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給慕錦解了衣裳,掛在一旁。


    衣杆光放二公子的衣物,她的衣服成了墊地的。


    慕錦推她到床上。


    她一個趔趄,俯趴在枕上。她把枕頭抱在了懷裏。也好,至少不用看他那張臉。


    他兩三下將她的衣衫變成碎布,丟在地上。見她如死魚一般僵硬,他冷笑:“也好,至少不用看你這張臉。”


    “……”也不知是誰嫌棄誰更多。


    二十雙手交疊,額頭抵在手背。她得想些什麽,把注意力轉開。譬如爹爹娘親,譬如弟弟妹妹。想想曾經團圓的一家人,她才能將日子熬下去。上身趴在床上,雙腿掛在床緣,她不舒服,可也不能動。


    忽然,慕錦拱她到裏麵。


    她僵直的腿終於能縮起了。


    緊接著,又被他拉開。


    二十腦海中莫名響起了西埠關小調。她暗道:再忍忍,等到蘇燕箐受不住了,肯定會趕她離開的。到了那時,她就有了十歲以來都不曾擁有過的自由。


    “咬著。”


    她聽見這聲,感覺有什麽東西丟在她的頭上。


    細看是一張絹帕。


    大夫為她接骨時,她也是咬著絹帕忍耐。但是……二公子為何給她絹帕?來不及多想,她趕緊塞嘴裏咬住。鬧不明白,為何二公子又找上她。掩日樓的其他人,哪個不比她美,不比她嬌。


    仿佛讀懂了她的疑惑,慕錦說:“啞巴清淨。”


    二十:“……”那他豈不是要將所有女人給毒啞。而在她們沒有安靜之前,她就倒大黴了。


    慕錦半俯身子,側頭看她。她的長相夠不上給他陪寢的資格,有些掃興。更掃興的是:“你失神在想什麽?”


    不用抬頭,聽他陰戾的語氣,她知道又惹怒他了。這般痛苦的過程,她若不胡思亂想,就覺得自己脆如杉木,他就是那把斧頭,一下下將她砍伐。


    她怯生生地看他。


    “我在床上,你還有空想別的?”這成了二公子的奇恥大辱。


    二十不知又是哪裏惹怒了這位爺,她伏趴著,一臉乖順,眼裏浮現的微光泄漏了她出走的心情。


    慕錦扣住她的下巴,妄圖舀起她眸中的漣漪。


    她驚得閉了閉眼,再一睜眼,方才的清波已然消逝。


    他輕啃她的耳畔,低聲問:“說說,在想什麽?”


    說?如何說?她緊緊咬住絲綢絹帕。下一刻,她又失神想,這絲綢質地非常柔軟,是哪家店鋪的?


    二公子大概也覺得,讓她開口是一個笑話,他鬆開了她。“別分神。”


    輕描淡寫的三個字,蘊藏了不可違抗的命令。


    二十極不願與他親近。他生氣和高興,都是一個模樣。再狠絕猙獰,天生的誌得意滿不曾褪去半分。溫溫的桃花笑,辛辣又佻薄。


    她半斂眼睛。回神之後,隻覺那把斧頭趾高氣昂,再也無法刻意忽略。恍然間,墮進黑暗。


    正如屋外,天色越發暗了。


    二公子折騰一回,二十的身子就重組一回。


    絲綢棉繡成了她口下的碎布。她總算明白了,二公子是預知了她的慘狀,才給她叼這一塊絹帕。


    如若她有一天成親,要日日夜夜伺候劈柴的夫君,她不免有些畏怯。轉念一想,她早失身於二公子,成親一事也是渺茫了。


    汗出浹背,身上粘粘的,二十把半張臉埋進被子裏。


    慕錦看過去,被子外拱起一片瑩白肌膚,像一隻在靜謐森林掉進陷阱的小白兔,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


    他揚揚手,燭火熄滅了。


    顛簸的二十腦海裏忽然閃過和他的一幕。


    ----


    前年的臘月二十。


    為慶祝二公子的生辰,慕大公子辦了一場生日宴。慕三小姐準備了一段迷人的萬蝶舞。


    宴席前,慕冬寧說:“阿蠻,今天也是你的生辰,你先休息吧。生辰快樂。”


