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


    海棠的聲音平靜柔和,好像在與藺士城進行最平常不過的聊天。她懷抱著繈褓中的嬰兒緩緩走出人群,走到藺士城的身邊。


    “我們等你們凱旋歸來!”


    海棠的雙眸掃視眾人,最後定格在藺士城的身上,明亮幽深的眸子裏似乎掛著什麽晶光閃閃的東西。


    突然間,她的唇間流過陣陣溫暖,與她的嘴唇相連的是她男人的唇。藺士城吻上她剛剛滑落的淚滴,又吻上她微薄的唇,呼吸急促,似乎還在哽咽。


    接著,藺士城向後退了幾步,麵上露出蒼涼的笑,轉身,離去,帶著那些士兵再次奔赴修羅沙場。


    朔州城內隻剩下老弱婦孺,葉凝香帶著王府女眷以及部分無家可歸之人重新回到逸王府,等候在戰場廝殺的男人們的消息。


    這一夜,寒風陣陣,呼嘯著的北風如刀一般刮刻著每個人的臉頰。他們每個人站立著,行走著,朝城門的方向眺望著,祈盼著得到親人的消息。


    這一夜,鎮守朔州的士兵紛紛來到城外應戰,沒有搭軍帳,也沒有半點休息。他們傲立於凜冽寒風中,高昂著頭顱,站定著身軀,手執長刀,備戰,送死。


    這一夜,敵軍的營帳出奇的安靜。自從白日裏故意放他們一碼,讓他們有幸回到朔州城中與他們的血肉至親、摯交好友告別,敵軍就好像消失一般,再無半點聲響。


    然而遠處亮起的星星點點的火光宣告著敵軍並未離開,隻是在他們的不遠處拖延時間,等待著他們一個個年輕的生命力竭,凍僵,然後死去。


    明明不該再有男子的逸王府突然出現數十名男子,那些人身著黑衣,頭戴麵具,分明就是不知從何時起就混進朔州城內的殺手。殺手們十分高調地拔出長刀,邁著鏗鏘有力的步調一步一步朝逸王府走來。


    數十把錚亮的長刀在明亮月光的照射下透露出的刀光晃得葉凝香睜不開眼。她摸索著拔出手中的佩劍,三兩步衝入到那群殺手中央,接著便是拚了命的搏殺。


    早已忘記武功的慕夕澤見到葉凝香就這樣置身於絕無生還的境地,麵色焦躁,慌亂,甚至流出了淚。他的口中依舊不停叫著“娘子”,盡管身體硬生生被砍了好幾下,他還是衝到了葉凝香的身邊,用他那似乎有些笨拙的身軀,抵擋著對於葉凝香的襲擊。


    那些藏於王府之中避難的百姓驚慌失措,四處逃竄,哀嚎哭喊響徹天際。


    整個逸王府,乃至整個朔州城,除去這些個突如其來的殺手,還會武功,還能與惡勢力搏上一搏的人隻有葉凝香。


    然而她隻有一個人,她隻是個女人,就算學過很多,了解很多,女人終究還是女人,永遠活不成男人。就算她是男人又如何?就算她有魏詢或是秦明月般卓絕的武藝,憑她一己之力,如何能夠保全在她麵前這數百人的性命?


    那一聲聲哀嚎哭喊漸漸消失,或者他們已經逃走,或者他們已經成了殺手的刀下亡魂。


    紅色的帶著腥味兒很是新鮮的血液順著地麵的青石板路流淌,躺進還未融化的積雪之中,那一片片雪白漸漸變紅,變小,接著與血液相融,消失不見。


    葉凝香拖著嘶啞的聲音咆哮,麵容早被鮮血盡染,下顎還不時滴著血液,不知是她的血,還是殺手的血。


    那聲音殘忍又心痛,好似什麽柔軟富有彈性的東西被刺穿。葉凝香驚詫地瞪大雙眼,順著那聲音的方向轉過頭,正對上王璃月的臉。


    她的臉色發青,口中不停噴湧大口大口的鮮血,不是因為她病重,而是因為她的胸口不知何時插上了一把長刀。


    那長刀從她的背部刺穿,露在空氣中的刀刃因為沾了她的鮮血變成暗紅色,刀尖上還不停滴落著新鮮的血液,血液凝結在青石板上,好似無數朵傲然挺立的寒梅。


    王璃月擋在葉凝香身後,也擋住了本該刺進葉凝香胸膛的長刀。竟然是她舍棄性命救了葉凝香!


    “璃月,璃月!”


    葉凝香痛哭著,錯愕與驚恐一股腦地湧上心頭,她不理解,也不敢想,一個從前處處針對自己,飛揚跋扈的惡女人為何會在這樣危急存亡的關頭對自己舍命相救?


