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了定神,慢慢移動腳步,伸手觸摸四周,發覺處身在一間丈許見方的石室之中,地下高低不平,都是巨石。他睜大眼睛四下察看,見左角落裏略有微光透入,凝目看去,是個不到一尺見方的洞穴,貓兒或可出入,卻連小狗也鑽不進去。他舉起手臂,以手銬敲打石壁,四周發出重濁之聲,顯然石壁堅厚異常,難以攻破。


    他倚牆而坐,尋思:“我怎麽會到了這裏?那些人給我們喝的什麽參陽玉酒,定是大有古怪,想是其中有蒙汗藥之類,是以石莊主也會暈倒,摔跌在酒席之上。看來雪山派的人執意要殺石中玉,生怕石莊主夫婦抗拒,因此將我們迷倒了。然而他們怎麽又不殺我?多半是因白老爺子有病,先將我們監禁幾日,待他病愈之後,親自處置。”


    又想:“白老爺子問起之時,我隻須說明我是狗雜種,不是石中玉,他跟我無怨無仇,查明真相後自會放我。但石莊主夫婦他卻未必肯放,說不定要將他二人關入石牢,待石中玉自行投到再放,可就不知要關到何年何月了。石夫人這麽斯文幹淨的人,給關在瞧不見天光的石牢之中,氣也氣死她啦。怎麽想個法子將她和石莊主救了出去,然後我留著慢慢再和白老爺子分說?”


    想到救人,登時發起愁來:“我自己給上了腳鐐手銬,還得等人來救,怎麽能去救人?淩霄城中個個都是雪山派的,又有誰能來救我?”


    他雙臂一分,運力崩動鐵銬,但聽得嗆啷啷鐵鏈聲響個不絕,鐵銬卻紋絲不動,原來手銬和腳鐐之間還串連著鐵鏈。


    便在此時,那小洞中突然射進燈光,有人提燈走近,跟著洞中塞進一隻瓦缽,盛著半缽米飯,飯上鋪著幾根鹹菜,一雙毛竹筷插在米飯中。石破天顧不得再裝啞巴,叫道:“喂,喂,我有話跟白老爺子說!”外麵那人嘿嘿幾聲冷笑,洞中射進來的燈光漸漸隱去,竟一句話也不說便走了。


    石破天聞到飯香,便即感到十分饑餓,心想:“我在酒筵中吃了不少菜,怎麽這時候又餓得厲害?隻怕我暈去的時候著實不短。”捧起瓦缽,拔筷便吃,將半缽白飯連著鹹菜吃了個幹淨。


    吃完飯後,將瓦缽放回原處,數次用力掙紮,發覺手足上銬鐐竟是精鋼所鑄,雖運起內力,亦無法將之拉得扭曲,反而手腕和足踝上都擦破了皮;再去摸索門戶,不久便摸到石門的縫隙,以肩頭推去,石門竟絕不搖晃,也不知有多重實。他歎了口氣,心想:“隻有等人來帶我出去,此外再無別法。隻不知他們可難為了石莊主夫婦沒有?”


    既然無法可想,索性也不去多想,眼前出現的隻是阿繡那溫柔斯文的可愛麵貌,有時偶爾也想到了侍劍,而自從見到丁璫輕聲淺笑,和石中玉摟在一起之後,便再也不想到她了,心想:“她騙我來冒充石中玉,隻怕是跟貝大夫一樣,也是叫我做替死鬼。”靠著石壁,閉眼入睡。石牢之中,不知時刻,多半是等了整整一天,才又有人前來送飯,隻見一隻手從洞中伸了進來,把瓦缽拿出洞去。


    石破天腦海中突然間閃過一個念頭,待那人又將盛了飯菜的瓦缽從洞中塞進來時,疾撲而上,嗆啷啷鐵鏈亂響聲中已抓住了那人右腕。他的擒拿功夫加上深厚內力,這一抓之下,縱是武林中的好手也禁受不起,隻聽那人痛得殺豬也似大叫,石破天跟著回扯,已將他整條手臂扯進洞來,喝道:“你再喊,便把你手臂扭斷了!”


