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執意涉險,便不曾想過,借來的那五年壽數也會有變麽?莫不是夫人仗著受過法術,便覺著如何都能活過這五年?”阿枝的問話沒有一絲客氣,甚至帶了些許嘲諷,她木然的眼盯著葉子儀,低聲道。“我與阿美是來相護夫人的,不是與夫人作耍的。”


    “我知道,阿枝,你是覺著我不拿你們的性命當回事,是麽?”葉子儀淡淡一笑,上前一步,站在她麵前與她對視,溫和地道。“放心吧,我絕不會將我身邊的人置於危險之地的,不管是為何事,不管是誰。”


    “那夫人為何要冒險前去?”阿枝垂眸,看了眼她高聳的肚子道。“有孕之人,當靜養安胎,夫人天生身弱,更當好生養護,此事成公子足以應對,夫人卻執意親往,哪裏是珍視大子與自身的安危?”


    葉子儀輕歎了聲,搖頭道。“這件事,是我犯下的錯,我欠下的債,自然由我來還,阿枝,算我求你,幫我這回,我要救的,是我的表親姐姐。”


    阿枝抬眸睨著葉子儀,好一會兒才道。“既是償還孽債,我便相助夫人這一回。”


    “多謝。”葉子儀微微一笑,轉身高聲道。“佩娘!拿我最華麗的衣裳來!把那些金首飾也都拿來!多多益善!”


    阿枝:“……”


    葉子儀轉回頭對著阿枝雙眼一彎,朝她擠了個眼兒道。“阿枝,你看著吧,我一定讓那向芙活活氣死!”


    阿枝看也不看葉子儀,一轉身抬腳就走,那脊背挺直的身影略略僵硬,不多時便轉過了角落的耳房,消失在她眼前。


    看著阿枝的衣裳消失在屋角,葉子儀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消失,她轉頭望向遠處的斷崖,一雙黑眸冰寒明透,仿似寒星。


    ……


    傍晚的城西護城河上一片絢麗的夕陽美景,遠方歸鴉盤旋,水中魚潛蛙靜,漁歌唱晚,商旅行稀,直是一派安寧景色。


    此時西城的青石橋下,隱隱有兩個船影,那兩艘船停在石橋的陰影中,不仔細觀看,根本看不清切。


    其中一艘小船內,透著些微火光,船內小幾上一支紅燭靜靜燃著,映得顧澄原本蒼白的臉更加慘白如紙。


    向芙穿著一身煙灰色的男裝,與同樣身著栗色男裝的顧澄相對而坐,她雙眸陰沉地挑簾看著外頭安靜的河岸,朱唇抿得死緊。


    “阿、阿芙,那荊嫵想是不會來了,再說,這個葉姬若不是荊嫵,必然不會理會的,我們等在這裏也是無用,還是……還是回去罷。”顧澄小心地勸著向芙,偷眼看著她的神情,見她轉頭瞪向自己,立馬垂下了頭去。


    “你還真是個蠢材!荊英一直在念荊嫵的名字,說是荊嫵害她,在豐城時,公子身邊的人不是隻有葉姬麽?還能是旁人?二哥已經帶人埋伏妥當了,若得了此女獻與王上,向氏便有了翻身之機,你現在要我回府?顧澄,你莫不是怕惹惱了公子成麽?”


    向芙眯著眼盯著顧澄,恨恨地道。“我告訴了你,今日之事若有敗露,我第一個便不放過你去!”


    “不,不不,阿芙,你莫氣,我等,我等就是了。”顧澄連連擺手,嚇得往角落縮了又縮,直是團成了一團。


    向芙冷冷一哼,瞪了顧澄一眼,罵道。“沒用的東西!”


    那邊顧澄不敢還嘴,隻把頭縮在雙膝間,抱著兩腿微微打顫。


    向芙見顧澄這副模樣,愈加惱怒,轉過頭去看向河岸,不再理會她。


    此時已是紅日西沉,暮色漸濃,河岸邊的景物慢慢沉入黑暗中,天上的霞彩隱褪,眼看便要天黑了。


    向芙有些焦急地在河岸上搜尋,就在她最後一絲耐性快要耗盡的時候,黑暗中,遠遠的一星亮光突然出現,那光亮處慢慢向著河岸而來,馬蹄聲漸行漸近,光影處隱隱可以看到一輛馬車正向著岸邊駛來。


    看到那馬車,向芙雙眼一亮,她低低地,恨恨地咬著牙道。“終是來了!”