    從前,王璃月對於葉凝香是仇敵,如今就算不是仇敵,她們也隻能算是萍水之交的相識人。


    正是這個相識人正在一點一點倒在葉凝香的懷中,雙眼空洞無光,意識也漸漸渙散。


    “為什麽?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劇烈的抽搐讓葉凝香的話語斷斷續續,含混不清。


    “是啊,我……為什麽要……救你呢?終於……不再是……壞女人了。”


    王璃月聲音虛弱到極致,葉凝香幾乎是趴在她的嘴邊才聽清了她的話。


    當葉凝香再次抬起頭哀慟地望著她時,她的雙眼已經合上,嘴角掛著一絲慘淡的笑意。那隻原本抓著葉凝香衣襟的手瞬間失了力,迅速滑落到了青石板上。


    葉凝香一聲長吟,拾起佩劍,拚命朝圍在她身邊的殺手襲去。這些殺手各個武功卓絕,明明很快就可以要了葉凝香的命的,卻好像特意與葉凝香玩著殘酷的遊戲,打著她玩卻不讓她死去。


    葉凝香的力量一點一點消失,拿劍的手變得顫抖不停,身體傷口處不斷噴湧的血液讓她頭暈目眩,終於在眾目睽睽之下栽倒在地。


    殺手們冷笑,不費吹灰之力地將長刀架在慕夕澤與海棠的脖間,押著他們離開了逸王府。


    離開前,一個蒙著麵的殺手語氣陰險說道:“這便是你們為朔州應付的代價。”


    葉凝香趴在地上,用盡全力不過隻移動了半分,張開手臂吃力地朝慕夕澤離開的方向伸夠,希望能抓住慕夕澤的衣角。


    然而除了空氣,她什麽也沒抓到。伴隨著耳畔回響的慕夕澤那一聲聲絕望的呼喚,葉凝香閉了眼,流下帶著血的腥鹹的淚滴,隨後失去了意識。


    第二日,葉凝香醒來的時候已經被莫小琴轉移到床上,身上的傷口都已經清洗和包紮完好,雖然移動身體還會隱隱作痛,不過她的精神卻是比昨夜好上太多。


    “凝香,你總算醒了,嚇死我了!”


    一整夜的驚心動魄使得本就身體不佳的莫小琴更加地疲憊不堪,麵容憔悴,身體也變得更加僵硬。


    葉凝香不顧疼痛的傷口,猛然起身,便朝屋外走去。


    “夕澤和海棠被擄走了,我得趕緊去救他們,敵軍定是要用他們的命威脅藺將軍,等到那時藺將軍便難以抉擇了。”


    葉凝香踉踉蹌蹌地朝門口走去,雙腿卻不受控製跪倒在地,人也摔了一跤。


    莫小琴吃力地走到葉凝香麵前,將她扶起,滿臉的憂色。


    “你如今身體這樣糟糕,如何還能營救寧王和海棠?寧王和海棠的事藺將軍已經知曉,我相信他一定能找到解決的辦法的。”


    “不行,我得去城門,我得去救他們。”


    葉凝香掙紮著艱難起身,一步一步緩緩走出逸王府。突然間她的手臂被什麽人挽住,那是一隻柔軟的似乎殘缺了的手。莫小琴吃力地跟上葉凝香,挽著她的手臂,隻是微微一笑,並未說什麽過多的話。


    兩個人深一腳淺一腳地朝朔州城門處走去。


    這一天,天氣陰沉得讓人喘不過氣來,大片大片墨色的濃雲將天空中每一塊空隙填滿,越壓越低,沉沉的仿佛就要墜落下來。明明還是上午,沙場之上已經昏暗得好似入了夜。


    藺士城身騎白馬,立在軍士最前方,威嚴、肅穆,然而他的心卻疼得失去了知覺。昨夜,他的妻子與寧王一塊被蒙麵黑衣人擄走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他的耳朵。


    如今,敵軍已經重新出現在他的麵前,一定是他們通過什麽手段將海棠與寧王運送到敵軍的軍營。敵軍此刻現身,目的就是為了以他們的命威脅他,逼迫他下令投降端王。


    他不會投降,更不想讓海棠死去,這個沒有答案的抉擇最終該以什麽樣的方式結束?


    他不知道答案,也不敢想象所有可能發生的情況,他緊握長刀的手握的更緊,額間也浸出一層汗水。


    “藺將軍,棄城投降吧!你知道的,我們抓了兩個絕頂重要的人質,隻要你們投降,我們馬上便可放了他們。”


    一個敵軍的軍官一臉得意地騎著高頭大馬來到藺將軍身前,話語中滿載著輕蔑與威脅。


    手起刀落,不是他的刀,而是藺士城的,而滾落在地的不是別的東西,正是他的頭顱。他的眼睛瞪得老大,嘴巴也大張著,似乎還有什麽想要說還未說出口的話。


    敵軍震怒,一路推推搡搡地將被鐵鏈緊緊綁著的慕夕澤與海棠帶到軍隊的最前麵。


    見到海棠的那一刻,藺士城那張冷酷的麵容卻再也冷酷不起來,眼圈不受控製地變得通紅。


    他該如何抉擇,難道真的要眼看著自己一生的摯愛慘死在自己麵前?他堂堂七尺男兒,保家衛國,建功立業的英雄,怎麽可以將自己的女人置身於敵人的鐵蹄之下,任人蹂躪,甚至任人斬殺!


    真的沒有什麽更好的辦法嗎?


    他的士兵絕望地看著他,眼中似乎帶著懇求,懇求他放棄朔州,放棄尊嚴,放棄求生的自主權。


    “看來這傳聞中重情重義的藺士城,不過也是個無情無義之人。嘖嘖嘖,倒是可惜了他這如花似玉的嬌妻還有我這失了心智的親弟弟了!”


    慕景鴻下了馬,裝作十分惋惜的樣子走到他們身邊,接著朝他們身後的士兵使了個眼色。士兵當即會意,將架在他二人脖子上的長刀更加貼近他們的脖子,甚至已經劃出一道血痕。


    “將軍。”


    海棠幾乎拚盡全部力氣朝不遠處的藺士城呼喊,聲音嘶啞,卻飽含著深情。


    “答應我,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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