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人聲音清朗,直如冰玉相擊,飄搖不定的火光下,就見船頭的黑暗處慢慢走出一人,這人一身黑衣,身形挺拔,待到那張臉出現在火光下,蒙公直是一驚。


    “公子成?!”


    眯著眼仔細又把來人打量了一遍,蒙公沉聲道。“你不是公子成。小子好膽!說,你是什麽人?為何殺我劍士?”


    “嗬,蒙公,你擄了我恩公,我因何不能取你幾個劍客狗命?”


    那人慢慢走近,葉子儀抬頭一看,也愣住了。


    來人和公子成直是有五六分相像,同樣的俊美,同樣的冷情,隻是這人的冷不同於公子成的冷,清淡無欲,卻又帶著些許的憂鬱,讓人忍不住心疼。


    蒙公兩眼緊盯著那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年,晃了晃手中的長劍,冷聲道。“你!你到底是誰!若是不說,我便殺了這妖婦!”


    “哼,竟敢問我的名姓,奸佞小人,你還不佩!”那少年話音一落,船上立時響起一片慘號聲,蒙公回頭一看,身後的劍客盡已被人斬殺了個幹淨。


    少年玉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他冷冷地盯著蒙公,握著大劍的手慢慢抬起,直直地指向了他。


    “你……”蒙公再不敢放話,他手中的長劍顫抖著,吞了吞口水,看了眼餘下的不到十個劍客,咬牙道。“壯士,何不放老夫一條生路?我也放荊姬一馬,如何?”


    “放你?蒙公,你知曉的太多了,有你一日,恩公便不得安寧,你要我放你,我如何能放?”那少年冷笑著,身子一縱,手中寶劍向著蒙公便刺了過去。


    “啊!”蒙公畢竟身子老邁,剛要挪劍劈向葉子儀,那少年的長劍便已到了眼前,他來不及反應,黃澄澄的寶劍就已刺入了他的心口。


    葉子儀見此情形,愣了半刻,趕忙爬了起來,滾到了一邊,她爬到船欄處緊靠著那冰冷的木板,心直是跳到了嗓子眼兒。


    蒙公砰然倒地,那餘下的劍客也不敢動,便就站在原處看著那少年。


    船艙裏的火越燒越旺,轉眼間已是能在那小門處看到火舌,葉子儀看著那火舌,轉而眸光轉向了那少年。


    那少年見葉子儀看他,大步走到她身側,一拱手溫聲道。“緋來遲了,累恩公受苦,還望不罪。”


    “緋?”葉子儀眨了眨眼,仰頭看著他,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這人來。


    這個緋,是兩年前她救的那個少年?怎麽可能?他怎麽可能有這樣的功夫?他又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是,當年恩公救命之恩,緋無以報嚐,今日緋也算是有用之身了,願為恩公效力。”緋說著,上前摻起了葉子儀,他看了眼那燃燒著的船艙道。“這火救不得了,請恩公隨我離去吧。”


    “離開?去哪?”葉子儀有些迷茫,她去哪裏也躲不開這些事非的,蒙公死了,還有多少人知道她的秘密呢?她還要連累多少人為她涉險?


    “公子軒正在建康,陳江,管立與淩風現在他處相候,恩公,公子軒可助我等逃離大梁。”


    緋說罷,一指旁邊黑暗中走出的高瘦劍客道。“這一位便是公子軒派來相助的名劍客相柳,船已備好,恩公隨我離去吧。”


    葉子儀看著那騰騰的濃煙火焰,忽然搖了搖頭,她低頭掃過地上的屍首,啞聲道。“不,我不走了。”


    “什麽?”


    “緋,你帶曲先生離開吧,我不想逃了。”葉子儀苦澀一笑,輕拍了拍緋的手臂道。“多謝你能來救我,你們走吧,我不走了。”


    “恩公,你……”緋一急,才一開口,就見船頭處的江麵上忽然亮起一片火光,緊接著,大船兩側都有火光亮起,仔細看去,卻是一排排尖刀船將大船圍了起來。


    “前麵有鐵鎖攔住了江麵,若撞在鐵鎖上,怕是這船要沉了!”


    那叫相柳的劍客說著話,身子一縱便沒入了桅杆處的黑暗中,緊接著,黑暗中接連幾聲悶響,三張大帆一下便落了下來,直蒙在船艙上,轉眼間便騰起一片火光。


    “船上的人聽著,速速交出公子之姬!”


    “速速交出公子之姬!”


    大船減緩了去勢,那些尖刀船卻緊咬不放,不停喊話,葉子儀看了眼這幾乎照亮了江麵的船隻,咬了咬牙,大步走向船頭。


    “恩公!”


    “別跟過來!”葉子儀喝停了想要跟隨的緋,就著那燃燒的火光站在了船頭。


    看著那逼近的尖刀船,葉子儀卯足了力氣大聲喝道。“荊姬在此!爾等回去轉告大梁王上與你們太後,今日之後,這世上再無荊姬!讓她死了這條心吧!”