    直等那馬車停穩,看到車上下來的婢女扶著葉子儀走下車來,向芙眼中的恨意直如一團火焰般燃燒了起來。


    她見馬車沒有幾個隨從,雙眼的眸光不自覺地落在了葉子儀身上,見到燈光下葉子儀身上的華服,凸起的肚子,向芙雙手直是捏得死緊,長長的指甲嵌進手心的軟肉裏,掐出了兩道血口都不自知。


    “撐過去!”向芙吩咐了聲,她乘的小船立時向前一竄,那船夫拿竹篙點了幾下,向著葉子儀所在的河岸撐去。


    岸上的葉子儀由四婢護著,容色淡淡地看著那小船靠近。


    她一身眩目的金絲繡牡丹大紅袍服,頭上梳著高高的飛雲髻,插著紅寶石鑲嵌的富貴花開金簪,馬車上側邊四盞風燈一照,直是寶光閃耀,華麗非常,那大紅的衣袍如同新婚華服,刺得船上的向芙雙眼生疼。


    看著向芙的船靠岸,葉子儀扶腰挺肚地站得更端莊了些,她微微垂眸,俯看著走上河岸的向芙,儼然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葉姬,不,該叫你荊嫵才是,荊姬,此時方至,你還真沉得住氣啊。”向芙走近葉子儀,陰鷲的雙眼緊盯著她,冷笑連連。


    “嗬,這也算不得晚,倒是向小姑你,來得好早,廢話少說,你說那荊英在你手上,她現在何處?”葉子儀也是冷笑,她也不跟向芙廢話,直入主題。


    “看來,那荊英說的都是真的,你果然是荊嫵。”向芙帶著些許得意地看著葉子儀,背著手一揚下巴道。“荊氏,你欺君罔上,該當何罪!”


    “誰告訴你我姓荊的?向芙,你有何憑據說我欺君?便憑著你一句話?無憑無據的猜測?姓向的,若是如此,我還真是白走了這一趟!”葉子儀半點也不示弱,反而把那向芙氣得小臉兒一黑,喘著粗氣,咬牙瞪她。


    “荊姬!你真當我沒有憑據?趁著我沒把那荊英帶來,你好生認了,我還能讓你少吃些苦頭,若是不然,定叫你生不如死!”向芙從牙縫裏蹦出這幾句話,看著葉子儀的眼神直似要把她生吞活剝了。


    “你當我是三歲的小娃娃麽?向芙,你有本事,便召來那荊英與我對質,若是沒有,你趁早回去告訴那指使你的人,莫要再尋我的晦氣,否則,我絕不再如此客氣!”葉子儀話音剛落,那邊的向芙就是一陣大笑。


    向芙狂笑了一陣,指著葉子儀便是一通喝罵。


    “哈哈哈哈哈哈……好笑,真好笑!葉姬,你算什麽東西!還真當有人看得起你的賤命麽?今日我是為著向氏,也是為著自身,更是為了齊國王上審你,你一個小小姬妾,值得哪個費心?被公子成叫了兩聲夫人,你便真以為自個兒是貴人了麽?”


    “向芙,我今日來,不是來聽你羞辱的,你本是世家女子,如今同個市井潑皮一般在此處叫囂,真真是有辱向氏門楣!”論起嘴上功夫,葉子儀哪裏會輸給向芙?三言兩語,便氣得向芙幾欲仰倒。


    “你!你這賤婦!竟敢如此說我!我、我……”向芙向前踏了一步,阿枝阿美立時並排一站,把向芙隔在了圈外,她氣得叫罵不止,兩女卻是不動,竟是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全然沒把向芙放在眼中。


    “阿、阿芙,你莫要心急,到底葉氏是不是荊姬,她還不曾說呢。”跟著向芙上岸的顧澄小心地湊上前來,一拉向芙衣袖,急怒中的向芙轉身便是一記巴掌摑在了她臉上。


    “放肆!這裏哪容得你多嘴?”向芙順了順氣,一指顧澄沒好氣地道。“去!帶荊英那賤人來!我倒要看看,她還如何抵賴!”


    顧澄被打,含著眼淚捂著臉向後退去,她轉身剛走了幾步,便是一陣嚶嚶的低泣聲,向芙將她恨恨一瞪,轉而冷笑著盯向葉子儀。


    看著那邊走入黑暗中的顧澄,葉子儀漸漸抿緊了唇,她緊緊地盯著那片黑暗,心也慢慢提了起來。


    天空中一輪明月升起,淡黃色的月光灑在河麵上,映得一切都明晰起來。


    反射著月光的河麵上,一艘小船緩緩駛到岸邊,不多時,幾個人影跳下船向著馬車處走來,待看到顧澄那慘白的臉,葉子儀不由上前一步,向著她身後的人望去。


    樹影稀疏,遮擋著昏暗中的人影,月光樹影中,幾個人影慢慢脫出黑暗,卻是除去顧澄,隻有五六個壯漢,並不見荊英。


    葉子儀正焦急時,就聽見幾人身後一陣窸窣聲響,卻是有個漢子拖著張破草席向著燈火明亮處走來,那草席鼓鼓囊囊,由麻繩捆著,包得很是隨意,隱隱可以看出是個人形。


    看到那草席,葉子儀的心猛地一沉,她眯著眼仔細盯著那棕黑色的破爛席子,在看到席子拖過的地麵上那似是血跡的黑色痕跡時,忍不住閉了閉眼。


    “放她出來!”向芙略帶得意地看著葉子儀一瞬間白了的臉色,一聲令下,命人解開了捆著席子的繩索。


    那解繩的人很是粗魯地揪斷了麻繩,抬腳一踹,席中裹著的人滾了兩滾,無力地仰麵倒在了碎石地上。


    地上的人一蓬淩亂髒汙的長發下,隻露出一截帶著青紫痕跡的下巴,她的下巴很瘦,青筋突起的脖頸連著深深的枯瘦的頸窩,整個人如同一具骨架,竟是瘦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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