    “謝謝三小姐。”徐阿蠻又驚又喜。她說過一次自己的生辰,沒想到三小姐記住了。這還是頭一回,有主子祝福她的生辰。


    慕冬寧笑道:“這麽晚了,你沒吃飯,就去小廚房煮些東西吧。我今晚陪二哥吃了。”


    給三小姐披上化蝶羽衣之後,徐阿蠻去了小廚房。


    慕三小姐是血瘀體質,大夫交代了一堆這不許吃,那也不許吃。於是,慕老爺給女兒設了一間小廚房,除了家宴,三小姐平時不與他人共食。


    徐阿蠻給自己煮了一碗長壽麵,再加一個醃製的鹹鴨蛋。然後,她捧起大碗的長壽麵,在石凳坐下了。


    低頭聞了聞麵香,比不上娘親的手藝,不過也有西埠關的蔥香味。


    徐阿蠻拿起筷子,學著爹娘的語氣說:“生辰快樂,阿――”那一個“蠻”字還沒出口,她的手猛地被誰捉住了。她嚇了一跳,定睛細看,嚇了更大的一跳。“二公子!”


    慕錦沒有理她,直接搶走了她的筷子,然後跟她並排而坐,再把她的大碗搶過去。


    她愕然,二公子不是在生辰宴嗎?這時辰……恐怕三小姐正在宴上獨舞吧。


    心中驚疑,徐阿蠻麵上不敢表露,恭敬地候著。她錯愕地看著,他將長長的麵條,一根不斷地吃完了。隻餘下一個鹹鴨蛋。


    吃完之後,他拉過她的衣袖拭嘴,再甩開沾滿油漬的袖子。


    因為生辰,所以她穿了新衣。徐阿蠻正惋惜自己的新衣裳,忽然察覺,二公子的眼睛釘在了她的臉上。她忐忑不安,把頭越垂越低,


    接著,她的纖腰被他的大掌扣住……


    ----


    那一天,二十的人生改變了。


    後來,真正的無法掌控,是因為她暴露那晚的秘密,招惹了二公子。


    十五是掩日樓陪伴她最久的人,她不能眼睜睜看著十五遇險。


    暈沉沉地半睡,再暈沉沉地半醒。二十睜開眼睛,鬆了口氣。原來二公子已經結束了那事。


    慕錦下床,重新點亮燭燈,回頭看她怔愣的表情,他盯緊她:“你又在想什麽?”


    二十輕輕搖頭。


    他泄了身,不見饜足,甚至比上床前更冷峻,語帶譏諷地說:“改天帶你上花樓,學幾招伺候男人的本事,我圖你這兒安靜,可你這死樣,跟躺棺材了一樣。”


    聽他這話,以後是要經常上她這兒了?啞巴在床上有何吸引力,竟讓色相至上的二公子甘願忍受她的平庸。希望眾女人早日知曉二公子這一古怪癖好,好讓大家一起沉默。她一個人受不住他了。


    二十悶悶不樂,躲進了被子。


    慕錦把被子一掀,命令道:“起來。”


    瞄到他寒峭的眼神,她強忍不適,坐起了。


    慕錦披了件中衣,沒有係腰帶,敞著大半的胸膛,幾滴密汗停在皮膚上。


    京城四絕之一的身段,該是惑意的。可二十沒有興致欣賞,正犯困著,她一邊打盹,一邊給他穿衣。


    慕錦臉色不愉,不過沒再說什麽,掉頭就走。


    門才關上,二十倒頭就睡。


    ----


    翌日一早,慕冬寧過來了。


    二十乍到掩日樓,剛掛上雕刻銀牌,慕冬寧來過一回。


    慕冬寧執起銀牌,翻看一會,說:“阿蠻,好歹你不是丫鬟了。二哥遣散的侍妾,後半生均可衣食無憂,如若……”她頓了片刻,繼續說:“你以後也就過上好日子了。”


    三小姐是一片好心,想著二十到了掩日樓,哪怕被遣散出府,也能享受二公子施舍的錦衣玉食。


    然而,二十始終認為,還是在三小姐身邊當丫鬟自在。二公子這人太危險了。


    事已至此,多想無益。


    “二十。”十一在外敲了敲門,說道:“三小姐來了。”


