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自學尋思:“他此刻給縛在石柱上,自亦不必怕他,但師嫂終究會放了他,不如及早討好,免惹日後殺身之禍。”便躬身道:“雪山派掌門人白老爺子,是古往今來劍法第一、拳腳第一、內功第一、暗器第一的大英雄、大豪傑、大俠士、大宗師。”梁自進忙接著道:“白老爺子既為雪山派掌門,什麽少林、武當、峨嵋、昆侖,任何門派都應取消。普天之下,唯白老爺子一人獨尊,唯雪山派一派獨存。”齊自勉和四支的那弟子跟著也說了不少諂諛之言。


    白自在洋洋自得,點頭微笑。


    史婆婆大感羞愧,心想:“這老兒說他發瘋,卻又未必。他見到我和劍兒、阿繡,一個個都認得清清楚楚,隻狂妄自大,到了難以救藥的地步,這便如何是好?”


    白自在突然抬頭,問史婆婆道:“丁家老四前幾日到來,向我自鳴得意,說你到了碧螺山去看他,跟他在一起盤桓了數日,可有此事?”


    史婆婆怒道:“你又沒真的發了瘋,怎地相信這家夥的胡說八道?”阿繡道:“爺爺,那丁不四確是想逼奶奶到他碧螺山去,他乘人之危,奶奶寧可投江自盡,也不肯去。”白自在微笑說道:“很好,很好,我白自在的夫人,怎能受人之辱?後來怎樣?”阿繡道:“後來,後來……”手指石破天道:“幸虧這位大哥出手相助,才將丁不四趕跑了。”


    白自在向石破天斜睨一眼,石牢中沒甚光亮,沒認出他是石中玉,但知他便是適才想來救自己出去的少年,心中微有好感,點頭道:“這小子的功夫還算可以。雖然跟我相比還差著這麽一大截兒,但要趕跑丁不四,倒也夠了。”


    史婆婆忍無可忍,大聲道:“你吹什麽大氣?什麽雪山派天下第一,當真胡說八道。這孩兒是我徒兒,是我一手親傳的弟子,我的徒兒比你的徒兒功夫就強得多。”


    白自在哈哈大笑,說道:“荒唐,荒唐!你有什麽本領能勝得過我的?”


    史婆婆道:“劍兒是你調教的徒兒,你這許多徒弟之中,劍兒的武功最強,是不是?劍兒,你向你師父說,是我的徒兒強,還是他的徒兒強?”


    白萬劍道:“這個……這個……”他在父親積威之下,不敢直說拂逆他心意的言語。


    白自在笑道:“你的徒兒,豈能是我徒兒的對手?劍兒,你娘這可不是胡說八道嗎?”白萬劍是個直性漢子,贏便是贏,輸便是輸,既曾敗在石破天手底,豈能不認?說道:“孩兒無能,適才跟這小子動手過招,確是敵他不過。”


    白自在陡然跳起,將全身鐵鏈扯得嗆啷直響,叫道:“反了,反了!那有此事?”


    史婆婆和他做了幾十年夫妻,對他心思此刻已明白了十之八九,尋思:“老混蛋自以為武功天下無敵,在淩霄城中自大稱王,給丁不四一激之後,就此半瘋不瘋。常言道:心病還須心藥醫。教他遇上個強過他的對手,挫折一下他的狂氣,說不定這瘋病倒可治好了。隻可惜張三、李四已去,否則請他二人來治治這瘋病,倒是一劑對症良藥。不得已求其次,我這徒兒武功雖不高,內力卻遠在老混蛋之上,何不激他一激?”便道:“什麽古往今來武功第一、內功第一,當真不怕羞。單以內力而論,我這徒兒便勝得你多了。”


    白自在仰天狂笑,說道:“便是達摩和張三豐複生,也不是白老爺子的對手。這個乳臭未幹的黃口小兒,隻須能有我內力三成,那也足以威震武林了。”史婆婆冷笑道:“大言不慚,當真令天下人齒冷。你倒跟他比拚一下內力試試。”白自在笑道:“這小子怎配跟我動手?好罷,我隻用一隻手,便翻他三個筋鬥。”


