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石破天解悟石壁上神功之後,情不自禁的試演。龍木二島主一見之下大為驚異,龍島主當即上前出掌相邀。其時石破天猶似著魔中邪,一覺有人來襲,自然而然的還掌相應,數招之後,龍島主便覺難以抵擋,木島主當即上前夾擊。他二人的武功,當世已找不出第三個人來,可是二人聯手,仍敵不住石破天新悟的神妙武功。本來二人倘若立即收招,石破天自然而然的也會住手,但二人均要試一試這壁上武功到底有多大威力,四掌翻飛,越打越緊。他二人掌勢越盛,石破天的反擊也是越強,三個人的掌風掌力撞向石壁,竟將石壁的浮麵都震得酥了。單是龍木二島主的掌力,便能銷毀石壁,何況石破天內力本來極強,再加上新得的功力,三人的掌力都是武學中的巔峰功夫,鋒芒不顯,是以石壁雖毀,卻並非立時破碎,而是慢慢的酥解跌落。


    木島主知道石破天試功之時便如在睡夢中一般,於外界事物全不知曉,因此阻止龍島主再說下去,免得石破天為了無意中損壞石壁而心中難過;再說石壁之損,本是因他二人出手邀掌而起,其過在己而不在彼。


    三人來到廳中坐定,眾賓客和諸弟子陸續到來。龍島主傳令滅去各處石室中的燈火,以免有人貪於鑽研功夫,不肯前來聚會。


    眾賓客紛紛入座。過去三十年中來到俠客島上的武林首領,除因已壽終逝世之外,都已聚集大廳。三十年來,這些人朝夕在二十四間石室中來來去去,卻從未如此這般相聚一堂。


    龍島主命大弟子查點人數,得悉眾賓俱至,並無遺漏,便低聲向那弟子吩咐了幾句。那弟子神色愕然,大有驚異之態。木島主也向本門的大弟子低聲吩咐幾句。兩名大弟子聽得師父都這麽說,又再請示好一會,這才奉命,率領十餘名師弟出廳辦事。


    龍島主走到石破天身旁,低聲道:“小兄弟,適才石室中的事情,你千萬不可向旁人說起。就算是你最親近之人,也不能讓他得知你已解明石壁上的武功秘奧,否則你一生之中將有無窮禍患,無窮煩惱。”石破天應道:“是,謹遵島主吩咐。”


    龍島主又道:“常言道:慢藏誨盜。你身負絕世神功,倘若有人得悉,武林中不免有人因羨生妒,因妒生恨,或求你傳授指點,或迫你吐露秘密,倘若所求不遂,就會千方百計的來加害於你。你武功雖高,但忠厚老實,委實防不勝防。因此這件事說什麽也不能泄露了。”石破天應道:“是,多謝島主指點,晚輩感激不盡。”


    龍島主握著他手,低聲道:“可惜我和木兄弟不能見你大展奇才,揚威江湖了。”木島主似是知道他兩人說些什麽,轉頭瞧著石破天,神色間也充滿了關注與惋惜之意。石破天心想:“這兩位島主待我這樣好,我回去見了阿繡之後,定要同她再來島上,拜會他二位老人家。”


    龍島主向他囑咐已畢,這才歸座,向群雄說道:“眾位朋友,咱們在這島上相聚,總算是一番緣法。時至今日,大夥兒緣份已盡,這可要分手了。”


    群雄一聽之下,大為驚駭,紛紛相詢:“為什麽?”“島上出了什麽事?”“兩位島主有何見教?”“兩位島主要離島遠行嗎?”


    眾人喧雜相問聲中,突然後麵傳來轟隆隆、轟隆隆一陣陣有如雷響的爆炸之聲。群雄立時住口,不知島上出了什麽奇變。


    龍島主道:“各位,咱們在此相聚,隻盼能解破這首‘俠客行’武學圖解的秘奧,可惜時不我予,這座俠客島轉眼便要陸沉了。”


    群雄大驚,紛問:“為什麽?”“是地震麽?”“火山爆發?”“島主如何得知?”