    二十連忙起床。


    踩上地麵,驚喘一聲。


    昨晚,二公子因為她的失神而氣惱,動作愈發狠戾,她的腰身以下像是不屬於自己了,走路不聽使喚。她呼出一口氣,揉揉大腿,穩住了步子,拉門走出去。


    掩日樓位於慕家的西北方。有中院、有外園,卻無美景。隻爬了幾株野花,比起慕家子女那幾座春花爛漫的亭台樓閣,這裏如同一座荒郊。


    慕冬寧站在院中,水紅衣裳比日光還漂亮。她婉約的眉目,攢的是和美的情意。不像二公子,把肆意和輕狂,明明白白晾在眼尾。


    慕老爺說,慕大公子和三小姐的長相隨了他。


    而二公子,則更像已逝的慕夫人。


    二十上前給慕冬寧行禮。


    “免禮了,阿蠻……”慕冬寧很久沒見二十,不禁上下打量。


    二十低著頭,沒有言語。


    慕冬寧問:“你不能說話了?”


    二十點頭。


    慕冬寧又問:“這究竟怎麽回事?二哥有沒有去查?”


    前些年,花苑排名第三的女人突然不知所蹤。


    慕冬寧路過崩山居,聽到花苑其他女人正議論紛紛。慕冬寧生怕府裏出了人命,連忙去問慕錦。


    慕錦風輕雲淡地說:“小三回鄉去了。”


    他侍妾眾多,慕冬寧自然想到了爭寵惡鬥。再看二十,性格良善,如今又口不能言,哪鬥得過狐媚子。


    二十進掩日樓一年半,下巴尖了,臉頰凹了。慕冬寧不禁自問,當初央求慕錦收了二十,是不是一件錯事?


    二十領慕冬寧進了房間。


    從外進來,聞到一陣不合時宜的味道,二十有些麵紅,連忙走去開窗。


    慕冬寧仍是少女,對這味道毫不知情。她隻覺,這房間簡陋得和二十的丫鬟小房一樣。


    床被疊得整齊,隻有一個枕頭,沒有雙人的痕跡。


    慕冬寧回頭問:“二哥最近都上你這裏嗎?”


    二十遲疑了下,還是點頭。她不想打聽慕錦的近況,可是,常有人在她耳邊提醒,二公子成了親,卻獨獨寵她。


    “那……”慕冬寧不知是喜還是憂,“二哥至今沒有上二嫂的房間……於理不合。”


    二十不作回應。是於理不合,但又如何?二公子就不是一個講理的人。


    “就怕二嫂誤會了你。”慕冬寧頓了一下:“不過,二哥疼你也好……他脾氣怪些,但非鼠雀之輩。”


    不怪三小姐對二公子如此信任。別的不說,二公子對三小姐是真的好。以前,二十陪在慕冬寧身邊,見多了溫和的慕錦,誤以為他是無瑕的白玉。


    慕冬寧笑:“我和你說過吧。二哥是不足月的早產兒。體弱多病,到五歲了,路還走不了幾步,唯有天天待在屋裏。”


    二十安靜。


    慕冬寧說:“二哥就像是爹娘憑空虛構的人,我知道他的名字,卻見不著人。有一回,我偷偷跑到他的門外,裏麵傳來重重的咳嗽聲。我又驚又喜,原來爹娘說的二哥不是假的。他發現我躲在窗下,厲聲趕我離開。我小時候不明所以,長大了才知道,二哥擔心把病傳染給我,才不和我親近。”


    陷進回憶裏的慕冬寧眉目溫婉,笑盈盈的樣子。“二哥八歲那年,受了風寒,病骨支離。許多大夫連連搖頭。爹四處求醫,危急之際,上鼎城出現了一位神醫。爹將二哥送去養病。過了一年,二哥健健康康地回來了。爹說,神醫將二哥的底子調過來了。”


    這一段故事,常聽三小姐說起。


    二十已經能背了。


    接下來的話一定是那一句:“正因為二哥兒時的遭遇,爹格外疼愛他,事事遷就,才造就他不羈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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