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殿門前的黑色篷帳早已撤了下去,露出一片深藍的天幕,明月當空,清明的月光灑在院落裏,直映得楓葉著霜,簷瓦凝雪,好一番華麗的深秋夜色。


    遊湛正靠在門口,抱著雙臂望著夜空出神,聽到身後的殿內傳來的腳步聲,他回過頭去,一眼望見葉子儀那透白的小臉,遊湛看著她微微一笑。


    “恭喜。”


    “多謝。”葉子儀點了點頭,笑望了眼身旁的公子成,對遊湛道。“遊郎為何不入內觀禮?這裏有什麽好瞧的?”


    “不去不去,我心上之人嫁人作婦,新郎卻不是我,好生無趣。”遊湛沒有理會臉色沉沉的公子成,他溫柔地看著葉子儀,仍舊微笑著道。“阿葉,我不等你了,我要去尋屬於我的‘阿葉’了。”


    葉子儀垂眸,好一會兒才抬頭看向他,真摯地道。“遊郎,這些年來,多得你照拂,我此生無以為報,隻願來世……”


    “來世你要與我一處,關遊君何事?”公子成把葉子儀往懷中一帶,對遊湛道。“內子愚鈍,方才的話,君,不必當真,遊君相助之事,本王代為答謝。”


    “嗬,不必了,舉手之勞而已,王上不必掛懷。”遊湛搖頭一笑,對著公子成拱了拱手道。“遊湛恭祝王上王後,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多謝哥哥祝讚!”葉子儀屈身作禮,眼中的感激親近之情看得遊湛心頭一暖。


    “既成俗禮,遊湛也不耽擱王上與王後洞房了,告退。”遊湛說罷,拱了拱手,向後退了一步,瀟灑地一個轉身,大步離去。


    看著走入院中披著月色的遊湛,葉子儀靠在公子成懷中,眼中有絲淡淡的失落,很快,她轉身抱住公子成,仰頭看著他笑眼彎彎地道。“阿成我們在園子裏走走吧。”


    公子成點點頭,低頭在她光潔的額上輕輕一吻,雙眼粘在她臉上,不舍得移開半分。


    葉子儀回望著他,一臉清豔的笑容,她貼在他胸口蹭了蹭,抬起頭來牽著他的手走向外頭的園地。


    秋深葉落,沒有了白日裏的金黃秋葉,隻餘月光下這一片盛開的紫玉豐菊在月色下迎風而動,給蕭瑟的秋景平添了一筆亮色。


    “阿成。”葉子儀望著這月光下的園景,有些感慨地道。“五年了,想不到,還能再與你一同看這明月秋景。”


    “若我不來,你同何人觀望?”公子成看著她星光凝聚的黑眸,眼神格外的溫柔。


    “你不在?”葉子儀想了想,輕籲了口氣道。“你不在,隻有我一個人嘍,晚上看著那北鬥,便想著你在做什麽,到了哪裏,是不是又有美貌的姑子攔車,你又會如何對待,想著想著,又想,你和十九是不是過得很好,已是狠心地把我忘了……”


    “若論心狠,子儀,你勝我多矣。”公子成拉著葉子儀在院中的草亭欄杆上坐下,他抱著她坐在腿上,圈著她道。“既是隻有五年,你何以忍心斷了你我情緣?不願相見?”


    “因為……”葉子儀看著他的沉黑的眼睛,看著那閃動的睫羽,唇角微揚著道。“因為我怕,我怕情日深,痛愈久,待得情深噬骨,你我都會萬劫不複。阿成,若要痛,我寧可一個人痛,也不想你痛得多我半分,這一世,隻有你,最讓我放心不下。”


    “若早知如此,我便不爭這江山帝位,該與你一道隱居山林才是。”公子成捋了捋她耳邊的碎發,黑沉的眸子中隱隱星光浮動。“子儀,對不住,我該早些來的。”


    “不,是我不該逃,逃了五年。這五年,我不聽,不問,一心隻撲在南韶的政事上,除了讓遊湛在你出兵時送糧前去,關於你的事,我都不曾打聽。我怕,我怕聽到你的名字會忍不住到你身邊去,怕再相見,相聚不知幾時便又是一次永決,阿成,我不能害你。”


    水晶般的淚水滑出葉子儀眼眶,她捧住他的臉,眼淚如同止不住的泉水滑落兩腮。


    “癡兒。”公子成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淚水,看著她道。“如何是害?如何是愛?若情到至深,相見何害?”


    “你才是傻呢,你我如此分離,相見時依舊懼生懼死,若是不曾分離,日日相對,你今後如何過活?難不成,要憶著這情過上一生麽?”葉子儀撇著小嘴兒,眼中含淚地看著他,卻是有著十二分的疼惜不忍。


    “便是不見,何曾少了一分相思?”公子成把葉子儀抱進懷中,低聲道。“北鬥不滅,此情無移,子儀,我們既成夫婦,生生世世便再不可分離,無論黃泉地獄,我都不許你再逃,若是生死分離,你等著我,待阿福與永憶長成,我隨你而去,我們葬在一處,再不分開!”