    史婆婆知道丈夫武功了得,當真比試,隻怕他傷了石破天性命,他能說這一句話,正是求之不得,便道:“這少年是我的徒兒,又是阿繡沒過門的女婿,便是你的孫女婿。你們比隻管比,卻誰也不許真的傷了誰。”


    白自在笑道:“他想做我孫女婿麽?那也得瞧他配不配。好,我不傷他性命便是。”


    忽聽得腳步聲響,一人匆匆來到石牢之外,高聲說道:“啟稟掌門人,長樂幫幫主石破天,會同摩天居士謝煙客,將石清夫婦救了出去,正在大廳上索戰。”卻是耿萬鍾的聲音。


    白自在和史婆婆同聲驚噫,不約而同的道:“摩天居士謝煙客?”


    石破天得悉石清夫婦無恙,已脫險境,登感寬心,石中玉既然來到,自己這個冒牌貨卻要拆穿了,謝煙客多時不見,想到能和他見麵,甚是歡喜。


    史婆婆道:“咱們和長樂幫、謝煙客素無瓜葛,他們來生什麽事?是石清夫婦約來的幫手麽?”耿萬鍾道:“那石破天好生無禮,說道他看中了咱們的淩霄城,要咱們都……都搬出去讓給他。”


    白自在怒道:“放他的狗屁!長樂幫是什麽東西?石破天又是什麽東西?他長樂幫來了多少人?”


    耿萬鍾道:“他們一起隻五個人,除了石清夫婦倆、謝煙客和石破天之外,還有一個年輕姑娘,說是丁不三的孫女兒。”


    石破天聽得丁璫也到了,不禁眉頭一皺,側眼向阿繡瞧去,隻見她一雙妙眼正凝視著自己,不由得臉上一紅,轉開了頭,心想:“她叫我冒充石中玉,好救石莊主夫婦的性命,怎麽她自己又和石中玉來了?是了,想必她和石中玉放心不下,怕我吃虧,說不定在淩霄城中送了性命,是以冒險前來相救。謝先生當然是為救我而來的了。”


    白自在道:“區區五人,何足道哉?你有沒跟他們說:淩霄城城主、雪山派掌門人白老爺子,是古往今來劍法第一、拳腳第一、內功第一、暗器第一的大英雄、大豪傑、大俠士、大宗師?”


    耿萬鍾道:“這個……這個……他們既是武林中人,自必久聞師父的威名。”


    白自在道:“是啊,這可奇了!既知我的威名,怎麽又敢到淩霄城來惹是生非?啊,是了!我在這石室中小隱,以避俗事,想必已傳遍了天下。大家都以為白老爺子金盆洗手,不再言武,是以欺上門來了。嘿嘿!你瞧,你師父這棵大樹一不遮蔭,你們立刻便糟啦。”


    史婆婆怒道:“你自個兒在這裏臭美罷!大夥兒跟我出去瞧瞧。”說著快步而出。


    白萬劍、成自學等都跟了出去。石破天正要跟著出去,忽聽得白自在叫道:“你這小子留著,我來教訓教訓你。”


    石破天停步,轉過身來。阿繡本已走到門邊,關心石破天的安危,也退了回來,她想爺爺半瘋不瘋,和石破天比試內力,隻怕下手不分輕重而殺了他,自己功力不濟,危急之際卻無法出手解救,叫道:“奶奶,爺爺真的要跟……跟他比試呢!”


    史婆婆回過頭來,對白自在道:“你要是傷了我徒兒性命,我這就上碧螺山去,一輩子也不回來了。”白自在大怒,叫道:“你……你說去那裏?”


