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風雨聲連連,茶室內卻是很靜,葉子儀與勇和蒙公各坐一方,互不相擾,蒙公又不識得勇,一時間倒也算是平靜。


    那邊的十幾個劍客都聚在一處坐著,蒙公似乎是在小聲交代著什麽,隔得太遠,葉子儀也聽不清切,模模糊糊隻聽到‘豐城’,‘尋找’這幾個字,過了一會兒,那茶博士給這十幾人上了茶水,蒙公飲了杯茶,忽然間離了座,向著葉子儀的方向大步走來。


    見蒙公過來,葉子儀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兒,蒙公是見過她的,也不知道他這次帶來的都是些什麽人,如果不是公子成的人,那可就麻煩了!


    眼看著蒙公越走越近,葉子儀捏著陶杯的手不由得更用力了些,她緊張地聽著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指骨直是握得有些發白。


    “想不到這郊野之地,也有貴人。”蒙公走近,向著兩人略拱了拱手,毫不客氣地在那中年人對麵坐了下來,那灑脫不羈的模樣,倒還真是一派名士風範。


    “嗬,梁地有名的蒙公也在此處,這才是奇事吧?”那中年男子嗬嗬一笑,對著蒙公略點了點頭道。“幸會。”


    “哪裏,能與貴人一見,是老夫之幸才是。”蒙公笑著點頭還了禮,轉了轉眼珠子,眼神探究地看向了葉子儀。


    被這蒙公一看,葉子儀直是呼吸一窒,隔著紗帽,她不知道蒙公會不會認出自己,不由得一動不動地僵在了那裏。


    果然,蒙公打量了葉子儀好一會兒,遲疑道。“這位女郎是……”


    茶寮內一瞬間靜得可怕,葉子儀隻覺得耳邊自己的心跳聲陣陣如同擂鼓,正想著要怎麽回答時,身旁那中年人忽然開口了。


    “這是小女。”


    葉子儀一怔,不由轉頭看向那人,這個人說她是他女兒?他早看出她是女扮男裝了吧?可是,他為什麽要幫著她向蒙公撒謊呢?


    “哦,原來是女公子,失禮了。”蒙公向著葉子儀點了點頭,也不再注意她,隻對那中年男子道。“貴人此番前來齊境,可是因著那天石箴言?”


    “不錯,此番三塊天石幾乎同時現世,又均在齊境出現,不可不謂之奇妙,在下聞所未聞,實在是好奇得很。”那中年男子說著,從桌子上拿了隻空陶杯推到蒙公麵前,注了半杯茶湯道。“請。”


    “今日有幸吃到貴人一杯茶,真乃幸事,多謝!”蒙公舉杯嘬了口茶,搖了搖頭笑道。“隻可惜這山野之地,沒有香茗,改日老夫與貴人再會,願重煮香茗,共賞佳曲,若得明月夜,與君一醉方休如何?”


    “公還真有名士之風!哈哈哈哈……”那中年人哈哈一笑,一拍木幾,忽然沉下臉來,冷冷地道。“哼!名士!蒙公一仆三主,真不知恥麽!”


    蒙公正與這中年人一道大笑,冷不防被他這麽一說,差點兒一口氣憋在胸口悶了過去,把手中的陶杯放在幾上,蒙公老臉一沉,冷聲道。“殿下這話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公做下了什麽事,都忘了麽?難不成以為,這天下人都是聾子瞎子不成?我西蜀雖然偏僻,卻也知曉天下變化,蒙公所作所為,我劉莊不屑之!”這劉莊說罷,冷哼了聲,稍稍抱了抱拳道。“道不同,不相為謀,請吧!”


    “你!哼!蠻夷豎子,不可理喻!”蒙公漲紅著臉,氣哼哼地站起身來剛要離去,忽然間,那中年人身後一道黑影閃出,就聽‘嗆啷’一聲,一柄黃澄澄的長劍便架在了蒙公脖子上!


    “劉、劉莊!這是在大齊!”蒙公看著那鋒利的長劍,眼中有了懼色,他瞪大了眼,一動不敢動,斜睨著劉莊怒道。“我是中原名士!你、你敢對我如此無禮?!”


    “哼,公之品行,還稱得上名士二字嗎?”劉莊冷笑著坐正了身子,向後微微一仰道。“蒙公,若非是你活到了這把年歲,今日定叫你血濺五步!”


    “你!大殿下,老夫自問未曾得罪過貴國,也未得罪過大殿下,何以大殿下今日如此對我?你我今日頭一回相見,大殿下又為何要壞老夫聲譽?”蒙公直是氣得胡子亂顫,他帶來的那十幾個劍客見此情景也坐不住了,呼啦一下便圍了上來。


    “我壞公的聲譽?”劉莊冷哼了聲,緩緩地道。“蒙公自出世以來,共追隨過五人,其中三人慘死,一人失勢,還有一個公子成,因著疏遠了公,便遭唾棄,公背主行事,又拜魏國太子為主,是也不是?”劉莊這話一出,葉子儀不由一陣心驚。


    蒙公投靠了魏國太子?不過才兩月而已,公子成剛剛離了大梁,這蒙公竟然就去投靠了魏國太子?怪不得公子成不待見他了,這樣的人品,縱然有五車學問,也是不值一文!


