梢,心中兀自怦怦亂跳,過了一會,隻聽得丁璫道:“啊喲,爺爺,我怎麽抱著你?我……我剛才做了個惡夢,夢見你將石郎打死了,我求你……求你饒他性命,你總不答允,謝天謝地,隻不過是個夢。”


    卻聽丁不三道:“你做夢也好,不做夢也好,天一亮便是咱們說好了的第十天。且瞧他這一日之中,能不能找到白萬劍來將他打敗了。”丁璫歎了口氣,說道:“我知道石郎不是白癡!”丁不三道:“是啊,他良心好!良心好的人若非傻子,便是白癡,該死之極。唉,以‘虎爪手’抓‘靈台穴’,以‘玉女拈針’拿‘懸樞穴’,妙計啊妙計!就可惜白癡良心好,不忍下手。不忍下手,就是白癡,白癡就該死。”


    這幾句話鑽入了艙內艙外丁璫和石破天耳裏,兩人同時大驚:“爺爺怎知道我們的計策?”石破天還不怎麽樣,丁璫卻不由得遍體都是冷汗,心想:“原來爺爺早已知曉,那麽暗中自必有備,天哥剛才沒下手,也不知是禍是福?”


    石破天渾渾噩噩,卻絕不信次日丁不三真會下手殺他,過不多時,便即睡著了。


    天剛破曉,忽聽得岸上人聲喧嘩,紛紛叫嚷:“在這裏了!”“便是這艘船。”“別讓老妖怪走了!”石破天坐起身來,隻見岸邊十多人手提燈籠火把,奔到船邊,當先四五人搶上船頭,大聲叱喝:“老妖怪在那裏?害人老妖往那裏逃?”


    丁不三從船艙中鑽了出來,喝道:“什麽東西在這裏大呼小叫?”


    一條漢子喝道:“是他,是他!快潑!”他身後兩人手中拿著竹做的噴筒,對準丁不三,兩股血水向他急速射去。岸上眾人歡呼吆喝:“黑狗血灑中老妖怪,他就逃不了!”


    可是這兩股狗血那裏能濺中丁不三半點?他騰身而起,心下大怒:“那裏來的妄人,當老夫是妖怪,用黑狗血噴我?”旁人不去惹他,他喜怒無常之時,舉手便能殺人,何況有人欺上頭來?他身子落下來時,雙腳齊飛,踢中兩名手持噴筒的漢子,跟著呼的一掌,將當先的大漢擊得直飛出去。這三人都不會什麽武功,中了這江湖怪傑的拳腳,那裏還有性命?兩人當即死在船頭,當先的那大漢在半空中便狂噴鮮血。


    丁不三又要舉腳向餘人掃去,忽聽得丁璫在身後冷冷的道:“爺爺,一日不過三!”


    丁不三一怔,盛怒之下,險些兒忘了自己當年立下的毒誓,這一腳離那船頭漢子已不過尺許,當即硬生生的收腳。


    眾人嚇得魂飛魄散,叫道:“老妖怪厲害,快逃,快逃!”霎時之間逃了個幹幹淨淨,燈籠火把有的拋在江中,有的丟在岸上。三具屍首一在岸上,二在船頭,誰也顧不得了。


    丁不三將船頭的屍首踢入江中,向梢公道:“快開船,再有人來,我可不能殺啦!”那梢公嚇得呆了,雙手不住發抖,幾乎無力拔篙。丁不三提起竹篙,將船撐離岸邊。狗血沒射到人,卻都射在艙裏,腥氣難聞。


    丁不三冷冷的道:“阿璫,你搗這鬼為了什麽?”丁璫笑道:“爺爺,你說過的話算不算數?”丁不三道:“我幾時說過話不算數了?”丁璫道:“好,你說十天一滿,若是石郎沒將那姓白的打敗,便要殺他。今日是第十天,可是你已經殺了三個人啦!”


