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場大風雪就似一扇無形的閘門,把人都關在屋裏,凝香冒著風雪到內侍監去領了些銀炭回來,回來的時候莫承歡已經醒了,錦素伺候著吃早膳。


    “凝香你回來了,過來,你們都過來,”莫承歡喝著粥,頭也不抬的說。


    凝香心一驚,立即想到莫承歡中毒的事情。


    “上次我讓你去調查的事情怎麽樣了?”莫承歡開門見山的問。


    “還……還未有線索。”凝香埋首,心中沒有底氣,不敢直視莫承歡審查的目光。


    “你不必如此,我也未指望你能查出什麽,不過你們知道昨日為何我要請樓玉宇過來麽?”莫承歡慢條斯理的掃了一眼,一同筆直的站在桌前的這幾個小丫頭。


    “奴婢不知。”三個小丫頭異口同聲道。


    “因為我們唯一的線索在他身上,她能看出我中了毒,也一定能查出我從何中的毒,隻有知道我怎麽中的毒,才有可能找到那個對我心存不軌的人,”莫承歡頓了頓,又掃了一眼三個小丫頭,想看看有沒有破綻可尋,又接著說:“他告訴我,這毒是混在類似藥膳的東西裏讓我服下的,你們說說,我在病之前,在你們的印象裏,有過這些東西麽?”


    “參雞湯!”錦素和凝香如夢初醒,齊聲說道。


    “誰給傳的?”莫承歡第一個想到的是苓雪,身邊的人中隻有她存在最大的嫌疑。


    “是奴婢,”苓雪如實回答。


    “苓雪你回來的時候,有沒有遇到什麽異樣?”莫承歡仍不願相信苓雪會對她下毒,不管怎麽說在這段時間裏,她也未虧待過苓雪,她不該受如此對待。


    “沒有。”苓雪斬釘截鐵的說。


    “你就不怕我懷疑你?”苓雪的眼中夾雜著很複雜的情緒,莫承歡足以推斷出苓雪未全部如實交代。


    “主子並沒有證據就是這山雞湯讓您中毒的。”苓雪麵對莫承歡的追問,不卑不亢的反駁了回去。


    “就憑你這句話我就有理由懷疑,,這毒是你下的,”莫承歡有些慍意,其實隻要是苓雪如實交代,她也未會對苓雪怎麽樣,隻是她一再反駁令莫承歡火冒三丈。


    “那主子就處置奴婢吧,”苓雪麵不改色的跪在莫承歡麵前,像是認罪,又像是在乞求什麽。


    “苓雪!”錦素與苓雪相處得最好,自然是不願意就這麽看著苓雪負了這大罪,她也看得出苓雪是有隱情的,也許讓苓雪說出實情,這畢竟對誰都好。


    “錦素姐,謝謝你這段時間來的照顧,對你恩情我是還不了拉,但願下輩子我們還是朋友,”苓雪一心赴死,不願再聽勸告。


    “苓雪我知道你忠誠,但你又如何那麽蠢頓?你這愚忠無形中就已經替你招了供,我以為審你還需要些日子,沒想到你這麽快就漏了餡。”苓雪的態度都已經如此明顯,那她拚了命隱瞞的事情也就不難猜。


    苓雪一愣,抬頭不明的看著莫承歡。


    “這世上能讓你這般忠誠的人隻有一個,那就是榮貴嬪,我既然已經知道是她動的手腳,那你的犧牲就是白白流血,”莫承歡其實並不相信秋聖熙會對她下手,這苓雪隻怕是被司馬儀以秋聖熙做要挾誆騙了而已。


    “你沒有確實的證據,你不能對娘娘如何,我不會白白犧牲的,”苓雪堅信,她的死一定能為秋聖熙換來一線生機。


    “我既已知道她要害我,那我也不必要什麽證據,我不需要以此反擊,以後多的是機會,我有辦法讓她一臨絕頂,自然也有辦法令她身敗名裂!”莫承歡隻是想嚇唬嚇唬苓雪,讓她說出實情,以便推測到底是司馬儀手下哪位佳麗,這麽快就視她為眼中釘。


    “你不能這麽做!”苓雪起身就要向莫承歡撲過去,好在凝香身手靈敏一把按住苓雪。


    “讓她上來!”苓雪的反擊徹底的激怒了莫承歡。


    凝香手一鬆,苓雪便慣性的撲到了莫承歡麵前,莫承歡反手借力一推,讓苓雪撞到了門框上。


    “你以為你能救得了秋聖熙?!我同你說過,秋聖熙必死無疑!否則她也不會將你送到我這裏來!她的命誰都保不住,除非司馬一族,明天突然從世上消失,我是能改變什麽,司馬儀死也改變不了她的命運!不是說真的救不了她,如果她願意活下來,我有一百種方法讓她活下來,隻是她若是活下來,那她的父母、兄弟、族人就要死無葬身之地,你可以不理會,可秋聖熙做不到!”莫承歡願意出手救助每一個命運坎坷,且本性善良之人,但不是所有人都願意被救助。