    那人哀求道:“我不叫,你……你放手。”石破天道:“快打開門,放我出來。”那人道:“好,你鬆手,我來開門。”石破天道:“我一放手,你便逃走了,不能放。”那人道:“你不放手,我怎能去開門?”


    石破天心想此話倒也不錯,老是抓住他的手也無用處,但好容易抓住了他,總不能輕易放手。靈機一動,道:“將我手銬的鑰匙丟進來。”那人道:“鑰匙?那……那不在我身邊。小人隻是個送飯的夥夫。”


    石破天聽他語氣有點不盡不實,便將手指緊了緊,道:“好,那便將你手腕先扭斷了再說。”那人痛得連叫:“哎喲,哎喲。”終於當的一聲,一條鑰匙從洞中丟了進來。這人甚是狡猾,將鑰匙丟得遠遠地,石破天要伸手去拾,便非放了他的手不可。


    石破天一時沒了主意,拉著他手力扯,伸左腳去勾那鑰匙,雖將那人的手臂盡數拉進洞來,左腳腳尖跟鑰匙還是差著數尺。那人給扯得疼痛異常,叫道:“你再這麽扯,可要把我手臂扯斷了。”


    石破天盡力伸腿,但雙足之間有鐵鏈相係,足尖始終碰不到鑰匙。他瞧著自己伸出去的那隻腳,突然靈機一動,屈左腿脫下鞋子,對準了牆壁著地擲出。鞋子在壁上一撞,彈將轉來,正好帶著鑰匙一齊回轉。石破天一聲歡呼,左手拾起鑰匙,插入右腕手銬匙孔,輕輕一轉,喀的一聲,手銬便即開了。


    他換手又開了左腕手銬,反手便將手銬扣在那人腕上。那人驚道:“你……你幹什麽?”石破天笑道:“你可以去開門了。”將鐵鏈從洞中送出。那人兀自遲疑,石破天抓住鐵鏈一扯,又將那人手臂扯進洞來,力氣使得大了,將那人扯得臉孔撞上石壁,登時鼻血長流。那人情知無可抗拒,隻得拖著那條嗆啷啷直響的鐵鏈,打開石門。可是鐵鏈的另一端係在石破天的足鐐之上,室門雖開,鐵鏈通過一個小洞,縛住了二人,石破天仍無法出來。


    他扯了扯鐵鏈,道:“把腳鐐的鑰匙給我。”那人愁眉苦臉的道:“我真的沒有。小人隻是個掃地煮飯的夥夫,有什麽鑰匙?”石破天道:“好,等我出來了再說。”將那人的手臂又扯進洞中,打開了手銬。


    那人一得自由,急忙衝過去想頂上石門。石破天身子一晃,早已從門中閃出,隻見這人一身白袍,形貌精悍,多半是雪山派的正式弟子,那裏是什麽掃地煮飯的夥夫。一把抓住他後領提起,喝道:“你不開我腳鐐,我把你腦袋在這石牆上撞它一百下再說。”說著便將他腦袋在石牆上輕輕一撞。那人武功本也不弱,但落在石破天手中,宛如雛雞入了老鷹爪底,竟半分動彈不得,腦袋疼痛,隻得又取出鑰匙,為他打開腳鐐。


    石破天喝道:“石莊主和石夫人給你們關在那裏?快領我去。”那人道:“雪山派跟玄素莊無怨無仇,早放了石莊主夫婦走啦,沒關住他們。”


    石破天將信將疑,但見那人的目光不住向甬道彼端的一道石門瞧去,心想:“此人定是說謊,多半將石莊主夫婦關在那邊。”提著他後領,大踏步走到那石門之前,喝道:“快打開了門!”


