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在下,如何行事,還請告知。”曲恒瞟了眼躺在火把旁似是沒有生氣的葉子儀,很是堅定地看向阿枝。


    “既然如此,請郎君躺在這裏,與夫人魂台相接便是。”阿枝往葉子儀對頭的地方一指,返身從阿美手中接過兩隻盛了清水的漆碗。


    遊湛走出林子時,正見到阿枝把兩隻漆碗放在對頭平躺的葉子儀與曲恒頭頂的空地處,那兩隻漆碗中間夾著一支火把,直映得葉子儀蒼白如紙的小臉兒上朦朧的一片暖光。


    “嗟!”阿枝站起身來,咬破食指在額上一點,沉沉地吐出一個長音,緩緩地唱起歌來。


    阿枝邊歌邊舞,圍著兩人唱著誰也聽不懂的古老音調,她越舞越快,不多時便在兩人身邊旋舞起來。


    隨著阿枝舞動,那地麵上插在兩人頭頂中間的火把忽然一閃,發出陣陣劈啪聲響,爆出一串火花,那火花落在水碗中,就見水碗瑩光蕩漾,竟是起了一層薄薄的霧氣。


    平靜的林地中,火光騰騰,清亮的歌聲在林中回旋,帶著神秘的古老腔調,空靈婉轉得攝人心神。


    隨著那火把爆出的火花越來越多,那漆碗中的霧氣也越來越濃,漸漸地,霧氣包裹住了兩人的頭頂,如同一片薄雲般凝聚不散,緩緩旋轉起來。


    圈外的眾人都屏息看著這神奇的一幕,大氣都不敢出一聲,藥老更是捋著胡子,一雙眼緊緊地盯著那一片霧氣凝結的薄雲。


    隨著那霧氣旋轉,曲恒頭頂慢慢滲出一片金色的光芒,那光芒星星點點,如同金沙,慢慢流出他的發頂,隨著那雲霧旋轉,漸漸沒入葉子儀頭頂。


    溫暖的金色光線在火光下美得虛幻,那屬於生命本原的色彩讓人敬穆向往,神聖而壯觀,所有人都在那一刹那屏住了呼吸,為那金色的霧氣震驚。


    阿枝的歌聲慢慢止歇,不一會兒,那金色再不滲出,餘下的金光絲絲縷縷進入葉子儀身體,雲霧也漸漸消散。


    站在兩人身旁的阿枝晃了兩晃,身子一軟便向後倒去,阿美趕忙上前一步扶住了阿枝,架著她走到了一旁的樹下歇息。


    “唔……”曲恒扶著額頭慢慢坐起,睜開眼便去尋葉子儀的身影,見她還躺在原地,他頓了頓,臉色一白,急急向前爬了兩步,伸手去探她的鼻息,感覺到指端那微弱的呼吸,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無力地歪倒在地。


    “子瀾!”遊湛三兩步跑到曲恒身側,見他隻是閉著眼睛喘氣,這才放下心來,蹲在他身前道。“可還好麽?”


    “隻是疲憊了些,尚好。”曲恒的聲音低啞無力,他側過頭去望向一旁的葉子儀道。“法事如何?她……可好?”


    “放心罷,阿葉當是無事。”遊湛扶著曲恒起身,見他除了麵色蒼白些,並無大礙,不由長歎了聲道。“唉,你這真是自作自受!”


    “嗬,隻算是我還了她的罷。”曲恒揚了揚嘴角,笑容卻透著一絲苦意。


    “你這真是何苦來哉。”遊湛搖了搖頭,緊緊地閉了閉眼道。“既是放她不下,何必諸多計較?”


    “阿葉始終鍾情的不是我,我知道。”曲恒抬眼瞟了遊湛一眼,抿了抿嘴角,啞著嗓子道。“我若能放下一切,許也不至於傷她至此。”


    “你現在明白尚不算晚,子瀾,如今阿葉的命是你折損壽命救回來的,應當把她當做你親妹一般愛護才是,莫要再提前事了,於你於她,都是好事。”遊湛言詞懇切,說得曲恒也有些動容。


    低著頭思索良久,曲恒掙紮著站起身來,捂著受傷的肩膀道。“既然救了她,我也不想再傷她了,你看顧好她,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眼見著曲恒踉蹌離去,遊湛起身搶上前兩步拉住他的胳膊急道。“夜深了,你到哪裏去?”


    “如此朝夕與她相對,難保不生出許多念頭來,我得離她遠些才好,免得看到她,再想起父親來。”曲恒仰頭深吸了口氣,拍了拍遊湛的手輕輕拂下,低聲道。“你且放心,我不會有事。”


    遊湛張了張嘴,卻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擔憂地目送曲恒消失在光圈之外,許久才又是一聲長歎。


    “遊君在歎什麽?”藥老不知何時走到了遊湛身後,他看了眼曲恒離去的方向,冷聲道。“為丈夫者,當斷則斷,當立則立,此子空有俠義名聲,卻行事如婦人一般,實在可悲可歎。”


    “子瀾是真重情誼,隻是還放不下舊事罷了。”遊湛這話一出,藥老便頻頻搖頭。


    “遊君啊遊君,若一人隻為一己私情置家國不顧,事後反責難於婦人為禍,這非是放不下什麽,是無分辨大事大非之能,乃是大錯。”藥老沉著臉,看了眼依舊躺在地上的葉子儀,睨著遊湛道。“遊君打算讓夫人在這濕氣沉重的林地中過夜麽?”