    苓雪額頭涓涓流下鮮血,屋裏的依靠著門框無聲淚下。


    “苓雪你可知道,今日你以為你是在救秋聖熙,其實你是在一步步將她推向深淵……”莫承歡說那麽多,隻是想讓苓雪從拯救秋聖熙的美夢中清醒過了,隻有這樣苓雪才能分辨出是非好壞。


    “是荷雨,她說,隻要我將你毒死,那貴妃娘娘就答應放主子一條生路,她還說萬一事情敗露,隻要我把一切都攬在自己身上,那貴妃娘娘也能幫榮主子爭取一個從輕發落,奴婢不是不相信您,奴婢不是不相信你,奴婢隻是覺得哪怕有一些可能性也好,幫榮主子爭取留一條命,榮主子待我不薄,托人救回了病重老娘一條命,奴婢隻想報答她,莫主子奴婢對不住您,您是好人,奴婢下輩子給您當牛做馬,求莫主子你大人大量,別再為難榮主子了……”話未完苓雪已是泣不成聲。


    錦素上前為苓雪止血,擦淚,眼中說不出的心疼。


    “凝香,你去調查一下最近荷雨都與誰接觸,靜妃那腦子可想不到利用苓雪這種好方法,”莫承歡一聽苓雪的話,腦子飛快的想到順藤摸瓜下去。


    “好,”凝香一秒也不敢耽擱,提了鬥篷衝到大雷中。


    苓雪抬頭淚眼迷蒙的看了莫承歡一眼,停止了哭泣。


    “苓雪,我和聖熙是好友,我答應過她很多事,我會做到的,包括好好照顧你,我也不用你報答我什麽,你隻要記著她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別再幹那些無謂的蠢事,要怪就怪司馬儀,怪司馬一族,隻要他們不滅,就會有更多像她這樣無辜的人死去,”莫承歡向著痛哭流涕的苓雪幽幽的說道。


    巳正二刻,凝香匆匆忙忙的推開房門,哆哆嗦嗦的衝到火爐邊上。


    “有消息了麽?”莫承歡坐在貴妃椅上看著書,見凝香回來,急忙放下手中的書,焦急的問道。


    “問出來了,內侍監得人說看到荷雨與楚洛洛身邊的菁菁來往甚密,”凝香一麵烤火,一麵不敢含糊的快速的道出打探來的情報。


    “楚洛洛?倒也像她能幹出來的事,”莫承歡也沒有看錯這楚洛洛,當初就覺得她不簡單,沒想到她們兩想到一塊去了。


    “那我們要不要還擊?”此時的形式連錦素都能看出,並不適合還擊。


    “我們先去一趟慕雪殿回來再做打算,對了,叫上苓雪吧,讓她們主仆二人見最後一麵吧,”楚洛洛已經注意到她,往後她就很難有時間再顧得上秋聖熙,怕這次就是她們最後一次相見。


    慕雪殿


    自從楚洛洛將聖上的寵愛奪走,慕雪殿便門庭清冷了不少,那些前來巴結討好的人都跑到了赤霞宮。偌大的殿堂除了一些百無聊賴的宮娥太監,竟無一個外人,莫說從前的赤霞宮,連她的齊玉軒怕也要比這慕雪殿熱鬧上幾分。


    這慕雪殿便像一個巨大的牢籠,將這些人都囚禁在此。


    “麻煩通傳一聲,齊玉軒莫承歡求見。”莫承歡下了轎,親自攔下了一名宮娥。


    “自己進去就是,不必通傳。”宮娥惱了莫承歡一眼,指著正殿有氣無力的說道。


    “好,”莫承歡也不想招惹麻煩,親切的回應一個笑,帶著凝香三人走向正殿。


    “這些奴才怎麽這般不知禮數,如今事誰掌事,這樣隨意放任進來,瘟疫有心存不軌的人傷到娘娘怎麽辦!”慕雪殿的淒涼場麵看惱了苓雪。


    “他們隻怕都是一些無處可去的人,被剩下來混日子的,一個失寵的主子你還能指望底下做奴才的做事有多上心,宮裏似你這般的不多,所以她才會開口拜托我照顧你,”現在已經是莫承歡預想到的最好情況。


