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似這般進退不得,阿葉,還是早早抽身吧。”越人輕捏了捏她的小手,撫了撫她柔滑的黑發,轉身大步離去。


    葉子儀呆呆地站在屋內,許久都不曾動彈,她一雙眼珠淚漣漣,那淚水直打濕了胸前的衣襟。


    失魂落魄地走出聽鬆閣的大門,葉子儀望著水岸對麵菊田後的寢殿,慢慢停住了腳步。


    隻有離開了嗎?


    雖然想過多少次離開,離開公子成,離開這個地方,可是真的到了眼前,她卻怕了。


    阿福在等她,公子成和永憶需要她,何去何從?該怎麽選擇才是對的?


    “阿葉,莫要在這風裏站著了,先回寢殿去罷。”拂右上前拍了拍葉子儀的背,輕推著她向著幾曲橋走去。


    葉子儀沉默了會兒,低聲道。“哥,阿成和貞夫人決裂了,齊地梁夫人又對湯公子寄以厚望,湯公子尤擅交遊,又有賢才,想必有許多臣工倒向他那一邊了吧?阿成他現在,是不是隻有齊王的支持了?”


    “公子這裏,是有些艱難,不過,也沒什麽大礙,你不必擔憂,不管你尋越人是為著何事,我知道,定然是為著公子著想,阿葉,公子有你,實是大幸!”


    拂右頓了頓,輕歎了聲道。“你與公子,實是讓人羨慕。”


    “羨慕嗎?”葉子儀苦笑,低低地道。“我倒是羨慕那些凡夫俗婦呢,能相依相守,縱是柴米油鹽,也能安樂渡日,不近權勢,不甚富足,可這裏,卻是滿滿的,踏實的。”


    看著輕拍著胸口的葉子儀,拂右無奈地道。“阿葉,你隻知羨慕那些人,卻不知他們的苦處,因著權貴們而亡的,因著天災而死的,戰亂,病疾,饑荒,哪裏有幾日安樂?你想要似魏地一般與公子相依相伴,不愁溫飽,是不可能的。”


    “是啊,我倒忘了,這世上,哪有什麽完滿的生活?不過是得失之間,略有差異罷了。”葉子儀嘲諷地一笑,望向天空長出了口氣,澀聲道。“是我太過執著了,想要一人心,白首亦不離,怎麽可能?”


    “公子他……是想與你白首的,隻是……天意弄人,偏偏你身上負著這樣的秘密,齊王,梁王,公子辟,還有更多人,他們都惦著《荊公密要》,也都有野心一統天下,以公子一人之力,實在是……”拂右沒有說下去,葉子儀也心知肚明。


    實在是無力抗衡,也無法保她萬全。


    公子成空有戰功,卻還沒在齊地站穩腳跟,他所有的經營,在公子湯回歸後,都大打折扣,現在,爭奪太子之位,全靠齊帝踐諾,如果齊帝反悔,那麽,他多年的苦戰,就白費了。


    和拂右慢慢走回寢殿,正見到一身玄衣的公子成站在門口,葉子儀停下腳步,微微仰頭望著站在漢白玉台上的他,黑亮的眼微微濕潤。


    玄衣冠發的公子成很俊美,超乎尋常的俊美,這種美,從前她不覺得,如今看來,真的是動人心魄,讓人能輕易沉淪。


    這樣的公子成嗬,他愛她,護她,把她放在心頭,她已經很幸福了吧?可是,他呢?他除了她帶給他的麻煩,還有什麽?


    葉子儀眼中浮上一層淚霧,轉瞬間便模糊了她的視線,她愛他,愛到可以拋棄一切,可是,他們沒有未來,他們的未來,什麽都沒有。


    眼淚不受控製地滑下麵頰,葉子儀努力睜著雙眼,想看清對麵的公子成,可是她什麽也看不清,那淚一直遮著視線,一切都是模糊不明,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見到葉子儀這副模樣,原本高站在玉石台上的公子成微微變了臉色,他大步走下石台,到了葉子儀跟前輕攬住她的肩膀溫聲道。“哭什麽?我都不曾問你的罪呢,你倒哭成這樣。”


    “我才沒哭呢,這裏風大,沙子太多進了眼裏,我們回去吧。”葉子儀抹了抹臉上的淚,邁步便往寢殿而去,竟是沒有等公子成同行。


    看著葉子儀匆匆而去,公子成轉頭問拂右道。“夫人怎麽了?出了什麽事?”


    “今日遊君送了信來,說齊王降旨公子,限日獻上荊姬,夫人心急,便與陳人越人見了麵,不知兩人說了什麽,夫人心事似是更重了。”


    拂右瞟了眼寢殿方向,拱手對公子成道。“公子,夫人既已知曉,公子還是與夫人實說了罷,總好過她獨自猜疑。”


    “原來她知道了。”公子成低歎了聲,點點頭,疲憊地揮了揮手道。“你去歇息吧。”


    “是。”


    公子成望向那寢殿黑沉的門洞,一雙腳抬了又放,放了又抬,許久才邁開步子,慢慢向著那昏暗的門口踱去。


    慢慢走過那昏暗的前殿,到了那幕帳前,公子成停住了腳步,他看著那黑色的厚重簾布,幾次伸手去揭,卻都在剛碰到那簾帳時停住。


    大殿中很靜,隱隱能聽到裏頭葉子儀拍哄永憶的聲音,也能聽到婢子們在屋中高聲談笑,公子成靜靜地聽著,唇角上揚了個淺淺的弧度,他站在幕帳前,便就這麽盯著那厚重的帳子,一動不動。


    “前麵的,是公子麽?”