    龍島主道:“適才我和木兄弟發見本島中心即將有火山噴發,這一發作,全島立時化為火海。此刻雷聲隱隱,大害將作,各位急速離去罷。”


    群雄將信將疑,都拿不定主意。大多數人貪戀石壁上的武功,寧可冒喪生之險,也不肯就此離去。龍島主道:“各位如果不信,不妨去石室一觀,各室俱已震坍,石壁已毀,便地震不起,火山不噴,留在此間也無事可為了。”


    群雄聽得石壁已毀,無不大驚,紛紛搶出大廳,向廳後石室中奔去。


    石破天也隨著眾人同去,隻見各間石室果然俱已震得倒塌,壁上圖譜盡皆損毀。石破天知是龍木二島主命弟子故意毀去,心中好生過意不去,尋思:“都是我不好,闖出這等的大禍來。”


    早有人瞧出情形不對,石室之毀顯是出於人為,並非地震使然,振臂高呼,又群相奔回大廳,要向龍木二島主質問。剛到廳口,便聽得哀聲大作,群雄驚異更甚,隻見龍木二島主閉目而坐,群弟子圍繞在二人身周,俯伏在地,放聲痛哭。


    石破天嚇得一顆心似欲從腔中跳了出來,排眾而前,叫道:“龍島主、木島主,你……你們怎麽了?”隻見二人容色僵滯,原來已然逝世。石破天回頭向張三、李四問道:“兩位島主本來好端端地,怎麽……怎麽便死了?”張三嗚咽道:“兩位師父逝世之時,說道他二人大願得償,雖離人世,心中……卻感滿足,十分平安喜樂。”


    石破天心中難過,不禁哭出聲來。他不知龍木二島主突然去世,一來年壽本高,得知圖譜的秘奧之後,於世上更無縈懷之事;二來更因石室中一番試掌,石破天內力源源不絕,龍木二島主竭力抵禦,終於到了油盡燈枯之境。他若知二位島主之死與自己實有莫大幹係,更要深自咎責、傷心無已了。


    那身穿黃衫的大弟子拭了眼淚,朗聲說道:“眾位嘉賓,我等恩師去世之前,遺命請各位急速離島。各位以前所得的‘賞善罰惡’銅牌,日後或仍有用,請勿隨意丟棄。他日各位若有為難之事,持牌到南海之濱的小漁村中相洽,我等兄弟或可相助一臂之力。”群雄失望之際,都不禁又是一喜,均想:“俠客島群弟子武功何等厲害,有他們出手相助,縱有天大的禍患,也擔當得起。”


    那身穿青衫的大弟子說道:“海邊船隻已備,各位便請動程。”當下群雄紛紛向龍木二島主的遺體下拜作別。


    張三、李四拉著石破天的手。張三說道:“兄弟,你這就去罷,日後我們當來探你。”李四道:“三弟,我們恩師吩咐,以後要當你是俠客島的自己人一般相待。”


    石破天和二人別過,隨著白自在、範一飛、高三娘子、天虛道人等一幹人來到海邊,上了海船。此番回去,所乘的均是大海船,隻三四艘船,便將群雄都載走了,拔錨解纜,揚帆離島。


    第二十一回


    “我是誰?”


    在俠客島上住過十年以上之人,對圖譜沉迷已深,於石壁之毀,無不痛惜。更有人自怨自艾,深悔何不及早抄錄摹寫下來。海船中自撞其頭者有之,自捶其胸者有之。但新來的諸人想到居然能生還故土,卻是欣慰之情遠勝於惋惜了。


    眼見俠客島漸漸模糊,石破天突然想起一事,不由得汗流浹背,頓足叫道:“糟糕,糟糕!爺爺,今……今天是幾……幾月初……初幾啊?”