    這皇宮是牢籠,是墳墓,囚禁這倍受寵愛的人,埋葬著這失寵落魄的人。


    “榮貴嬪?榮貴嬪?”莫承歡進入正廳,並沒有見到秋聖熙,隨即喊了兩聲。


    “我在內房裏,”秋聖熙幽怨的聲音,從內房中飄然而來。


    莫承歡四人走進內房,隻見秋聖熙一身樸素無華的對襟襦裙,臉色有些蒼白,但精神頭似乎不錯。


    “房裏怎麽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苓雪臉色黑得難看,對秋聖熙此時的處境十分不滿意。


    “一個失去帝王寵愛的嬪妃,能這樣算是不錯的了,你們怎麽有時間來看我?”秋聖熙再也無需虛情假意,臉色雖然蒼白了些,可一顰一笑盡是釋然,就像一個被囚禁已久的囚徒,終於逃出生天,每個舉動都充滿著自由的味道。


    莫承歡不著痕跡的蹙了蹙眉頭,說實話她最不想看到的就是秋聖熙這副模樣,因為這意味著她離死亡不遠了。


    “你們先出去吧,苓雪留下,你們在外麵看著點,不要讓任何人進來。”莫承歡吩咐道。


    “事到如今已不必如此,誰會在意一個將死之人,”秋聖熙早就看到了自己的命運,現在的她每一天都是毫無意義的,在她的孩子離開她的那一天開始,她就已經開始期盼命運的終點快些到來。


    “你們去吧,”莫承歡也知道秋聖熙說的道理,但她還是習慣了謹慎。


    “是,”凝香、錦素不問緣由,領了命令便出去了。


    “你們兩說說話吧,”莫承歡能理解她們之間主仆情深,她有足夠的耐心,不去打擾她們。


    “主子!”苓雪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跪到秋聖熙麵前,痛哭流涕。


    “哎呀,你這額頭是怎麽一回事?”秋聖熙發現了苓雪額頭上的傷。


    苓雪正想開口,便被莫承歡搶斷:“沒事,她自己不小心跌倒磕在柱子上。”


    秋聖熙看了一眼苓雪,又看了一眼莫承歡,明明知道這其中並不似莫承歡所說那般,但她願意不計較這些微不足道的小細節。


    “這段時間在齊玉軒過得還好吧,有沒有給莫主子惹麻煩?”並未比苓雪長多少的秋聖熙,如一位慈祥的母親,抱著自己心愛的女兒,溫暖而親切。


    “對不起主子,奴婢給莫主子惹大麻煩了,”苓雪一把鼻涕一把淚,對著秋聖熙說到。


    “怎麽說?”秋聖熙跳了跳眼皮,心想估計苓雪闖的禍挺大的,這都找上門來了。


    苓雪抽泣著回頭看了莫承歡,扭頭秋聖熙快速的磕了幾個頭:“主子責備奴婢吧,奴婢差點犯下彌天大禍……”


    “其實也沒什麽,不用太在意,”莫承歡為了不讓苓雪把這件事情誇大,隻好上前為苓雪將這件事情敷衍過去。


    不料莫承歡此舉的動機被秋聖熙識破,秋聖熙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立即板著臉,怒道:“你究竟幹了什麽好事!”


    秋聖熙這一生氣嚇了莫承歡一跳,不過她還是很快的回過神來:“無需如此這事我們就跳過吧,我來隻是想問……”


    苓雪向來敢作敢當,在她的認知裏,自己做錯了事情,就應當承受相應的懲罰,莫承歡對她網開一麵反而讓她內心更加不安。


    “我差點下毒害死了莫主子,”苓雪搶過莫承歡未說完的話,坦誠的交代了一切。


    秋聖熙一聽,火氣當即衝到了腦袋,抬手給了苓雪一巴掌,莫承歡本想阻攔,無奈她正要出手,苓雪已經生生挨了秋聖熙一巴掌,她上前也隻能攔住秋聖熙第二次揮過去手掌。


    “莫氣,莫惱,她不過是護主心切,聽信了她們的讒言,”莫承歡不忍心讓秋聖熙責怪苓雪,出口相勸。


    “護主心切?有理由就可以肆意妄為了麽!我不需要你護我,你一個無權無勢的奴才,有什麽資本護我?承歡多次確定過我的決定,若是能改承歡隨時可以安排,哪裏需要你一個奴才多管閑事?!”秋聖熙被怒火衝昏了腦袋,即使莫承歡死死攔住,秋聖熙還是又狠狠的踹了苓雪一腳。