    那人臉色大變,道:“我……我沒鑰匙。這裏麵關的不是人,是一頭獅子,兩隻老虎,一開門可不得了。”石破天聽說裏麵關的是獅子老虎,大是奇怪,將耳朵貼到石門之上,卻聽不到裏麵有獅吼虎嘯之聲。那人道:“你既然出來了,這就快快逃走罷,在這裏多耽擱,別給人發覺了,又讓抓了起來。”


    石破天心想:“你又不是我朋友,為什麽對我這般關心?初時我要你打開手銬和石門,你定是不肯,此刻卻勸我快逃。是了,石莊主夫婦定然給關在這間石室之中。”提起那人身子,又將他腦袋在石壁上輕輕一撞,道:“到底開不開?我就是要瞧瞧獅子老虎。”


    那人驚道:“裏麵的獅子老虎可凶狠得緊,好幾天沒吃東西了,一見到人,立刻撲了出來……”石破天急於救人,不耐煩聽他東拉西扯,倒提他身子,頭下腳上的用力搖晃,當當兩聲,他身上掉下兩枚鑰匙。石破天大喜,將那人放在一邊,拾起鑰匙,便去插入石門上的鐵鎖孔中,喀喀喀的轉了幾下,鐵鎖便即打開。


    那人一聲“啊喲”,轉身便逃。石破天心想:“給他逃了出去通風報信,多有未便。”搶上去將他一把抓過,丟入先前監禁自己的那間石室,連那副帶著長煉的足鐐手銬也一起投了進去,然後關上石門,上了鎖,再回到甬道彼端的石門處,探頭進內,叫道:“石莊主、石夫人,你們在這裏嗎?”


    他叫了兩聲,室中沒半點聲息。石破天將門拉得大開,卻見裏麵隔著丈許之處,又有一道石門,心道:“是了,怪不得有兩枚鑰匙。”


    於是取過另一枚鑰匙,打開第二道石門,剛將石門拉開數寸,叫得一聲“石莊主……”,便聽得室中有人破口大罵:“龜兒子,龜孫子,烏龜王八蛋,我一個個把你們千刀割、萬刀剮的,叫你們不得好死……”又聽得鐵鏈聲嗆啷啷直響。這人罵聲語音重濁,嗓子嘶啞,與石清清亮的江南口音截然不同。


    石破天心道:“石莊主夫婦雖不在這裏,但此人既給雪山派關著,也不妨救他出來。”便道:“你不用罵了,我來救你出去。”


    那人繼續罵道:“你是什麽東西?敢來胡說八道欺騙老子?我……我把你的狗頭頸扭得斷斷地……”


    石破天微微一笑,心道:“這人脾氣好大。給關在這暗無天日的石牢之中,也真難怪他生氣。”當即閃身進內,說道:“你也給戴上了足鐐手銬麽?”剛問得這句話,黑暗中便聽得呼的一聲,一件沉重的物事向頭頂擊落。


    石破天閃身向左,避開了這一擊,立足未定,後心要穴已讓一把抓住,跟著一條粗大的手臂扼了他咽喉,用力收緊。這人力道淩厲之極,石破天登時便覺呼吸為艱,耳中嗡嗡嗡直響,卻又隱隱聽得那人在“烏龜兒子王八蛋”的亂罵。


    石破天好意救人,萬料不到對方竟會出手加害,在這黑囚牢中陡逢如此厲害的高手,一著先機既失,立時便為所製,暗叫:“這一下可死了!”無可奈何之中,隻有運氣於頸,與對方手臂硬挺。喉頭肌肉柔軟,決不及手臂的勁力,但他內力渾厚之極,猛力挺出,竟將那人的手臂推開了幾分。他急速吸了口氣,待那人手臂再度收緊,他右手已反將上來,一把格開,身子向外竄出,說道:“我是想救你出去,幹麽對我動粗?”


    那人“咦”的一聲,甚是驚異,道:“你……你是誰?內力可還真不弱。”向石破天呆呆瞪視,過了半晌,又“咦”的一聲,喝問:“臭小子,你是誰?”