    江風吹動葉子儀的長發,鼓動著她的衣衫,她纖細的身影在火光映襯下更顯單薄,卻又是那樣決絕無畏。


    聽到這一聲喝,曲恒像是突然驚醒一般,他放下懷中公子博的屍體,直直地盯著站在對麵的緋道。


    “這船上的人都見過阿葉的麵容,一個也不能留,先清了船上的蒙公餘黨再相救阿葉。”


    緋點了點頭,與那叫相柳的劍客交換了個眼神,轉眼間,船板上的劍客便給殺了個幹淨。


    曲恒沒有去看那慘況,他一步一步向著葉子儀挪去,慢慢走到了船頭的艙室前。


    “阿葉。”


    曲恒的聲音透著溫柔,他看著那站在船頭的青色身影,眼中的愛戀深情毫不掩飾,滿溢而出。


    “曲先生。”葉子儀側過頭,看了眼曲恒,淡淡一笑。“我欠先生的,來世再還吧,阿葉不能再讓人為我,為一本無稽的密要送命了。”


    曲恒深情地望著火光中葉子儀帶著暖意的小臉兒,他微微揚唇,極盡溫柔地道。“阿葉。”


    “先生還有話說麽?”


    “為我彈一曲《水龍吟》吧,自打那一回在沙洲上聽過,總是想起,你的琴,我還想聽一聽。”說著話,曲恒把固定在船頭艙壁上的一把古琴摘了下來,遞給了船頭的葉子儀。


    尖刀船慢慢向著大船靠近,那船上的火也愈燒愈烈,就在左側的尖刀船隊快要靠近大船時,那大船上的主桅突然傾倒,向著左側的水麵便砸了下來。


    “砰!嘩……”


    巨大的水浪騰空而起,那一隊小船被砸得四分五裂,轉眼間便沒入了江水中。


    這一下激起的大浪直是蕩得水麵上船隻東搖西晃,待到水麵平靜,大船也慢慢緩了下來,下麵小船的人向著船上望去,就見葉子儀正手執火把慢慢行到船舷處,一下燃起了大船的木欄。


    大火一下便沸騰起來,緊接著,那火光中的青色身影又緩步走到了另一頭,同樣點燃了另一側船舷,隨著這兩處火起,大船一下便陷入了火海中。


    看著那熊熊的烈火燃燒,船下的人眼睜睜看著葉子儀從容地抱著一具古琴坐到船頭,慢慢地彈奏起來。


    飄飄渺渺的樂音,空靈超然,大氣又不失細膩,若不是那彈琴的人身後凶猛的烈火,這真可算是絕妙佳音,讓人聞之欲醉。


    看著這熊熊的火光,尖刀船上的人早已變了臉色,他們望著坐在船頭的葉子儀氣恨之極,卻是沒有辦法,隻是圍在大船旁邊,既不敢上前,也不願離去。


    遠遠的,那大船直是如同江心的火炬一般,明亮,卻又灼人眼目,遊湛呆呆地望著那火光,聽著那江風中飄來的琴音,眼中的淚水簌簌而下。


    站在快船船頭,遊湛緊緊地抓著身上的衣袍,澀聲道。“那彈琴的人在哪?”


    “在船頭。去查探的人說,那船已是燒的快沉了,可那船上的人還在彈奏,並不曾離去。”


    遊湛身後的黑衣人拱手低頭,答得很是肯定。


    “這琴聲,是阿葉的,她要做什麽?她怎麽能死?她還有五年壽命呢,她不該死的,便是梁王與那太後相逼,她也不該選這個法子,死,何其容易,她不是爭了這麽久了麽?為什麽不爭了?為什麽要認命?不行,我不許,我得去救她,我得去救她!”


    “閣主,救不得了,那船……就要沉了。”


    “沉?怎麽會沉?阿葉在等我去救她!怎麽會沉船!你再胡言,我定不饒你!”


    遊湛話音剛落,就聽遠遠地一聲‘嘎嘎叭叭’的巨響傳來,他驚慌地回頭望去,就見那江麵上燃著的大船船頭慢慢翹起,緊接著,火焰光中,那揚至半空的船頭猛然斷裂,慢慢沒入了黑沉的江水中。


    “不……不!阿葉!”遊湛嘶吼著向前衝去,他身後的黑衣人嚇了一跳,趕忙傾身拉住了幾乎踏入水中的遊湛。


    “主人!”


    “阿葉!”


    遊湛的小船後頭同時傳來了兩聲呼喚,勇掙紮著要躍入水中,直是給阿枝按在了船頭,他緊緊地望著那沉入江中的大船,紅了雙眼。


    濃黑的天空依舊無星無月,忽然間一道雷電閃過,星星點點的雨滴落下,慢慢澆熄了那江上浮木的餘火,天地間又回複一片沉暗。


    那些尖刀小船的燈火再次燃起,慢慢駛離了江麵,一切又歸於平靜,好似什麽也不曾發生過一般。


    水霧盈盈的江麵上,似是還能聽到那嫋嫋的琴音,伴著風聲雨聲在這暗夜沉寂的江麵回蕩,漸漸飄遠。


    五條小船慢慢駛近大船沉沒的那處水域,遊湛等人焦急執著地喊著葉子儀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仿佛不知疲憊,那些聲音越來越啞,卻是沒有人回應。


    大雨傾瀉而下,慢慢淹沒了那焦灼的聲音,急驟的雨滴打在浮在江麵上的一張古琴上,弦音響起,一片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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