    白自在一驚,大叫:“啊喲!”根根胡子不絕顫動,道:“我……我不……不知道,今……今天是幾月初……初幾?”


    丁不四坐在船艙的另一角中,問道:“什麽幾月初幾?”


    石破天問道:“丁四爺爺,你記不記得,咱們到俠客島來,已有幾天了?”丁不四道:“一百天也好,兩百天也好,誰記得了?”


    石破天大急,幾乎要流出眼淚來,問高三娘子道:“咱們是臘月初八到的,此刻是三月裏了罷?”高三娘子屈指計算,道:“咱們在島上過了一百一十五日。今天不是四月初五,便是四月初六。”


    石破天和白自在齊聲驚呼:“是四月?”高三娘子道:“自然是四月了!”


    白自在捶胸大叫:“苦也,苦也!”


    丁不四哈哈大笑,道:“甜也,甜也!”


    石破天怒道:“丁四爺爺,婆婆說過,她隻等三個月,倘若三月初八不見白爺爺回去,她便投海自盡,你……你又有什麽好笑?阿繡……阿繡也說要投海……”丁不四一呆,道:“她說在三月初八投海?今……今天已是四月……”石破天哭道:“是啊,那……那怎麽辦?”


    丁不四怒道:“小翠在三月初八投海,此刻已死了二十幾天啦,還有什麽法子?她脾氣多硬,說過是三月初八跳海,初七不行,初九也不行,三月初八便是三月初八!白自在,他媽的你這老畜生,你……你為什麽不早早回去?你這狗養的老賊!”


    白自在不住捶胸,叫道:“不錯,我是老混蛋,我是老賊。”丁不四又罵道:“你這狗雜種,該死的狗雜種,為什麽不早些回去?”石破天哭道:“不錯,我當真該死。”


    突然一個尖銳的女子聲音說道:“史小翠死也好,活也好,又關你什麽事了?憑什麽要你來罵人?”說話的正是那姓梅的蒙臉女子。丁不四一聽,這才不敢再罵下去,但兀自嘮叨不絕。


    白自在卻怪起石破天來:“你既知婆婆三月初八要投海,怎地不早跟我說?你這小混蛋太也胡塗,我……我扭斷你的脖子。”石破天傷心欲絕,不願置辯,任由他抱怨責罵。


    其時南風大作,海船起了三張帆,航行甚速。白自在瘋瘋顛顛,隻痛罵石破天。丁不四卻不住和他們鬥口,兩人幾次要動手相打,都為船中旁人勸開。


    到第三天傍晚,遠遠望見海天相接處有條黑線,眾人瞧見了南海之濱的陸地,都歡呼起來。白自在卻雙眼發直,盡瞧著海中碧波,似要尋找史婆婆和阿繡的屍首。


    座船漸漸駛近,石破天極目望去,依稀見到岸上情景,宛然便和自己離開時一般無異,海灘上是一排排棕櫚,右首懸崖凸出海中,崖邊三棵椰樹,便如三個瘦長的人影。他想起四個月前離此之時,史婆婆和阿繡站在海邊相送,今日爺爺和自己無恙歸來,師父和阿繡卻早已葬身魚腹,屍骨無存了,想到此處,不由得淚水潸潸而下,望出去時已一片模糊。


    海船不住向岸邊駛去,忽然間一聲呼叫,從懸崖上傳了過來,眾人齊向崖上望去,隻見兩個人影,一灰一白,從崖上雙雙躍向海中。


    石破天遙見躍海之人正是史婆婆和阿繡,這一下驚喜交集,委實非同小可,其時千鈞一發,那裏還顧到去想何以她二人居然未死?隨手提起一塊船板,用力向二人落海處擲去,跟著雙膝一彎,全身力道都聚到足底,拚命撐出,身子便如箭離弦,激射而出。