    公子成回頭,正見到拿著個錦盒的佩娘站在身後,看到那粗質的錦盒,他淡淡地道。“這是什麽?”


    “回公子,這是夫人為大子滿月定的長命鎖鏈,今日做好了,剛剛取回來。”佩娘笑著雙手捧到公子成眼前,恭敬地道。“請公子過目。”


    公子成拿過那粗緞的錦盒,見到那裏頭金黃的小巧金鎖,眼中一片溫柔,他伸出玉白的拇指摩挲著金鎖上‘百歲’的字樣,低聲道。“這金鎖的樣式,是夫人想出來的麽?”


    “是。是夫人畫了圖樣給匠人,匠人照著圖樣做的,本是要加金鈴的,夫人說大子幼小,怕金鈴掉了被大子誤食,便就隻加了鏈子,夫人說待大子滿月……”佩娘說著,忽然像想起什麽,忽然住了口。


    “永憶滿月……”公子成麵色一凝,拇指一頓,他有些出神地望了那金鎖一會兒,忽然把它交到佩娘手中,大步向殿外走去。


    佩娘拿著金鎖,有些莫名其妙,眼見著公子成走得遠了,她返身挑開帳簾進了大殿。


    “回來了?”見是佩娘進來,葉子儀招手把她召到身前,接過金鎖看了眼道。“做工尚好,鐲子訂好了麽?都問清了沒有?”


    “是,問好了。那掌櫃說,鐲子不難,夫人這兩日得空,都能去看。”佩娘說罷,猶豫了下道。“方才奴婢進殿時碰見公子了,說來也怪,公子隻站在外頭不進來,隻看了看金鎖便出門去了。”


    “是麽。”


    葉子儀擺弄著金鎖的手一頓,她有些擔憂地望向幕帳方向,長長歎息了聲,緩緩閉上了眼睛。


    ……


    玉兔東升,浮雲淺淡,月光下的殿閣朦朧得如同夜空剪影,寢殿清淡的輪廓反射著月光,直映得那殿門中透出的燈光都顯得虛幻了。


    淺醉的公子成站在殿外,透過那重重的燈光盯著裏間那一方厚重的幕帳,許久都沒有動彈,守殿的侍衛不明所以,紛紛將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拂右。


    拂右將那幾個侍衛一一瞪了回去,見公子成沒有要走的意思,他忍不住道。“公子,夜深了,且入內歇息吧。”


    “拂右,我有些不敢見她。”公子成仰頭看向那月光下的殿脊,嗤笑了聲道。“我竟不敢見她了。”


    “公子,夫人不是那等不曉事的婦人,她知曉公子的難處,不會有怨言的。”拂右見公子成隻仰著頭不說話,急道。“公子難道為著這事,從今便不再見葉夫人了麽?”


    “不……”公子成輕搖了搖頭,緊緊地閉上眼,低聲道。“這一次不同,我說過,我要護她,可是……我食言了。”


    “公子,會有法子的,公子與葉夫人好生商議,會有法子的。”拂右見公子成一副頹然的模樣,躬身一揖澀聲道。“王上的旨意未到,公子莫要如此啊!”


    “旨意已下,到大梁不過是這幾日的事,我不但不能讓阿葉安穩度日,連永憶的滿月都不能為他擺酒作賀,嗬,太子之位,王上便是拿這太子之位要脅,我也不會交出阿葉的!”


    “如今四海安泰,王上便是食言,我等也是無法。”拂右站起身來,扶住公子成搖晃的身子勸道。“公子還是進去罷,總不能在這裏站上一夜吧?”


    “也罷!”


    公子成猛地睜開眼,兩袖一甩,大步地向著寢殿行去,拂右跟在他身後,怎麽看自家主子都有幾分上戰場要豁出性命的模樣,忍不住暗自搖頭。


    寢殿內,葉子儀正逗弄著永憶,見到進了大殿便站在幕帳前一動不動的公子成,她不由溫柔一笑。


    見公子成站著不動,隻盯著葉子儀看,阿美不由拿胳膊捅了捅一旁的佩娘,好奇地道。“公子是怎麽了?做什麽這樣傻站著?”


    “我也不知,噓!莫要多言。”佩娘這話剛說完,榻上的葉子儀便開口了。


    “都出去罷,佩娘,把大子抱到偏殿去,今日你們幾個都到偏殿陪他睡吧,我有話要同公子說。”


    葉子儀平靜地看著公子成,誰也看不到他的脆弱,隻有她能在那雙沉如夜空的眼中看出他的迷茫無助,這個時候,最痛苦的人,應該是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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