    史婆婆更不理睬,揚長出了石牢,反手帶上石門,牢中登時黑漆一團。


    阿繡俯身拾起白自在腳邊的鑰匙,給爺爺打開了足鐐手銬,說道:“爺爺,你就教他幾招武功罷。他沒練過多少功夫,本領是很差的。”


    白自在大樂,笑道:“好,我隻須教他幾招,他便終身受用不盡。”


    石破天一聽,正合心意,他聽白自在不住口的自稱什麽“古往今來拳腳第一”雲雲,自己當然鬥他不過,由“比劃”改為“教招”,自是求之不得,忙道:“多謝老爺子指點。”


    白自在笑道:“很好,我教你幾招最粗淺的功夫,深一些的,諒你也難以領會。”


    阿繡退到門邊,推開牢門,石牢中又明亮了起來。石破天陡見白自在站直了身子,幾乎比自己高一個頭,神威凜凜,直如天神一般,對他更增敬畏,不由自主的退了兩步。


    白自在笑道:“不用怕,不用怕,爺爺不會傷你。你瞧著,我這麽伸手,揪住你的後頸,便摔你一個筋……”右手一探,果然已揪住了石破天後頸。


    這一下出手既快,方位又奇,石破天如何避得,隻覺他手上力道大得出奇,給他一揪之下,身子便欲騰空而起,忙凝力穩住,右臂揮出,格開他手臂。


    白自在這一下明明已揪住他後頸要穴,豈知運力一提之下,石破天起而複墮,竟沒能將他提起,同時右臂給他一格,隻覺臂上酸麻,隻得放開了手。他“噫”的一聲,心想:“這小子的內力果然了得。”左手探出,又已抓住他胸口,順勢一甩,卻仍沒能拖動他身子。


    這第二下石破天本來早有提防,存心閃避,可是終究還是讓他一出手便即抓住,心下好生佩服,讚道:“老爺子果然了得,這兩下便比丁不四爺爺厲害得多。”


    白自在本已暗自慚愧,聽他說自己比丁不四厲害得多,又高興起來,說道:“丁不四如何是我對手?”左腳隨即絆去,石破天身子一晃,沒給他絆倒。


    白自在一揪、一抓、一絆,接連三招,號稱“神倒鬼跌三連環”,實是他生平的得意絕技,那裏是什麽粗淺功夫了?數十年來,不知有多少成名的英雄好漢曾栽在這三連環之下,那知此刻這三招每一招雖都得手,但碰上石破天渾厚無比的內力,竟一招也不能奏效。


    那日他和丁氏兄弟會麵,聽丁不四言道史婆婆曾到碧螺山盤桓數日,又妒又怒,竟至神智失常,今日見到愛妻歸來,得知碧螺山之行全屬虛妄,又見到了阿繡,心中一喜,瘋病已然好了大半,但“武功天下第一”的念頭,自己一直深信不疑,此刻連環三招居然摔不倒這少年,怒火上升,腦筋又胡塗起來,呼的一掌,向他當胸拍去,竟然使出了三四成力道。


    石破天見掌勢凶猛,左臂橫擋,格了開去。白自在左拳隨即擊出,石破天閃身欲避,但白自在這一拳來勢奇妙,砰的一聲,已擊中他的右肩。


    阿繡“啊”的一聲驚呼。石破天安慰她道:“不用耽心,我也不大痛。”


    白自在怒道:“好小子,你不痛?再吃我一拳。”這一拳給石破天伸手格開。白自在連續四拳,第四拳拳中夾腿,終於踢中石破天的左胯。


    阿繡見他二人越鬥越快,白自在發出的拳腳,石破天隻能擋架得一半,另有一半都打在他身上,初時十分擔憂,隻叫:“爺爺,手下留情!”但見石破天臉色平和,並無痛楚之狀,又略寬懷。


    白自在在石破天身上連打十餘下,初時還記得妻子之言,隻使三四成力道,生怕打傷了他,但不論是拳是掌,打在他身上,石破天都不過身子一晃,便若無其事的承受了去。


    白自在又驚又怒,出手漸重,可是說也奇怪,自己盡管加力,始終沒法將對方擊倒。他吼叫連連,終於將全身勁力都使了出來。霎時之間,石牢中拳腳生風,隻激得石柱上的鐵鏈叮叮當當響個不停。