    他在俠客島上所學到的高深內功,登時在這一撐一躍中使了出來。眼見船板落海著水,自己落足處和船板還差著幾尺,左足淩空向前跨了一大步,已踏上了船板。當真是說時遲,那時快,他左足踏上船板,阿繡的身子便從他身旁急墮。石破天左臂伸出,將她攔腰抱住。兩人的身重再加上這一墮之勢,石破天雙腿向海中直沉下去,眼見史婆婆又在左側跌落,當下右掌急探,在她背上一托一帶,借力轉力,使出石壁上“銀鞍照白馬”中的功夫,史婆婆的身子便穩穩向海船中飛去。這麽一使力,石破天下半身便沉入了海中,他提氣上躍,待船板浮起,又再抱著阿繡輕輕踏上。


    船上眾人齊聲大呼。白自在和丁不四早已搶到船頭,眼見史婆婆飛到,兩人同時伸手去接。白自在喝道:“讓開!”左掌向丁不四拍出。丁不四欲待回手,不料那蒙麵女子伸掌疾推,手法甚是怪異,噗咚一聲,丁不四登時跌入海中。


    便在此時,白自在已將史婆婆接住,沒想到這一飛之勢中,包含著石破天雄渾之極的內力,白自在站立不定,退了一步,喀喇一聲,雙足將甲板踏破了一個大洞,跟著坐倒,卻仍將史婆婆抱在懷中,牢牢不放。


    石破天抱著阿繡,借著船板的浮力,淌到船邊,躍上甲板。


    丁不四幸好識得水性,一麵劃水,一麵破口大罵。船上水手拋下繩索,將他吊上來。眾人七張八嘴,亂成一團。丁不四全身濕淋淋地,呆呆的瞧著那蒙麵女子,突然叫道:“你……你不是她妹子,你就是她,就是她自己!”


    那蒙麵女子不住冷笑,陰森森的道:“你膽子這樣大,當著我的麵,竟敢去抱史小翠!”丁不四嚷道:“你……你自己就是!你推我落海這一招……這招‘飛來奇峰’,天下就隻你一人會使。”


    那女子道:“你知道就好。”一伸手,揭去麵幕,露出一張滿是皺紋的臉來,雖容貌甚老,但眉清目秀,膚色極白,想是麵幕遮得久了,不見日光之故。


    丁不四道:“文馨,文馨,果然是你!你……你怎麽騙我說已經死了?”


    這蒙麵女子姓梅,名叫梅文馨,是丁不四昔年的情人。兩人生了一個女兒,便是梅芳姑。但丁不四苦戀史小翠,中途將梅文馨遺棄,事隔數十年,竟又重逢。


    梅文馨左手一探,扭住了丁不四的耳朵,尖聲道:“你隻盼我早已死了,這才快活,是不是?”丁不四內心有愧,不敢掙紮,苦笑道:“快放手!眾英雄在此,有什麽好看?”梅文馨道:“我偏要你不好看!我的芳姑呢?還我來!”丁不四道:“快放手!龍島主查到她在熊耳山枯草嶺,咱們這就找她去。”梅文馨道:“找到孩子,我才放你,倘若找不到,把你兩隻耳朵都撕了下來!”


    吵鬧聲中,海船已然靠岸。石清夫婦、白萬劍與雪山派的成自學等一幹人都迎了上來,眼見白自在、石破天無恙歸來,史婆婆和阿繡投海得救,都歡喜不盡。隻成自學、齊自勉、梁自進三人心下失望,卻也隻得強裝笑臉,趨前道賀。


    船上眾家英雄都歸心似箭,雙腳一踏上陸地,便紛紛散去。範一飛、呂正平、風良、高三娘子四人千恩萬謝的別過石破天,自回遼東。


    白萬劍對父親道:“爹,娘早在說,等到你三月初八再不見你回來,便要投海自盡。今日正是三月初八,我加意防範,那知道娘竟突然出手,點了我穴道。謝天謝地,你若遲得半天回來,就見不到媽媽了。”白自在奇道:“什麽?你說今日是三月初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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