    “傻瓜!”葉子儀抱住公子成頸項,緊緊地摟住他脖頸,貼在他肩窩處哭道。“哪個要你死了?你敢死!我便是做了鬼也不放過你去!嗚嗚嗚嗚……”


    “癡兒。”公子成啞著嗓子輕拍著葉子儀的背,緊緊地閉了閉眼道。“既是不放過我,那便不要放過罷。”


    清冷的月光打在草亭的石架上,輕風掠過,拂得銅鈴叮叮作響,那清脆的聲響在這月夜回轉,飄飄揚揚,如同吟唱。


    “繁花盡,風月鎖清秋,玉瑤台上無情露,畫個相思落月東。訴相思,相思無窮盡,耳畔天涯何處尋,春華偏離去,何處惹相思?訴相思,風月愁,未抵心頭重,何必又斷腸?相思訴盡相依傍,此情無窮盡,何敢與君決!”


    葉子儀喃喃念著,輕吟低唱,她將這一首相思詞又補了一句,算是回了公子成的癡情,這訴不盡的相思綺念,是他們永遠無法完結的長歌,相思無盡,此情不絕!


    “此情無窮盡,此情無窮盡……”公子成反複叨念著這一句,看著那月華下飄零的秋葉,眼神慢慢飄遠。


    一曲唱罷,葉子儀靜靜地窩在他懷中,聞著他身上清新的草木香氣,眼中喜悅的淚水簌然滑下。


    她是他的妻了,終於,她是他的妻了。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會這樣開懷,這樣歡喜,公子成,他終於明正言順地迎娶了她,這真好,好得讓她不敢相信。


    “阿成。”


    “嗯?”公子成回神,左頰貼上她的發道。“什麽事?”


    “阿成,你掐我一下。”


    “掐你做什麽?”


    “我想知道,我是不是在做夢。”葉子儀笑著眨去眼中的淚水,在他肩窩蹭了蹭道。“我好快活,真怕這隻是一場夢境,醒來便什麽都沒有了,阿成,快掐我一下,免得我入夢太深,醒來,會更失落的。”


    “真有那麽般開懷麽?”公子成低低一笑,撫著她的背道。“子儀,要怎樣,你才會更開懷?”


    “嗯……”葉子儀磨蹭著,粘乎乎地道。“我要你抱我回去,回寢殿去。”


    “噗。”公子成給葉子儀那粘粘乎乎的語氣給逗得笑出聲來,他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道。“便就如此?”


    葉子儀抬起頭來,摟著他的頸子看著他,極認真地道。


    “嗯!夫君,你抱我回去,慢慢地走,我要讓月亮看見,讓所有人看見,這是我的夫君,是我葉子儀的丈夫!從今後,他便屬於我一人,誰也不能肖想!”


    公子成無奈一笑,抬手點了點她鼻尖,寵溺地道。“好。”


    “真的?”葉子儀雙眼大亮,她眨著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直看得公子成大笑出聲。


    葉子儀瞪著大笑不止的公子成,皺著小臉兒抿著唇,像個氣惱的小孩子一般盯著他看,公子成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對葉子儀道。“子儀。”


    “幹嘛?”葉子儀不高興地嘟著小嘴兒,看著他一臉惱意。


    “你莫要這般模樣,好似永憶認錯時的樣子,你們母子,還真是一絲不差。”


    葉子儀:“……”


    好吧,說她像永憶,像就像吧,不過,不該是永憶像她嗎?


    想到這裏,葉子儀撇了撇嘴道。“便就為這個,你就笑我?”


    “實是……你不知當時永憶那模樣,他、他自作聰明,掉入道旁的溝渠,一身泥汙,臉兒花得如同個貓兒相似,偏偏裝出這副討賞的樣子,實是……實是好生討笑。”說著話,公子成又忍不住笑出聲來。


    葉子儀聽著,想像著永憶當時的模樣,也忍不住笑了出來。“我還當你將他教得怎樣高明,怎麽有這般糗事?這事萬萬不可讓旁人知曉,若是不然,永憶將來怎麽做這大齊的王上?”


    “永憶若要為王,該是大齊這些臣子頭痛才是。”公子成搖頭一笑,輕歎了聲道。“隻歎永憶太小,若是不然,我還真想將這王位傳與他,帶著你周遊山河去。”


    “你啊,盡說傻話,把這麽一大攤子丟給永憶,你舍得讓他受苦,我可舍不得呢。”葉子儀撇了撇嘴道。“做王上有什麽好的?想做點什麽都不成,倒不如我在這南韶城當個城主快活。”


    “怎麽,你瞧不上我大齊的河山?”公子成雙眼微眯,向前欺近了幾分,怎麽看都有幾分危險的味道。


    葉子儀忍著笑輕捶了他一下,紅著臉垂眸道。“突然這麽近做什麽?”


    “子儀……”公子成眼中慢慢轉作一片柔情,他摟緊了她,慢慢站起身來,凝望著她黑亮的,帶著羞喜的眸子,打橫抱著她邁步走下草亭。


    清華的月色下,黑如夜空,紅如血凝,那黑紅相襯的婚服在這夜色中遊行,慢慢遠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一葉秋深醉流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昕曖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昕曖並收藏一葉秋深醉流年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