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繡紅著臉問道:“大哥,你說我是你的什麽?”石破天道:“對不起,我說你是我的心肝寶貝。”阿繡道:“不用對不起,我很開心啊。你說寧可你給她殺了,卻萬萬不能殺我,這話是真的嗎?”石破天道:“真的,真的!你是我的心肝寶貝!”阿繡紅著臉道:“好,那我也當你是我的心肝寶貝。”石破天俯下頭去,在她小嘴上輕輕一吻,二人都喜悅不禁。石破天本就抱著她飛在空中,這時更如飛在雲端一般。


    石破天在鬆樹枝幹上一起一落,甚覺有趣。阿繡在他懷中,不住出言指點他運勁使力之法。他本來內力有餘,一得輕功的訣竅,在樹枝上縱躍自如,便似猿猴鬆鼠一般,輕巧自在,喜樂無窮,說道:“這法子真好,這麽一來,他們便追不上咱們了。”


    眼見樹林將到盡頭,忽聽得叱喝之聲,又見日光一閃一閃,顯是從兵刃上反照出來,有人正在打鬥。石破天道:“不好,那邊有人,不能過去了!”左足在樹幹上一點,輕輕落下,依著阿繡所說的法子,提一口氣,足尖向下,手中雖抱著人,卻著地極輕。


    他躲在一株大鬆樹後,悄悄探頭出去張望,不由得嚇了一跳。隻見林隙的一片大空地中兩人鬥得正緊,一個是手持長劍的白萬劍,另一個是雙手空空的丁不四。十餘名雪山派弟子手中各挺長劍,疏疏落落的站在四周凝神觀鬥,為白萬劍作聲援之勢。丁不四手中雖沒兵刃,但擒、拿、劈、打、點、戳、勾、抓,兩隻手掌便如是一對厲害兵器一般,遇到白萬劍長劍刺削而來,他往往猱身而上,硬打搶攻。


    石破天隻看得數招,便即全神貫注,渾忘了懷中還抱著一人。他既學過雪山劍法,而丁不四所用的招數,一小半是曾經教過他的,沒教過的卻也理路相通,有脈絡可尋。那些招式在長江船上比試之時,似乎平平無奇,但這時在長劍擊刺之間搶攻,鋒銳淩厲,其勢不下於刀劍。兩大高手比武,鬥得緊湊異常,所使武功他又大部分學過,自瞧得興高采烈。


    但見丁不四招招搶攻,雙掌如刀如劍、如槍如戟,逼得白萬劍守勢多而攻著少,但白萬劍打得極是沉著,樸實無華,偶然間鋒芒一現,又即收斂,看來丁不四若想取勝,可著實不易,鬥得久了,隻怕白萬劍還會占到上風。


    連石破天都看出了這點,丁不四和白萬劍自早就心中有數。原來丁不四自負與白萬劍之父威德先生白自在同輩,聲稱不肯以大壓小,隻以空手接他長劍。但一動上手,丁不四立即暗暗叫苦不迭,對方出招之迅,變化之精,內力之厚,法度之謹,在在均是第一流高手風範,即令白自在當年縱橫江湖的全盛之時,劍法之高,隻怕也不過如是。


    丁不四打醒十二分精神,施展小巧騰挪功夫,在他劍鋒中縱躍來去,有時迫不得已,隻得行險僥幸,以兩敗俱傷的狠著,逼退白萬劍淩厲劍招。遇上這等情形,白萬劍總退讓一步,不跟他硬拚,似乎是智珠在握,心有必勝成算一般。以二人真功夫而論,畢竟還是丁不四高出一籌,但他輸在過於托大,不肯用兵刃和對方動手,明明一條金光燦然的九節軟鞭圍在腰間,既已說過不用,便殺了他頭,也不肯抖將出來。


    再拆二十餘招,白萬劍道:“丁四叔,你使九節鞭罷,單憑空手,你打我不過的。”


    丁不四怒道:“放屁,我怎會打你不過?你試試這招!”左手劃個圈子,右手拳從圈子中直擊出去。這一招來得甚怪。白萬劍不明拆法,便退了一步。丁不四哈哈大笑,右足在地下一蹬,身子向左彈出,便似腳底下裝了彈簧,突然飛起,雙腳在半空中急速踢出。白萬劍又退一步,揮劍護住麵門。


    丁不四倏左倏右,忽前忽後,隻將石破天看得眼花繚亂。猛聽得嗤的一聲響,丁不四右腿褲管上中了一劍,雖沒傷到皮肉,卻將他褲子劃了一條長長破口。白萬劍收劍退回,說道:“承讓,承讓!”