    丁不三一凜,怒道:“小丫頭,詭計多端,原來爺爺上了你的惡當。”


    丁璫極是得意,笑吟吟的道:“丁家三老爺素來說話算數,你說在第十天上定要殺了這小子,可是‘一日不過三’,你已殺了三個人,這第四個人,便不能殺了。你既在第十天上殺他不得,以後也就不能再殺了。我瞧你的孫女婿兒也不是真的什麽白癡,等他身子慢慢複原,武功自會大進,包不丟了你的臉麵便是。”


    丁不三伸足在船頭用力一蹬,喀的一聲,船頭木板登時給他踹了一個洞,怒道:“不成,不成!丁不三折在你小丫頭手下,便已丟了臉。”丁璫笑道:“我是你的孫女兒,大家是一家人,有什麽丟不丟臉的?這件事我又不會說出去。”丁不三怒道:“我輸了便心中不痛快,你說不說有什麽相幹?”丁璫道:“那就算是你贏好了。”丁不三道:“輸便輸,贏便贏。我又不是你那不成器的四爺爺,他小時候跟我打架,輸了反而自吹是贏了。”


    石破天聽著他祖孫二人對話,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那些人是丁璫故意引了來給她爺爺殺的,好讓他連殺三人之後,限於“一日不過三”的規定,便不能再殺他,眼看丁不三於一瞬間連殺三人的凶狠神態,那麽要殺死自己的話,隻怕也不是開玩笑了;見丁璫笑嘻嘻的走到後梢,便道:“叮叮當當,你為了救我性命,卻無緣無故的害死了三人,那不是……不是太也殘忍了麽?”丁璫臉一沉,說道:“是你害的,怎麽反而怪起我來了?”石破天惘然道:“是……是我害的?”丁璫道:“怎麽不是?昨晚你事到臨頭,不敢動手。否則咱二人早已逃得遠遠的到了深山之中,又何至累那三人無辜送命?”


    石破天心想這話倒也不錯,一時說不出話來。


    忽聽得丁不三哈哈大笑,說道:“有了,有了!姓石的白癡,爺爺要挖出你眼珠子,斬了你的雙手,教你死是死不了,卻成為一個廢人。我隻須不取你性命,那就不算破了‘一日不過三’的規矩。”丁璫和石破天麵麵相覷,神色大變。


    丁不三越想越得意,不住口的道:“妙計,妙計!小白癡,我不殺死你,卻將你弄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阿璫哪,那總可以的罷?”丁璫一時無辭可辯,隻得道:“這第十天又沒過,說不定待會就遇到白萬劍,石郎又出手將他打敗了呢?”丁不三嗬嗬而笑,道:“不錯,不錯,咱們須得公平交易,童叟無欺。爺爺等到今晚三更再動手便了。”


    丁璫愁腸百結,再也想不出別的法子來令石破天脫此危難。偏偏石破天似仍不知大禍臨頭,反來問她:“你為什麽皺起了眉頭,有什麽心事?”丁璫嗔道:“你沒聽爺爺說麽?他要挖了你眼珠子,斬了你雙手。”石破天笑道:“爺爺說笑話嚇人呢,你也當真!他挖了我眼睛、斬了我雙手去,又有什麽用?我又沒得罪他。”


    丁璫由嗔轉怒,心道:“這人行事婆婆媽媽,腦筋胡裏胡塗,我一輩子跟著他確也沒趣得緊,爺爺要殺他,讓他死了便是。”但想到爺爺待會將他挖去雙目、斬去雙手,自己如果回心轉意,又要起他來,我叮叮當當嫁了這麽一個沒眼沒手的丈夫,更加無味之極。


    眼見太陽漸漸西沉,丁璫麵向船尾,見自己和石破天的影子雙雙浮在江麵之上,就像是遊泳一般,隨舟逐波而西。丁璫側過身來,見石破天背脊向著自己,她雙手伸出,便向他背心要穴拿去。她右手使“虎爪手”抓住石破天背心“靈台穴”,左手以“玉女拈針”拿他“懸樞穴”。石破天絕無防備,兩處要穴給她拿住後,立時全身酸軟,動彈不得。


    丁璫卻受到他內力震蕩,身子向後反彈,險些墮入江中,伸手抓住船篷,罵道:“爺爺要挖你雙眼,斬你雙手,你這種廢人留在世上,就算不丟爺爺的臉,我叮叮當當也沒臉見人了。也不用爺爺動手,我自己先挖出你眼珠子。”在後梢取過一條長長的帆索,將石破天雙手雙腳都縛住了,又將帆索從肩至腳,一圈又一圈的緊緊捆綁,少說也纏了八九十圈,直如一隻大粽子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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