    遊湛一怔,向著藥老一躬身,一個長揖道。“多謝老丈教我。”


    “唉,一眾癡兒!”藥老搖頭歎息了一番,雙袖一拂,轉身不再多言。


    遊湛起身緩步走到葉子儀身前,打量了遍她依舊蒼白的麵容,俯身小心地抱起她來,正要找地方安置她,那邊那個叫阿美的婢子卻急急走了過來。


    “郎君,此處不宜久留,請郎君啟程罷。”阿美看了眼林地上空,擔憂地道。“借壽之法有違天道,怕是一會兒會生異象,咱們還是早些離去的好。”


    “異象?”遊湛順著她的目光向上空望了一眼,不解地道。“什麽異象?”


    “就是……”阿美剛剛開口,就聽半空中一道沉悶的雷聲響起,聽到這雷聲,阿美麵色一變,急急地道。“來不及說了,天雷要到了,郎君快快帶人離去,我與姐姐在此善後!”


    遊湛點頭,也不再追問,抱著葉子儀對在場的護衛道。“背上藥老,快回船上去!著人去追曲君,讓他速速離去!”


    一聲令下,藥老身側的一個年輕護衛背起他便走,遊湛給眾人護在中間,速度極快地撤離了林地。


    少了火光照耀,林間的路一片漆黑,天上的明月早已被烏雲遮得密不透光,那黑沉的天空中隱隱的電光,直看得人驚心動魄。


    一行人堪堪跑到渡頭處,突然一陣狂風吹起,幾乎要把他們吹落水中,緊接著,‘哢嚓’一聲巨響,一道藍紫色的電光猛地從空中降下,直劈入他們剛才落腳的林地處。


    感受著腳下的震動,和遠遠傳來的焦糊氣味,驚得眾人都愣在了渡頭上,回望著那片雷電擊得燃燒起來的樹林,半天沒能緩過神來。


    天空中依舊雷聲隱隱,這時,那黑暗處突然踉蹌著跑來兩個人影,見到他們還在渡頭上站著不動,其中一人急道。“還愣著幹什麽!還不上船!”


    眾人回神,定睛看去,卻正是葉子儀那兩個婢女出來了。


    阿美扶著阿枝,半跑半走,不多時便到了渡頭上,阿美滿頭大汗,架著阿枝邊喘著氣邊急急地道。“還不快躲到船裏去!等著雷神劈了你們不成!”


    “上船!”遊湛第一個反應過來,指揮著眾人上船,小船搖搖晃晃地匆匆離了河岸,就見那火光隱隱的林地上空,又一道雷電隆隆降下,轉瞬間那塊林地便化作了一片火光。


    ……


    黑。


    濃稠得似是可以觸摸的黑暗緊緊地包裹著葉子儀的身軀,她努力地睜著眼睛,卻是看不穿眼前那似是無盡的黑色。


    耳邊隱隱地響起嘈雜的人語聲,她聽不清那些人說了什麽,也不知那聲音從哪裏傳來的,隻覺得身體很輕,輕得飄飄蕩蕩,這種感覺她很熟悉,曾經也有過,在什麽時候呢?


    對了,是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了……


    她又死了嗎?就這麽死了?這怎麽可以?她還沒生下永憶,還沒好好地和公子成道一次別,怎麽可以死?不!她不要!


    突然而來的恐懼,讓葉子儀原本安寧的心境一陣翻湧,她努力睜大雙眼,手刨腳蹬地在黑暗中遊動起來。


    用盡了力氣在黑暗中遊弋,葉子儀許久才看到一團光線,那光線柔和地照亮著整個世界的黑暗,如同明月一般清美溫柔。


    見到那光,葉子儀興奮不已,直到遊到那光團前,她這才看清,那柔光包裹著的,竟是個白白胖胖的小小嬰兒,他那麽小,睡得那麽熟,可愛的小鼻子呼扇著,仿佛最純淨的雪團成的團子。


    看著看著,葉子儀忍不住伸出手去,將那光團捧在了手心,那小小的光團隻及她掌心大小,卻是溫暖得如同晴陽,葉子儀越看越愛,忍不住捧著那光團中的小娃兒貼近麵頰,感受著那溫暖柔軟的肌膚,她不由輕笑出聲。


    “呀呀……”


    那小小的嬰兒慢慢睜開眼來,黑亮清澈的眼睛一彎,對著葉子儀輕輕一笑。


    隨著這一聲笑,包裹在那小娃兒身上的光漸漸蔓延開來,隻一眨眼的功夫,整個世界都化作一片瑩白。


    “醒了!夫人醒了!”


    “阿葉!阿葉!”


    “都出去!休得吵嚷!遊君!小心夫人身上的針!”


    ……


    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葉子儀迷迷糊糊地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再睜眼時,卻是到了一處陌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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