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你們在此搗亂,大子怎麽會險些流掉?去去去,都出去!少在這裏擾我診治!”藥老黑著臉,像趕蒼蠅似地揮了揮衣袖,見二人不動,他生氣地道。“杵在這裏幹什麽!速速離去!”


    見藥老動氣,拂右和勇對看了一眼,向著藥老一揖,極不情願地退出了寢殿。


    殿中再無旁人,藥老這才沉著臉轉向葉子儀道。“夫人是否曾誕育過孩兒?”


    躺在床榻上的葉子儀沒有答藥老的問話,她隻是捂著小腹淡淡地道。“藥老,若我生下這孩子,可還能活多久?”


    “夫人體弱,誕下此子若得活命,陽壽至多年餘。”藥老負著雙手,仿佛隻是與葉子儀說了一句閑話一般,麵上不見絲毫變化。


    “是麽?便是公全力施救,至多也不過如此吧?”葉子儀垂下眸子,對藥老道。“請公全力救我一救吧,我想保住阿成的血脈。”


    “這個夫人自可放心,大子我可以保下,不過,葉夫人,公子曾言你飲過我避子的湯藥,為何之前還能生子?”藥老肅著臉,盯著葉子儀道。“夫人之前誕育的,也是公子的孩兒吧?”


    “公果然是神醫,這個竟也知曉。”葉子儀苦笑,輕輕地閉上了雙眼。“其實,當年那藥我並不曾喝,後來也確是有過公子的孩兒,隻不過……”


    葉子儀沒有說下去,她不想阿福的事讓公子成身邊的人知道,也不想那孩子今後的日子在後母的陰影下渡過,她已經不能陪伴他長大了,怎麽能把他引進未來王儲爭位的風波裏?與其讓他在公子成身邊擔受風險,她寧願那孩子在外麵平平安安地長大。


    “唉……真是可惜。”藥老長歎了聲,點了點頭道。“既如此,夫人安心養胎吧,此事我會稟過公子的。”


    “藥老。”葉子儀抬起頭來看向榻邊的藥老,低聲乞求道。“我活不長久的事,求您萬萬不要同公子說起,便是……便是我曾誕下過公子的孩兒,也請公三緘其口,莫要提起。”


    “夫人要老夫隱瞞?為何?”藥老又皺起眉來,卻是不高興了。


    “年末了,公子要謀劃回都城的事,我不想因這些小事亂了公子的心,公與我們一路走來,當知曉公子對妾甚是愛護,若因為妾的緣故而誤了公子前程,妾便是死,也死的不得安寧。”


    葉子儀哽咽著緊緊地閉上雙眼,淒然地道。“妾生死事小,公子卻不能因我而分心,藥老,還望成全!”


    藥老捋了捋下巴上的白須,輕撚著須尖道。“夫人說的,倒是有理。也罷,我不提就是。”


    “多謝藥老!”葉子儀勉強爬了起來,跪在榻上對著藥老鄭重地一拜,哽咽著道。“妾替公子,替大子,謝過了。”


    “夫人且起吧,老夫既應承了夫人,必然會盡全力,此本是份內之事,當不得大子一禮!”


    藥公扶起葉子儀,原本冷然的眼中帶了些許溫度,他扶著葉子儀躺好,把剛才因為葉子動彈歪斜了的銀針重又撚進穴位,這才帶了些惋惜的口氣道。“命數天定,夫人且祈禱上天吧。”


    “妾隻願公子安好,孩兒康健,旁的,再無所求了。”葉子儀淡淡地笑著,眼中也浮現出身為母親的幸福來,一旁的藥老輕歎了聲,又取了幾根銀針撚入了葉子儀身上。


    腹中的抽痛慢慢淡去,葉子儀也漸漸覺得困倦了,她兩手搭在小腹上,呼吸越來越淺,不多時便進入了夢鄉。


    看著麵色如紙,熟睡中仍舊護著腹部的葉子儀,藥老一直板著的臉慢慢緩了下來,瞄了眼她單薄的身子,藥老的眼神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許久才長長一歎。


    寢殿外的雪地上,拂右與勇站在門口望著那緊閉的殿門,聽著那殿閣內傳來的低低的細語聲,都是神色凝重。


    細碎的雪花早己在他們身上鋪出了一片瑩白,燈火映照處,那落在他們頭上身上的雪幾乎將他們罩成了兩尊雪人。


    直到裏頭沒了聲息,拂右才長長地籲出口氣來,雪白的氣團在燈下模糊了眼前的殿閣,他不由眯了眯眼,眼底的水光流轉,在燈火下如同流星,一閃而過。


    “夫人從未提過,竟會如此……”拂右長歎了聲,側頭看向勇啞聲道。“你早就知道?”


