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好幾次的花開花謝。


    漸漸的,我已經不會再去數畫室門前的月季,到底開了幾輪,又凋謝了幾次,隻是安安靜靜得等著盛和暄的下一次到來。


    一個夢境,總有終結的時候,我猜測大約也就是葉定稀帶著我們去拜訪徐宅時,見到那位徐夫人時的年紀,那麽隻要耐心等下去,就能在那個時機找到離開的辦法。


    畫室外,天朗氣清,白雲悠然。


    風從花瓣間拂過,帶不來一絲香氣。


    我趴在地板上,頭枕著胳膊,百無聊賴得望著天上浮雲發呆,望著望著,突然就有一抹黑影仿佛憑空出現,嚇得我心肝一抖,原地蹦起,差點失聲驚叫起來。


    “盛和暄?!”


    在畫室外站著的,形容枯槁,瘦骨如柴的女人,可不就是我日盼夜盼的夢境主人麽!


    隻是,她怎麽成了這副鬼樣子?


    在我麵前的盛和暄,臉頰凹陷,顴骨高高凸起,一雙眼睛裏灰白灰白的,仿佛一絲絲的光彩也沒有了,她雖然穿著一身寬鬆的米白色棉麻長袖長褲,但很明顯能看出來身上瘦的就像隻剩了一副骨架,要說這女人馬上命不久矣,那我也是深信不疑的。


    在她的身後,還跟著兩個傭人,扛著新的屏風走進來,也不等盛和暄吩咐,就將一扇三折素白屏風放在了畫室裏,正巧就是上一扇屏風所擺放的位置,分毫不差。


    另外,還有一個日日來此打掃的女孩,端著大大的托盤走進來,裏麵都是一些白底瓷碟,裝著各種顏色的水彩顏料和作畫工具。


    “就放在地上吧,剩下的我自己來。”


    盛和暄開口,聲音卻詭異的可怕,沙啞,粗糙,就像是誰強塞了一把粗沙灌進她的喉嚨裏,每一個字都吐露得很艱難,幹澀,聽來刺耳。


    所有傭人離去,盛和暄才走進畫室裏,轉身將那扇好久沒有再合上的推拉木門緩緩關上。


    屋內一下子顯得陰沉下來,她卻並沒有亮燈的意思,隻是跪坐在地上


    ,認認真真得擺放著那些作畫的用具,她的動作很輕,很慢,就好像在完成一個虔誠的儀式……


    儀式?!


    我腦海中猛然浮現一副畫麵。


    那是在我第一次來到夢境裏,躲在廊下偷看盛和暄作畫時的場麵,她也是如現在這般,專注而細致得做好每一個動作,然後……


    我轉頭看過去,盛和暄果然已經端端正正得麵向屏風跪坐,雙眼微闔,一動不動如入定一般。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一頭霧水得打量著她,腦子裏浮現出一萬個問號撞來撞去卻無從解答。


    重新回家的盛和暄為什麽看起來會如活死人一樣?肚子裏的寶寶呢?她不是說絕對不會和自己的孩子分開,那是不是就意味著……孩子沒了?!


    還有,她怎麽又要重新開始作畫了?


    不等我理出任何頭緒來,盛和暄已經匍匐身子,開始做出祭拜的姿勢,一遍又一遍,終於完成這個作畫前的儀式之後,她卻沒有如上次所見一樣,拿著畫筆走向屏風。


    “那個人曾經告訴我……”


    盛和暄沙啞的聲音,打破畫室內詭異的沉寂。


    “如果我繼續畫下去,或許會為我帶來這世間的奇跡,但也有可能會帶來難以想象的厄運,現在我真的很想知道,厄運究竟會有多可怕。”


    她說著,從袖子裏抽出一把小刀,朝著自己的胳膊狠狠刺了下去!


    ……


    滴答,滴答。


    殷紅刺目的鮮血,緩緩滴落在純白無暇的淺口瓷碗裏。


    我就跪在盛和暄的麵前,瞪大了眼睛看著她左手手腕間的傷痕,這一刀刺下去,毫不留情,就好像她已經感知不到疼痛,傷口深可見骨,血水也湧得很快,可她的臉上隻有麻木,甚至連眉頭也沒有皺一下。


    這女人,真的是瘋了!


    剛才那一瞬間,我還以為她是要自


    殺,差點就不顧一切撲過去,想要攔下她,畢竟她要是在夢裏死了,我就得跟著陪葬。


    一碗血很快就滴滿了,盛和暄隨手拿起自己手邊的絹布按壓傷口,等了一會兒就胡亂用那布在胳膊上纏繞兩圈綁好,血水從布麵上滲透出來,她也毫不在意,端著那隻碗,拿著一支畫筆走到了屏風前。


    不同於以往,她落筆很快,每一筆線條的勾勒都帶著不可逆轉的勢頭,手起筆落,姿態瀟灑利落,卻少了從前的隨性愜意。


    她的眉間有兩道很深的褶皺,眼神冷厲如有鋒芒掩藏其中,蒼白的薄唇緊抿,不一會兒便有薄薄的汗珠從她的額頭上浮現出來。


    屏風上,也很快有了一隻血色神獸的雛形。


    盛和暄左手端著的小碗裏,血水已經取盡,她才停筆,沉沉得吐了一口濁氣,可當她後退兩步審視著自己的作品時,卻露出了極為不滿,甚至有些厭惡的神情。


    我一直站在她的身旁,也跟著仔細端詳那副畫,大約是許久不動筆手生了吧,的確是沒有從前我在畫布上看到的那些靈氣逼人,且因為是用鮮血作畫,看起來很是詭異。


    盛和暄是不滿意的,她用實際行動表示了自己的不滿,直接鬆開了固定畫布的鎖扣,然後抱起落在地上,還沒來得及幹透的白布走出房間外。


    小院裏,不知何時,下起了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


    剛才還明媚清透的藍天,現在卻變得陰沉沉的,雨絲細如牛毛,落在發絲上,便像是結了一層蜘蛛網。


    我跟著追了出去,眼看著盛和暄將那畫布隨手扔下,也不知她到底想要做些什麽,等她又從另一個房間裏出來,才看到是去尋來了一個打火機。


    盛和暄點燃了紅白暈染的絹布,然後扔在屋簷下還沒來得及被雨水打濕的地上,橙紅的火光徐徐燃起,一陣冷風吹過,我仿佛聞到了空氣中的血腥味。


    火光翻覆著竄了上來,越來越旺盛,光耀倒映在盛和暄的眼瞳裏,她呆呆得望著。


    嘴角,緩緩勾起了一絲若有似無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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