    高手比武,這一招原可說勝敗已分。但丁不四老羞成怒,喝道:“誰來讓你了?這一招你一時運氣好,算得什麽?”一招“逆水行舟”,向白萬劍又攻了過去。白萬劍隻得挺劍接住。剛才這一劍劃破對方褲腳,說是運氣好,確也不錯,其時白萬劍挺劍刺去,丁不四剛好揮足踢出,倒似是將自己褲管送到劍鋒上去給他劃破一般。但這麽一來,丁不四一股淩厲的氣焰不免稍煞,出招時就慎重得多,越打越處下風。


    雪山派眾弟子瞧著十分得意,就有人出聲稱讚:“你瞧白師哥這一招‘月色昏黃’,使得若有若無,朦朦朧朧,當真是得了雪山劍法的神髓。丁四老爺子手忙腳亂,若不是白師哥劍下留情,他身上已然掛彩了。”


    猛聽得一聲“放屁!”同時從兩處響出。一處出自丁不四之口,那是應有之義,毫不希奇,另一處卻來自東北角上。


    眾人目光不約而同的轉了過去。這些人中,倒以石破天嚇得最為厲害。隻見兩人並肩站在林邊,一是丁不三,另一個是丁璫。


    丁不四叫道:“老三,你走開些!我跟人家過招,你站在這裏幹什麽?”他雖正全神貫注和白萬劍動手,但究竟兄弟之親,丁不三隻說了“放屁”兩字,他便知道是兄長到了,何況他兄弟倆自幼到老,相互間說得最多的便是這“放屁”兩字。


    丁不三笑道:“我要瞧瞧你近來武功長進了些沒有。”


    丁不四大急,情知眼前情勢,自己已無法取勝,這個自幼便跟他爭強鬥勝、互不相下的兄長偏偏在這時現身,真正不巧之極,他大聲叫道:“你在旁邊來搞亂我心神。我既分心和你說話,怎麽還有心思跟人家廝打?”


    丁不三笑道:“你不用和我說話,專心打架好了。”轉頭向丁璫道:“你四爺爺老是自稱武功了得,天下無敵,倒似比你親爺爺還強些一般。現下你睜大了眼,可要瞧仔細了,瞧你四爺爺單憑一雙肉掌,要將人家打得撤劍認輸,跪地求饒。哈哈,哈哈!”笑聲怪作,人人耳鼓中嗡嗡作響,都十分的不舒服。


    丁不四邊鬥邊喝:“老三,你笑什麽鬼?”丁不三笑道:“我笑你啊!”丁不四怒道:“笑我什麽?我有什麽好笑?”丁不三道:“我笑你一生要強好勝,遇到危難之際,總還得靠哥哥來提你一把。”丁不四怒道:“這姓白的是我後輩,若不是瞧在他父母臉上,早就一掌將他斃了。我有什麽危難?誰要你來提一把,你還是去提一把酒壺、提一把尿壺的好!要不,就提一隻馬桶!哎喲!好小子,你乘人之危……”


    他空手和白萬劍對打,本已落於下風,這麽分心和丁不三說話,門戶中便即現出空隙。白萬劍乘勢直上,在他左肩上劃了一劍,登時鮮血淋漓。


    丁不三、丁不四兩兄弟自幼吵鬥不休,互爭雄長,做哥哥的不似哥哥,做兄弟的不似兄弟,但這時丁不三眼見兄弟受傷,卻也不禁關心,怒道:“好小子,你膽敢傷我丁老三的兄弟!”身形微矮,突然呼的一聲彈將出去,伸手直抓白萬劍後心。