    石破天道:“我……我……”一時不知該當自承是“狗雜種”,還是繼續冒充石中玉。那人怒道:“你自然是你,難道沒名沒姓麽?”石破天道:“我把你先救了出去,別的慢慢再說不遲。”那人嘿嘿冷笑,說道:“你救我?嘿嘿,那豈不笑掉了天下人的下巴。我是何人也?你是什麽東西?憑你一點點三腳貓的本領,也能救我?”


    這時第二道石門打開了一半,日光透將進來,隻見那人滿臉花白胡子,身材魁梧,背脊微弓,倒似這間小小石室裝不下他這個大身子似的,眼光耀如閃電,威猛無儔。


    石破天見他目光在自己臉上掃來掃去,心下不禁發毛:“適才那雪山弟子說這裏關著獅子老虎,這人的模樣倒真像是頭猛獸。”不敢再和他多說什麽,隻道:“我去找鑰匙來,給你打開足鐐手銬。”


    那人怒道:“誰要你來討好?我是自願留在這裏靜修,否則的話,天下焉能有人關得我住?你這小子沒帶眼睛,還道我是給人關在這裏的,是不是?嘿嘿,爺爺今天若不是脾氣挺好,單憑這一句話,便將你斬成十七廿八段。”雙手搖晃,將鐵鏈搖得當當直響,道:“爺爺隻消性起,一下子就將這鐵鏈崩斷了。這些足鐐手銬,在我眼中隻不過是豆腐一般。”


    石破天並不相信,尋思:“這人神情說話倒似是個瘋子。他既不願我相救,倘若我硬要給他打開銬鐐,他反會打我。他武功甚高,我鬥他不過,還是去救石莊主、石夫人要緊。”便道:“既然這樣,那我就去了。”


    那人怒道:“滾你媽的臭鴨蛋,爺爺縱橫天下,從未遇過敵手,要你這小子來救我?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荒天下之大唐,放天下之大狗屁……”


    石破天道:“得罪,得罪,對不住。那我就不來救爺爺了。”輕輕帶上兩道石門,沿著甬道走了出去。


    甬道甚長,轉了個彎,又行十餘丈才到盡頭,隻見左右各有一門。他推了推左邊那門,牢牢關著,推右邊那門時,卻應手而開,進門後是間小廳,進廳中沒行得幾步,便聽得左首傳來兵刃相交之聲,乒乒乓乓的鬥得甚是激烈。


    石破天心道:“原來石莊主兀自在和人相鬥。”忙循聲而前。


    打鬥聲從左首傳來,一時卻找不到門戶,他係念石清、閔柔的安危,眼見左首的板壁並不甚厚,肩頭撞去,板壁立破,兵刃聲登時大盛,眼前也是一間小小廳堂,四個白衣漢子各使長劍,正在圍攻兩個女子。


    石破天一見這兩個女子,情不自禁的大聲叫道:“師父,阿繡!”


    那二人正是史婆婆和阿繡。


    史婆婆手持單刀,阿繡揮舞長劍,但見她二人頭發散亂,每人身上都已帶了幾處傷,血濺衣襟,情勢危殆。二人聽得石破天的叫聲,但四名漢子攻得甚緊,劍法淩厲,竟沒餘暇轉頭來看。但聽得阿繡一聲驚呼,肩頭又中了一劍。


    石破天不及多想,疾撲而上,向那急攻阿繡的中年人背心抓去。那人斜身閃開,回了一劍。石破天左掌拍出,勁風到處,將那人長劍激開,右手發掌攻向另一個老者。


    那老者後發先至,劍尖已刺向他小腹,劍招迅捷無倫。幸好石破天當日曾由史婆婆指點過雪山派劍法的精要,知道這一招“嶺上雙梅”雖是一招,卻是兩刺,一劍刺出後跟著又再刺一劍,當即小腹一縮,避開了第一劍,立即左手掠下,伸中指彈出。那老者的第二劍恰好於此時刺到,便如長劍伸過去湊他手指一般,錚的一聲響,劍刃斷為兩截。那老者隻震得半身酸麻,連半截劍也拿捏不住,撒手丟下,立時縱身躍開,已嚇得臉色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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