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燭火盈盈,石室中安靜如許,沒有撩動紗幔的輕風,也沒有扶雲偷看的明月,這一方天地,隻有兩個情深至純的癡人,相望無語,半句也多。


    抬手輕輕撫上葉子儀透白明秀的麵頰,公子成細細地望著她,拇指劃去了她眼角的淚痕。


    修長白皙的五指慢慢滑過她耳邊的碎發,扶住她纖細的頸項,公子成低下頭,在她額上輕輕一吻。


    “子儀,我們再不分離了。”


    “嗯。”葉子儀抱住他,小臉兒埋進他胸膛,悶悶地道。“以後不許畫我白發蒼蒼的模樣,好醜。”


    “嗤,你哭的模樣便不醜麽?”公子成低低一笑,拉著瞪他的葉子儀坐到石室內的軟榻上。


    “哼,總說我醜,總說我醜,既然我這樣醜陋,夫君做什麽還為我畫像?我畫的夫君都看過了,夫君卻將畫我的畫像燒了,不公平!我不管,明日你定要再畫一張給我,我都沒看過呢。”


    葉子儀說著拿肩膀拱了拱公子成的手臂,衝著牆上的畫像揚了揚下巴道。“我畫的像不像你?”


    “甚好。”公子成微微揚唇,握著她的手道。“子儀,若是他日歸去,便以這石室為墓,也是不錯。”


    葉子儀往後一倒,仰麵打量著這石室道。“這裏雖好,卻比不上真正的陰府,難不成你想以後咱們住在下頭,讓子孫在頭頂壓上幾世麽?”


    公子成給葉子儀的說法逗笑,俯身與她並排躺著,兩人十指交握,那大手的溫暖傳到她微涼的小手上,將那小手焐得也溫熱起來。


    “隻要能與你相伴,我不計較其他。”公子成與她一同仰望著那鑿刻打磨得泛著青光的石頂,麵上一片安寧平和,他黑沉的眸子映著燭光,仿若星河,美得難於形容。


    “是啊,我們隻要在一起就好,理會那許多做什麽呢?”葉子儀把他胳膊移到腦後枕著,窩在他懷中微笑著道。“阿成,有你真好。”


    “我亦如是。”公子成微笑著望著那穹頂,輕聲道。“人說黃泉相見,必得飲下忘情之水,子儀,來日你莫要飲它,下一世,我們再相見,便不會再有這許多波折了。”


    “好啊,你也記著不要喝,我們誰也不要忘了誰,每一世都要尋到彼此,長相廝守。”葉子儀的眼睛有點兒粘,她雙眼半睜著靠進他腋窩,似是馬上要支持不住,困頓之極。


    “甚好。”公子成微微側頭,見她眼見著便睡著了,不由彎唇一笑,跟著她閉上了眼睛。


    石室內一片安靜,葉子儀呼吸漸漸變得淺淡均勻,她窩在公子成腋下的小手慢慢鬆開,隨著她扭身一動,一隻青玉藥瓶從她手心滾落在榻上,被她衣袖一帶,落在了頭頂的錦被堆中。


    ……


    香煙繚繞,紗幔飄飛,安靜的大殿中,跪了一地的婢仆,一身醬紫長袍的阿福坐在殿內的幾案後頭,沉著小臉兒看著這些噤若寒蟬的下人,渾身的冷寒之氣發散而出,那氣勢,幾乎是與公子成一模一樣。


    跪地的,都是在寢殿中值守的婢子侍人,此時一個個瑟縮著不敢出聲,有幾個已是抖得與篩糠相似。


    “說!郡主去了何處!你們十多人,個個兒說不曾看見,都做什麽去了!”


    地上的婢仆嚇得不輕,卻是都不曾拿阿福當個不足十歲的孩子,懼他比懼葉子儀更甚。


    “回、回小郎,郡主使我等守在門外,我等寸步未離,實是不知齊王與郡主幾時出了大殿的,還望小郎不罪!”


    “留你們在殿中,是護著郡主安危的,如今一回兩回,都推說不知,自該當罰!來人!”阿福沉沉一喝,殿外立時闖進來四五個侍衛,阿福一指地上跪著的眾人道。“將這些無用之人關入籠中,拘在中庭示眾,以儆效尤!”


    “是!”


    那幾個護衛退了下去,不一會兒便搬來了兩個大木籠豎在了院子裏,殿中眾人不敢出聲,乖乖地跟著那幾個侍衛擠進了籠中等候處置。


    “大兄,娘親到底去了何處?我派人在外看著,那些高手都不曾見爺娘跳窗出去,難不成他們有什麽法術?能避過所有耳目出府遊玩?”永憶背著小手,不停地在殿中踱步,卻似是怎麽也想不通為什麽監視得這樣嚴密,怎麽還是找不到老爹老娘了。


    “哪個知道他們是如何出去的?哼!待母親回轉,看到這些下人因她受苦,自然會有所收斂,倘若她再與父親躲藏起來,丟下你我,我便將這密室拆個幹淨,調來府兵守著,看她還去往何處!”