    阿繡但覺呼吸為艱,雖已貼身於門背,仍難忍受,隻得推開牢門,走到外間。她眼見爺爺一拳一掌的打在石破天身上,不忍多看,反手帶上石門,雙手合什,暗暗禱告:“老天爺保佑,別讓他二人這場打鬥生出事來,最好是不分勝敗,兩家罷手。”


    隻覺背脊所靠的石門不住搖晃,鐵鏈撞擊之聲愈來愈響,她腦子有些暈眩,倒似足底下的地麵也有些搖動了。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突然之間,石門不再搖晃,鐵鏈聲也已止歇。


    阿繡貼耳門上,石牢中竟半點聲息也無,這一片寂靜,令她比之聽到天翻地覆的打鬥之聲更加驚恐:“倘若爺爺勝了,他定會得意洋洋,哈哈大笑。如是石郎得勝,他定然會推門出來叫我,怎麽一點聲音也沒有?難道有人身受重傷?莫非兩人都力竭而死?”


    她全身發抖,伸手緩緩推開石門,雙目緊閉,不敢去看牢中情形,唯恐一睜開眼來,見到有一人屍橫就地,甚至是兩人都嘔血身亡。又隔了一會,這才眼睜一線,隻見白自在和石破天二人都坐在地下,白自在雙目緊閉,石破天卻臉露微笑的向著自己。


    阿繡“哦”的一聲,長籲了口氣,睜大雙眼,看清楚石破天伸出右掌,按住白自在的後心,原來是在助他運氣療傷。阿繡道:“爺爺……受了傷?”石破天道:“沒受傷。他一口氣轉不過來,一會兒就好了!”阿繡右手撫胸,說道:“謝天謝……”


    突然之間,白自在一躍而起,喝道:“什麽一口氣轉不過來,我……我這口氣可不是轉過來了麽?”伸掌又要向石破天頭頂擊落,猛覺一雙手掌疼痛難當,提掌看時,但見雙掌已腫成兩個圓球相似,紅得幾乎成了紫色,這一掌若打在石破天身上,隻怕自己的手掌非先破裂不可。


    他一怔之下,已明其理,原來眼前這小子內力之強,當真匪夷所思,自己數十招拳掌招呼在他身上,都給他內力反彈出來,每一拳每一掌都如擊在石牆之上,對方未曾受傷,自己的手掌卻抵受不住了,跟著覺得雙腳隱隱作痛,便如有數千萬根細針不斷鑽刺,知道自己踢了他十幾腳,腳上也已受到了反震。


    他呆立半晌,說道:“罷了,罷了!”登覺萬念俱灰,什麽“古往今來內功第一”雲雲,實是大言不慚的欺人之談,拿起足鐐手銬,套在自己手足之上,喀喇喀喇數聲,都上了鎖。


    阿繡驚道:“爺爺,你怎麽啦?”


    白自在轉過身子,朝著石壁,黯然道:“我白自在狂妄自大,罪孽深重,在這裏麵壁思過。你們快出去,我從此誰也不見。你叫奶奶上碧螺山去罷,永遠再別回淩霄城來。”


    阿繡和石破天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過了好一會,阿繡埋怨道:“都是你不好,為什麽這般逞強好勝?”石破天愕然道:“我……我沒有啊,我一拳也沒打到你爺爺。”


    阿繡白了他一眼,道:“他單是‘我的’爺爺嗎?你叫聲‘爺爺’,也不怕辱沒了你。”石破天心中一甜,叫道:“爺爺!是我輸了,爺爺贏了!”


    白自在揮手道:“快去,快去!你強過我,我是你孫子,你是我爺爺!”


    阿繡伸了伸舌頭,微笑道:“爺爺生氣啦,咱們快跟奶奶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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