    白萬劍前後受攻,心神不亂,長劍向丁不四先刺一劍,將他逼開一步,隨即回劍向丁不三斜削過去。


    丁不四叫道:“老三退開!誰要你來幫我?”丁不三道:“誰幫你了?丁老三最惱人打架不公平。我先弄掉他的劍,再在他身上弄些血出來,你們再公公平平的打一架。”


    雪山派群弟子見師兄受二人夾擊,何況這丁不三乃殺害同門的大仇人,他一上前動手,眾人發一聲喊,紛紛攻上。


    丁不三喝道:“狗崽子,活得不耐煩了,通統給我滾回去!”卻見劍光閃閃,幾柄長劍同時向他刺來。丁不三一一避過,大聲叫道:“再不滾開,老子可要殺人了。”


    白萬劍知道這些師弟決不是他對手,他說要殺人,那是真的殺人,忙叫道:“大家退回!”雪山群弟子對這位師兄的號令不敢絲毫違拗,當即散開退後。


    丁不三向著一名肥肥矮矮、名叫李萬山的雪山弟子道:“把你的劍給我!”李萬山怒道:“好!給你!”劍起中鋒,嗤的一聲,向他小腹直刺過去。丁不三左手疾探,從側抓住了他右腕,輕輕一扭,便將他手中長劍奪過,便如李萬山真是乖乖的將長劍遞給他一般。這一扭之下,李萬山右腕已然脫臼,丁不三跟著飛腳將他踢了個筋鬥。


    其餘雪山弟子挺劍欲上前相助,丁不三已手持長劍,劍尖刺地,繞著白萬劍和丁不四二人奔了一圈,在地下畫了個徑長丈許的圓圈,站定身子,向雪山群弟子冷冷說道:“那一個踏進這圈子一步,便算踏進鬼門關了!”


    白萬劍打得雖然鎮定,心中卻已十分焦急,情知這不三、不四兩兄弟殺人不眨眼,此刻二人聯手,自己已無論如何討不了好去,比之當日土地廟中獨鬥石清夫婦,情勢更凶險得多,丁氏兄弟可不似石清夫婦那麽講究武林道義,隻怕雪山派十七弟子,今日要盡數畢命於紫煙島上。迫著劍走險勢,要搶著將丁不四先斃於劍底,雪山派十七人生死存亡,全看是否能先行殺了丁不四而定。


    但丁不四脅下雖中一劍,傷非要害,盡能支撐得住,白萬劍這一躁急求勝,劍招雖狠,“穩、準”二字便不如先前了。丁不四雙掌翻飛,在長劍中穿來插去,仍然矯捷狠辣之極,創口中的鮮血卻也不住飛濺出來。


    丁不三挺劍向前,叫道:“老四,你先退下,把劍傷裹好了,再打不遲。”丁不四大聲道:“什麽劍傷?我身上有什麽劍傷?諒這小子的一把爛劍,又怎傷得了我?”丁不三道:“咦!怎麽你身上有傷口、又有鮮血?”丁不四道:“我高興起來,自己在身上搔搔癢,弄了點血出來,有什麽希奇?”


    丁不三哈哈大笑,挺劍向白萬劍刺去,大聲說道:“姓白的,你聽仔細了,現下是我跟你單打獨鬥,丁老四也在跟你單打獨鬥,可不是咱們兩兄弟聯手夾攻於你。老四叫我不可出手,我不聽他的。我叫老四退下,他也不聽我的。我瞧著你不順眼,要教訓教訓你。他討厭你老子,要打你幾個耳光。咱們各人打各人的,別讓人說丁氏雙雄以二打一,傳到江湖上可不大好聽。”口中囉唕,手下絲毫沒閑著,出招悍辣之極。


