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匯報工作的獄卒鬼差都已經離去,偌大冥殿裏空無一人。


    想來,老閻王那家夥應該是回到後殿休息去了,我便熟門熟路得從穿堂門裏走了進去。


    後院這方天地,是沿照人間舊時的江南小院所建,亭台樓閣,水榭噴泉,花草茂密,十分符合老閻王退休老幹部的夢想。


    我來到廊下,便聽得他書房裏傳來對話聲。


    “老崔啊,此次陽間有人擅闖冥府,事態嚴重,須得盡快平息。”


    “閻君放心,我已經重新調派一批鬼差鎮守黃泉,加上黑白無常兩兄弟,必不會再有問題。“


    “小白今日挨了你的訓斥,隻怕要傷感幾日,你得空便去開導開導,到底還是個孩子啊……”


    原來是挨罵了。


    我蹲在牆根下仔細琢磨,莫不是因為舉薦我去修血池,被老崔駁回?


    如此真是天大喜事。


    我豎起耳朵,卻又聽得老崔的聲音。


    “黑白無常夜行陽間,便是要將陰魂帶回,他的心誌不如黑無常堅定,心慈手軟,容易被鬼怪蠱惑,我訓斥他,隻為了不讓他釀成大錯。”


    言之有理。


    我頻頻頷首,為我那大白侄兒默默操心。


    “至於東傾……”


    隱約聽到老閻王提我的名字,引得我趴在門下,屏息以待。


    “她既然說有了修複血池的法子,便將這事兒交由她來辦,左右也閑著,若辦好了,我可將丹藥房裏的三枚白玉丹賞給她,那丫頭可惦記好久了。”


    我心中歎息。


    老頭子果然還是疼我的。


    隻不過若他知道,那三顆白玉丹早就被我敷在臉上,也不知作何感想。


    這般想著,我便不願再進去找老閻王抱大腿,畢竟木已成舟,水已成渠,眼下我隻能硬著頭皮去血池地獄,把問題給解決了,省得老閻王想起白玉丹的事情,在小本本上再記我一筆。


    牆角聽了一半,我先行離去,倒不知老閻王與崔判官這兒還有後話。


    “老崔,你那生死簿上,當真沒有那丫頭的名字?”


    “閻君,這六百年來,你已經問過我千八百遍,今日再問又是何意?”


    “今日星空作美,太上老君來找我下了盤棋,我閑來說起此事,他掐指一算,你猜怎麽著?”


    崔判官看著閻君眉飛色舞,魚唇似的雙下巴微微顫動,忍不住沉臉:“閻君,直說即可。”


    老小老小,這老閻君也四萬萬年往上的壽元,怎的還這般孩子氣。


    “無趣,你這性子當真無趣。”


    老閻君被擾了興致,滿不高興得道:”隻是老君說起,天上人間,無論仙凡鬼妖,你這生死簿必有記載,東傾這丫頭命格全無,也不能再入輪回,或許隻有一種可能,她……必是仙凡鬼妖之外的存在。“


    “那是什麽?”崔判官神色微斂。


    老閻王滿臉誠懇得搖頭。


    ……


    血池地獄。


    騰騰的熱氣在半空飄蕩。


    翻滾的血漿宛如激流一般,不斷噴湧出血池之外。


    在這裏受刑的鬼魂,多是生前對神佛不敬,或不孝敬父母,專走偏門邪道之人。


    我蹚著血水一路走到池邊,便見數十個鬼差正壓著鬼魂往別處轉移。


    “東傾姑姑,您怎麽得空過來了?”


    領隊的獄吏見了我,諂笑著打招呼。


    雖然我是個編外員工,但好歹捏著滿地府的月俸,這些下層的勞動力見了我,自然是要討好的。


    “血池泛濫已有多日,怎的不見好轉?”我擰眉問道。


    獄吏長籲短歎,言明:“東傾姑姑有所不知,這血池裏融著許多鬼骨和汙穢,淤堵得厲害,須得從根源處疏通,隻是那池底溫度極高,便是崔判官親自下去,少不得也得燙脫一層皮。”


    這麽嚴重?


    老崔的能耐我是知道的,他能和三十三天城的大仙拜把子,掌管六界生死,你說他厲不厲害。


    隻是他下池底都得脫皮,我要是下去,該魂飛魄散吧?


    想了想,我一鼓作氣,扭頭就走。


    “丟臉便丟臉吧,回頭找了荊棘背上,在奈何橋上走三圈,再唱一曲楊白勞與小白菜,還怕老崔不能饒了我?”


    這般想著,我心安理得,回去路上,順道去了趟老閻君的酒窖,取了幾壇子好酒,邊走邊喝。


    俗話說,酒壯慫人膽。


    我喝個七八分醉意,眼前重影纏繞,跌跌撞撞得落在一個懷抱裏。


    待我再次睜眼,身下便是床,我何時回來,如何回來,卻一概不知。


    軟塌上,橘貓好夢正酣,被我一鞋底抽醒。


    “沒良心的家夥,還知道回來!”


    我叉腰瞪它,它卻不如往日朝我齜牙咧嘴,反倒是眼皮懶懶,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


    不過三日,怎麽跟葉定稀親生似的?


    我正滿不高興,卻見小倩呲溜躍下軟塌,回首瞧著我,貓眼灼灼,像是藏著話。


    “怎的?這是渴了餓了還是野了?要出去便出去罷。”


    此刻我酒醉未醒,自是顧不上這肥仔。


    哪知,橘貓見我不動彈,竟然調頭回來咬我裙擺,像是要拉著我去什麽地方。


    我心疼裙子,抬腳就跟著它一路跑出去。


    追貓是個體力活。


    我氣喘籲籲,被陰風吹得酒醒了大半,遠遠聞著彌漫在風中的血泥氣,便知到了血池地獄附近。


    “咦,姑姑,您怎麽又來了?”


    方才遇到的那位獄吏,好生疑惑得瞧我。


    我叉腰順氣,問道:“我那隻貓……你見了嗎?”


    “姑姑的貓又丟了啊?”獄吏一臉熱情道:“眼下血池正亂著呢,我領著幾個鬼差替您找找吧?”


    “不用了。”


    我擺擺手,獨自朝著那汪地坑似的大池子走去。


    咕嚕嚕。


    不斷噴湧的池水沒過我的腳踝,倒是比半日前更高漲了不少,再淤堵不通,隻怕過不了幾日,冥府裏便能劃船了。


    “小倩!”


    我輕喚一聲,在亂糟糟來往的鬼群裏四處張望。


    這時,也不知是哪個鬼差,驚嚇著叫道:“快看呐,有隻貓要跳血池了!”


    什麽?!


    我手搭涼棚,望著血池邊緣,那血淋淋,滾圓肥胖的貓,怎麽這般眼熟?!


    “小倩!!!”


    我認出那亮晶晶的眸子,立即蹚著鮮紅的池水衝過去。


    隻不過訓它兩句,怎麽還尋死覓活了,真要是跳入那血池裏,我連根貓毛也撈不回來!


    小倩眼光定定看我跑近,像是通了人性,眼底竟然閃爍著幾分笑意。


    噗通!


    我靠~!


    貓跳了。


    我腳下一滑,以狗啃屎這等奇醜無比的姿勢,跟著撲進血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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