    葉子儀靜靜地坐在原處,冷眼瞧著那劍鋒下臉上一陣兒紅一陣兒白的蒙公,直覺得這人不但怨毒心狹,連做人臣子的底線都沒有了,活該被人如此羞辱!


    “我早已出了公子府,劉莊,你休得信口胡言!”蒙公雙頰漲紅,眼角兒瞥見自個兒身後站著的那十幾個劍客,他忽然冷笑道。“哼哼,在這裏殺了我,大殿下也討不得好去!不如你我各讓一步,兩相無事如何?”


    劉莊略略一抬手,那拿劍架著蒙公的侍衛把劍一撤,對著劉莊一拱手退在了一旁。


    坐在劉莊旁邊的葉子儀看了那劉莊一眼,又看看那訓練有素的侍衛,不動聲色地繼續看戲。


    這個劉莊,葉子儀也是有所耳聞的,在西蜀,這位大殿下可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妥妥兒的下任蜀帝,也難怪蒙公想來巴結了,隻不過他運氣不好,馬屁沒拍成,拍馬蹄子上了,被踩真是活該!


    蒙公得了自由,摸了摸脖子上劍刃帶出的一道血口,又看了眼劉莊,冷哼一聲甩袖離去,指揮著眾劍客都坐回了原處,他瞥了劉莊一眼,冷著臉看向外頭的大雨。


    一場風波過去,葉子儀不由仔細地打量了眼那劉莊的侍衛,再往劉莊身後一看,好麽,竟然還有七八個人坐在角落沒動,要不是這侍衛突然出來,剛才她都沒注意到這裏有這麽多人呢。


    “丫頭,”那劉莊側頭壓低了聲音,溫和地對葉子儀道。“可有出氣了麽?”


    出氣?葉子儀一愣,合著這劉莊是在給她出氣呢?不會吧?這素不相識地,為什麽呀?


    “我……不太明白。”葉子儀不解地望著那劉莊,真是想不明白他這話是什麽意思,這人就算是父母的舊識,也不必一見麵就為著她故意為難蒙公吧?再說了,這人可是西蜀的大殿下,這麽一個蜀中的大貴人,犯得著為了她這麽做麽?圖什麽呀?


    “你不必明白。”劉莊一笑,直是胡子亂顫,他也不再多說,隻把手邊的陶杯拿了起來,輕嘬了一口道。“此茶雖不比蜀中的黑烏龍,卻也別有一番滋味,茶湯的味道恰到好處,想不到這小小地方,煮茶之人還有些手藝。”


    “嗯,是不錯。那黑烏龍味苦回甘香氣清淡,這個隻是尋常的銀針茶,勉強能解渴罷了。”葉子儀喝了口茶,輕輕放下,一時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


    那頭兒劉莊隻是點了點頭,不再說話,一時間,整個茶寮都沉默了下來,隻有窗外的風雨聲分外清晰。


    這樣的沉默很是難熬,屋內的眾人各懷心事,這茶寮中的氣氛,卻是比那外頭的風雨更讓人窒息。


    好不容易熬到了風歇雨住,蒙公的人當先開始收拾行李出了門,葉子儀見他們往河邊的方向趕,也放了心,剛要與那劉莊辭別,就見那劉莊當先站了起來。


    “今日尚有要事在身,丫頭,改日相見,我與你再敘。”說著,那劉莊大步向外走去,後頭那八個侍衛緊隨著主子離去,葉子儀隻來得及站起身來,連聲謝也沒顧得上說,人已經走得沒影兒了。


    見那些人都走得遠了,勇湊了過來,胳膊肘兒捅了捅葉子儀的胳膊,好奇地道。“你識得那西蜀的大殿下?”


    “不識。”葉子儀低低地應了聲,卻是有些心不在焉。


    “咦?這是什麽?”勇眼尖,從那幾案下撈起一隻玉佩,拿在手中把玩著道。“這麽好的東西,莫不是大殿下特意留給你的?”


    葉子儀接過看了看,那是塊透亮如同水晶的玉石,鑲在一塊鏤空的席紋金殼內,金銀絲編製的絡子,串著珊瑚玉珠,看著真是華貴非常,一看就是宮廷之物。


    “是個好物件兒,收起來吧,你真不識得他?”勇瞄著那玉佩,又看看葉子儀,星子般的眸子轉了又轉。


    “真不認得。”葉子儀搖了搖頭,索性把那玉佩收入懷中,看了眼外頭那漸漸黑沉的天色,對勇道。“不管了,這天色不早了,咱們還是先去投宿吧。”


    勇自然是沒什麽意見的,兩人與那艄公一道付了茶資,順著茶寮外的一條泥濘小道,奔著那小鎮郊外的客棧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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