    白萬劍以一敵二,心想:“原來你跟我單打獨鬥,丁老四也跟我單打獨鬥,不是兩人夾攻。”他生性端嚴,不喜和人作口舌之爭,心裏又瞧不起丁氏兄弟的無賴;而在這兩名高手的夾擊之下,也委實不能分心答話,隻全神貫注的嚴密防守,尋瑕反擊,一句話也不說。


    鬥到分際,丁不三的長劍和他長劍一交,白萬劍隻覺手臂劇震,對方的內力猛攻而至,忙運內力外蕩,回劍橫削,便在此時,右腿上給丁不四左掌作刀,重重的斫了一掌,當即向後退出兩步,腳步踉蹌,險些摔倒。


    雪山派一名弟子叫道:“休得傷我師哥!”挺劍來助,左腳剛踏進丁不三所畫的圓圈,眼前白光一閃,長劍貫胸而過,已遭丁不三一劍刺死。兩名雪山弟子又驚又怒,雙雙進襲。丁不三大喝一聲,躍起半空,長劍從空中劈將下來,同時左掌擊落。劍鋒落處,將一名雪山派弟子從右肩劈至左腰,以斜切藕勢削成兩截,左手這掌擊在另一名雪山弟子的天靈蓋上。那人悶哼一聲,委頓在地,頭顱扭過來向著背心,頸骨折斷,自也不活了。


    他頃刻間連殺三人,石破天在樹後見著,不由得心驚膽戰,臉如土色。


    丁不三餘威不歇,長劍如疾風驟雨般向白萬劍攻去,猛聽得喀喀兩響,雙劍同時折斷。兩人同時以半截斷劍向對方擲出,同時低頭矮身,兩截斷劍同時向兩人頭頂掠去,相去均不到半尺。兩人一般行動,一般快速,又一般的生死懸於一線。


    白萬劍右腿受傷,步履不便,再失去了兵刃,登時變成了隻有挨打,難以還手的地步。兩名雪山弟子明知踏進圈子不免有死無生,但總不能眼睜睜的瞧著師兄為這兩個凶人聯手害死,當即挺劍衝進。


    丁不三叫道:“老四,你來打發,我今天已殺了三人。”


    丁不四笑道:“哈,你也有求我出手的時候。”竟不轉身,左足向後彈出,便似騾馬以後腿踢人一般,啪啪兩聲,分別踢中兩人胸口。兩名雪山弟子飛出數丈,摔跌在地,哼也沒哼一聲。兩人胸口中腿,立即斃命。


    丁氏兄弟凶性大發,足掌齊施,各以狠毒手法向白萬劍攻擊。白萬劍跛著一足,沉著應付,一步步退出圈子,突然一聲低哼,右肩又中了丁不四一掌,右臂幾乎提不起來。


    眼見白萬劍命在頃刻,石破天隻瞧得熱血沸騰,叫道:“你們不能殺白師傅!”隨手將阿繡往地下一放,拔出插在腰帶中那把爛鏽柴刀,大呼:“不能再殺人了!”


    阿繡突然給他放落,“啊”的一聲叫了出來。石破天百忙中回頭,說道:“對不起!”幾個起落,已踏入圈中。


    丁不四仍頭也不回,反腳踢出。石破天右足一點,輕飄飄的從他頭頂躍過,落在他麵前,使的正是阿繡適才所教的輕身功夫。丁不四一腳踢空,眼前卻多了一人,一怔之下,叫道:“大粽子,原來是你!”


    石破天道:“是,是我。爺爺、四爺爺,你們已經……已殺了五人,應該住手啦。”斜眼向丁不三瞧去,心中怦怦亂跳,眼見他殺死的那三名雪山派弟子屍橫就地,連自己足上也濺滿了鮮血,更怕得厲害。


    丁不三道:“小白癡,那日給你在船上逃得性命,卻原來躲在這裏。此刻你又出來幹什麽?”石破天道:“我來勸兩位老爺子少結冤家,既然勝了,得饒人處且饒人,又何必趕盡殺絕?”


    丁不三和丁不四相對哈哈大笑。丁不四道:“老三,這小子不知從那裏聽了幾句狗屁不通的言語,居然來相勸老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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