    “阿葉有先天不足,自小便有心疾,若非遇了名醫,早就不在人世了。我守了她五年,終究還是救不了她。”勇嗤笑了聲,仰天一歎道。“她若是不曾遇見公子成便好了。”


    拂右沒有說話,他目光又落在那燈火下昏暗的殿門上,薄唇輕抿。


    “我不該放任她的。”勇緊緊地閉了閉眼,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那帶著薄繭的修長手指在燈火雪光中微微泛著輕暖的黃色,雪花飄落,落在他掌心,沾濕了他微微開裂的指肚。


    “夫人與公子,是不會分離的。賢弟,我想,你若是一路看來,便知曉夫人為何會隱瞞公子了。”拂右盯著那燈影搖曳的殿門,努力眨去眼中的濕意,啞聲道。“夫人將性命許了公子,公子又何嚐不是?現下你若帶她離去,夫人和公子都不會好過。”


    “我知。”勇慢慢收緊拳頭,眼神空洞地看著地上燈光照亮的積雪,低低地道。“我一直知道阿葉的心意,一直知道她心裏隻有那個人,她可以放下所有,卻獨獨放不下他。所以我悔了,我該在她遇見公子成之前便娶了她的,把她帶回西蜀去,便不會有這許多事,她也不會如這般不顧惜生死了。”


    “如阿葉這般的女子,若為夫人,是丈夫之福。”拂右似乎查覺到自己失言了,輕笑了聲道。“是公子有福。”


    “於公子成是福,於阿葉卻是禍事,嗬,她從前那樣明豔歡樂,現在,卻再見不到了。我現下時時刻刻都覺著,她便似那浮霧幻影,轉眼便會消散了,見到了,也隻是虛幻。”


    勇眼中含著淚水,嗬出的白氣模糊了他俊朗的麵容,那憔悴的模樣,看得拂右一陣難受。


    “從來福禍相依,阿葉的禍中有福,公子的福也是禍,好與不好,他們都不計較,我們又何必如此揪心?男兒大丈夫,莫要為這些情情愛愛的事傷懷,賢弟,待一會兒送回藥老,咱們痛飲幾杯如何?”


    見勇隻是低著頭不說話,拂右上前一步,拍了拍勇的肩膀,歎了口氣道。“賢弟,凡事莫要強求,姻緣早定,非是你我可以左右,看開些。”


    “嗬,多謝。”勇抬眼緊緊盯著那殿門,忽然一轉身大步走入了黑暗的雪夜中,落雪紛紛,轉眼間便煙沒了他的身影。


    “唉……”看著勇消失在夜幕中,拂右長長一歎,他上前一步走到殿門前,靠著那緊閉的門扇,仰頭看向了殿門口那兩盞渾圓的風燈。


    飄揚的雪花窸窸窣窣劃過燈火的光暈,寒風輕淺,擺動著那絹紙紮成的燈籠,映得那遠方的黑暗更加濃稠,仿似墨染。


    ……


    稀稀落落的雪下了一夜,天地間一片銀裝素裹的世界,在朝陽下晶瑩純淨得似在雲端,一大早,太子府中的下人便在院中清出了一條小路,彎彎延延直通寢殿,冰雪深處,木質雕簷的寢殿直是如在畫中。


    朝陽的霞光打在公子成黑色的鬥篷上,直映得那鬥篷上的獸毛瑩瑩泛紫,他眼下帶了淺淺的青黑色,精神卻是出奇的飽滿,大步走過庭院,直到看到那熟悉的寢殿,公子成眼中終於現出一絲溫柔。


    上前輕輕推開殿門,拂右正站在屏風旁,公子成解下鬥篷交給拂右小聲道。“她如何了?”


    “一早吃了藥老新開的藥,便睡下了,公子放心,並無大礙。”拂右把那鬥篷展開掛到屏風上,問公子成道。“公子還沒用膳吧?可要傳早膳?”


    “不必,待阿葉醒來同食吧。”公子成眼睛一直粘在榻上的葉子儀那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臉兒上,吩咐拂右道。“這屋中不暖,取兩個碳盆來。”


    “是。”


    拂右領命出了門,公子成放輕了腳步,向著那錦帳流蘇的床榻走去。


    榻上的葉子儀睡得有些不安穩,不時皺起眉來,寶藍色的錦被下,她纖細的身子微微蜷著,單薄得讓人忍不住擔憂。


    公子成蹲在側臥著的葉子儀身前,手在懷中焐了一會兒,這才伸出手去,撫上了她細滑的麵頰。


    仔細地看著她清瘦的小臉兒,公子成忽然發現,葉子儀好似一夕之間,與印象中同他初遇時相比憔悴了許多,她的臉更加蒼白,也更加清瘦,本就巴掌大的小臉兒,已是隱見腮骨,那長發間的銀絲刺著他的雙眼,他忍不住單膝落地,在她發間印上一吻。


    “嗯……”葉子儀輕哼了聲,睫毛動了動,她半睜開眼迷迷糊糊地看著公子成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顏,傻乎乎地一笑,伸臂摟過他的脖頸懶懶道。“阿成,你回來啦?”


    “嗯。”公子成應了聲,由著她拉下他的頸項,帶著藥香的小嘴兒貼上他剛剛溫暖過來的雙唇。


    “看你,昨晚沒睡好吧?來,快上來,唔……”葉子儀作勢要起身,卻是牽動得小腹一痛,她忍不住輕哼了聲,手捂住了小腹皺起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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