    阿福一臉怒色,氣哼哼地一拍幾案,站起身來道。“看來要尋幾個大劍師守在殿中了,母親那樣的身子,卻還不知好好養護,真是讓人操心!”


    “不論如何,父王定然不曾帶娘親出府,咱們守在此處,隻等他們出來就是。”永憶背著小手,盯了眼床榻方向,揚了揚嘴角。“便就看娘親如何同你我解釋去處。”


    “不錯!”阿福點點頭,起身踱步到了大榻旁,小手一撐跳上了榻,如同個武將一般大馬金刀地坐在榻沿,盯著那殿外木籠中老實站著的一眾婢仆道。“今日之事,定然是父親拐了母親去,哼!他不來時母親好得很,如今卻讓他帶的沒有一點分寸了!”


    “大兄,父王怎麽可能拐得動娘親?想來是娘親拐去了父王吧?”永憶撇了撇小嘴兒,小鹿似的大眼流光一轉,給阿福算道。


    “父王雖是嚴厲,卻最心軟,他視娘親如珍如寶,若要與她獨處,必然會尋一處幽靜之處相依相伴,如今並未出府,必然是娘親帶他躲避了起來。”


    “說這些有甚麽用?母親真是的,媚姨臨行前特意叮囑我看顧於她,她也應了我們會聽話,怎的不單不踐諾,還要違背媚姨的囑托了?”阿福擰眉歎息了聲,很是鬱悶地道。“唉,母親實在讓人操心,好在這幾年沒在父親身側,要不,可是要被父親寵壞了。”


    “是極是極,父王嬌寵娘親,已是令人發指,再若如此,怕是要給娘親惹下禍國的罪名了。”永憶大點其頭,想了想,對阿福道。“大兄,父母如此,父王也倒罷了,若是娘親回齊,咱們如何給娘親傳下賢名呢?”


    “賢名?這個……”阿福有些為難,他皺著眉頭看向永憶,搖了搖頭。“母親雖是有才,卻是不喜教化俗禮之人,如何稱賢?”


    “不過是個聲名罷了,待回了大齊,怎麽也要為娘親謀劃,如何也要給娘親爭出個賢後之名來!”


    “隻願母親能假裝賢淑那麽幾日,也不枉你我兄弟為她鋪路了。”阿福說罷,往那大榻上一倒,鬱悶地道。“現下南韶已是將母親奉作神明,可她總是這樣莽撞,被那些庶民知曉,我這兩年的辛苦造勢便白費了。”


    永憶好奇地往榻上一趴,歪著小腦袋問阿福道。“大兄為何要為娘親博取聖賢之名?”


    “母親生性懶散,雖不好男色,卻總是不知男女之妨,常與些形容俊美的名士做通明之宴。與父親相見之前,我便打聽過父親的過往,知曉他有些真本領,卻不知他待母親如何,母親心中有他,我是知道的,便就想著,若有一日母親心軟,總要顧及聲名的。”


    永憶笑眯眯地一指自個兒。“原來如此,那大兄也知道我麽?”


    “大齊的消息都是皇甫哥哥帶來的,不曾聽過你的事,這一回我也是想試試父親的心意,這才將母親吸納容顏出眾的賢才的消息傳遍天下的。”


    “咦?是大兄特意將這消息放出去的?我正覺著奇怪呢,西蜀一城之主,怎麽敢誇下招納天下賢才的海口,卻是大兄有所圖謀麽?”永憶眨巴著大眼,一臉崇拜地看著阿福道。“大兄是不是知道父王一定會來?”


    “母親整日裏叨念父親小心眼兒,我怎能不知?”阿福向著虛空翻了個白眼兒,撇了撇嘴道。“如今看來,母親所言雖然不虛,卻是有一句沒有說。”


    永憶好奇地張大眼,看著阿福追問道。“是哪一句?”


    “她自個兒也同父親一般小心眼兒。”阿福挑著小眉頭,也不看強忍著笑的永憶,擺弄著衣帶上的白玉環道。“我曾問過母親,父親若在大齊另娶她當如何,你猜母親怎麽說?”


    “怎麽說?”永憶大眼中帶著笑出的淚水,一臉的八卦模樣。


    “她說,父親有了她的好姐妹為伴,還不滿足,必然要將他閹了做太監,若是父親對旁的女子動了心思,她便將他捉來南韶,關在地牢中,讓他再見不得天日,見不得美人。”說到這裏,阿福搖了搖頭,很是感慨地道。“說到這個,我還真有些同情這個父親了。”


    “哇,娘親真是好生狠毒,怪道徐叔叔常說最毒婦人心呢,看來並非虛言啊。”永憶也是好一番感慨,他望著阿福道。“大兄莫不是因著這個,才想要為娘親討個賢名麽?”


    “是啊。母親說這些時,並不似說笑,我怕他日傳了出去,加上平日的過往,會對母親不利,若得個好名聲,生出事端也好辯駁不是?”阿福說著,輕歎了口氣,擺弄著那玉環道。“唉,說來真是不易。”


    永憶點點頭,咬著紅紅的小嘴兒道。“大兄不必憂心,有永憶在,永憶會助大兄一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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