    “奴婢知錯,主子莫生氣,您的身子剛好,犯不著再為我氣壞身子。”苓雪哭著再度爬到秋聖熙麵前哀求道。


    “事情都過去了,消消氣,你也是,你主子身子虛,我替你死命瞞著,你怎麽還故意說出來氣你主子!”莫承歡起先一直喜歡苓雪的耿直,可此刻竟恨起這一根筋的傻姑娘來。


    “承歡,你不要替她說話,我今天非要好好教訓教訓她,咳咳……”秋聖熙急火攻心,一時帶動了體內隱患一陣連咳。


    “得了,我們這裏麵鬧太大動靜,讓有心人聽了去可不好!”莫承歡見好說歹說都勸不住,隻好拿出殺手鐧。


    秋聖熙喘了好一會兒,也許是聽進了莫承歡說的話,才慢慢緩聲說道:“承歡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朋友,她待我一向好你不是不知,你在齊玉軒這些日子也能了解不少,對這樣一個好人,你怎下得去手!”


    “主子,奴婢知錯了……”苓雪也沒想到會把秋聖熙氣成這個樣子忙泣聲認錯。


    “我莫承歡命大,苓雪這小丫頭還要不了我的命,今天,我不是過來問罪的,我是想過來和你商討一件事的。”莫承歡覺得這樣在這件事情上糾纏不是辦法,隻好搬出正題,緊急轉移話題。


    “什麽事?”秋聖熙不是不知輕重的人,萬事都應當正事為先。


    “其實為的也正是苓雪被司馬儀誆騙的事,不過不是來追究責任,而是想來告訴你,我有預感,此事不是衝著我來的,”這件事來得太突然,起初莫承歡以為是楚洛洛單純的看她不順眼,隻是她越想越不對勁,心中總有個聲音在呐喊,這件事並不僅僅是衝她來。


    “那你是覺得是衝我來的?”秋聖熙輕蔑的一笑,她不是不相信,隻是事到如今,那些是是非非都已經變得無足輕重了。


    “我隻想讓你做一個心理準備,順便來看看你,”這也並非是莫承歡全部的想法,隻是她有些肮髒的想法,不能在此時與秋聖熙說明,她不希望她和秋聖熙之間牽扯上任何利益,尤其是在這個時候。


    “我還你一個人情吧,就當體現我最後的價值,也算是我最後送你的禮物,”秋聖熙發現人之將死,看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澄明了起來,現在不管莫承歡心裏有什麽不願說的話,也都能被她一一看破。


    “你什麽意思!”莫承歡知道自己的心思被秋聖熙看破,開始緊張起來。


    “你想做什麽就去做吧,不用顧及我,如果今天我是你,也會做出同樣的事情來,”秋聖熙也怕莫承歡會退縮,她知道莫承歡重情義,不願在這種時候利用她。


    “我不會做這種事的,你是我的朋友,在宮中第一位朋友,我的機會多得是,我莫承歡不屑拿朋友做墊腳石!”莫承歡是有過這種念頭,但她不會這麽做。


    “能死在你的手裏,我很高興,而且司馬儀多得是方法讓我死,可對我來說,你來動手我會安心得多,”秋聖熙在說到自己的死亡時,笑得無暇。


    “你……”莫承歡麵對秋聖熙的請求總是不忍心拒絕。


    “你會答應我的對不對?”秋聖熙溫和的眼中總算露除溫柔以外的情緒,一絲精光一閃而過,她知道她就快要得逞了。


    “我似乎沒有拒絕你的能力,”莫承歡苦笑一聲。


    “苓雪,你不要恨承歡,我的命運從進宮的,那一刻就準備好了,誰都無力改變,我們現在鬥不過司馬儀,我的希望在承歡身上,我相信,如果有一天司馬儀會被拉下台,那一定是承歡,”秋聖熙眼中透著希翼,那是一種深切的期盼。


    “說那麽多虛的做什麽?你都死了。”莫承歡無法承受秋聖熙所托付的壓力,負著認命的期盼要比平常的願望壓力大得多。


    “我相信你是活到最後的一個,”秋聖熙笑眼彎彎宛若那天邊皎潔的上弦月,一股無形的力量溫柔的填滿莫承歡的胸口。


    “為了你我也要活到最後,你在奈何橋等著看結果,到時候我手上沾滿血腥,你可不能嫌棄我,”莫承歡多少有些無奈。


    “放心,我可不敢嫌棄你。”秋聖熙笑靨如花。


    苓雪看著秋聖熙,她終於明白莫承歡對秋聖熙的意義,她從未見過秋聖熙對任何人露出過,如此時一般自然而純淨的笑容,莫承歡對秋聖熙來說是朋友,卻並非是她理解中的那種可以說說話的普通朋友,而是意義重大的可以托付生死的生死之交。


    殿外悄然的落起了大雪,紛紛的大雪是對爽朗的秋天的告別,也是對秋聖熙最後的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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