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骨的冰涼讓於逸強掙紮地張開了眼,他發現自己正趴在一小塊船板碎塊上,向前看去,依稀間他看到了一個人影。模糊的意識中他略帶虛弱地張口問道:“我這是在哪?”


    “您說呢,諾迪恩閣下。你這一覺倒是睡得很安詳。”


    語氣冰冷的回答卻比海水更讓他清醒起來:“麵癱小妞……”戰鬥、落海、溺水一幕幕轉瞬間便再次清楚地印在了腦海中,確定了麵前的是死板著臉的銀發女後,他心中先是一喜,但緊接著便反應過來,借著船板挺了挺身子四處張望,“柏絲淩呢?她沒和你在一起嗎?”


    “我又不是她的契主。”銀發女顯得漠不關心,她隻顧推著身旁的累贅繼續向前遊去。由於小船在之前落海之時就摔得稀碎,唯一能找到的像樣船板也窄小得可憐,隻能稍稍提供給旱鴨子一些浮力,所以大部分的負擔還是需要她來承受的。


    於逸剛想要求對方去尋找柏絲淩,但是一陣腥氣的海風拍在他的臉上卻是將他拍醒了。他們已經迷失在了這一片漆黑的海麵中了,自身都已經難保了,他又怎麽有資格要求銀發女去替他搭救下落不明的柏絲淩呢?


    感覺到了身旁男子的反應出奇安靜,銀發女都忍不住用眼角瞥了瞥他。見對方那黯然神傷的模樣,她神使鬼差地開口道:“她是你的契人,她現在是什麽情況,作為契主你應該是可以感覺到的。”


    “對對對!”於逸反應過來,不過他靠的並不是什麽契約之間的聯係,而是打開了英雄的屬性麵板。在柏絲淩的狀態欄上,除了有少量的hp損失之外,其他的都還一切正常。他鬆了口氣道:“她現在還沒有大礙。”


    但隨即他又道:“但是接下來呢?”他就讓柏絲淩的屬性麵板保持在那裏,轉頭又問銀發女,“小妞,你覺得我們這次能活下來嗎?”


    “你現在死了嗎?”


    “我是說,你覺得我們,我們三,能活著回到岸嗎?”


    麵對這個問題,銀發女依舊沒有任何猶豫地回答道:“能。”


    “這麽肯定?你有什麽辦法?”趴在船板上的於逸不由眼睛一亮問道。


    然而女子卻是搖了搖:“沒有。”但很快又補充道,“但是有你在,就有可能,因為你是諾迪恩。你就是……”說到這裏,卻是又突然止住了聲音,沒有了下文。


    見一向喜歡唱反調的銀發女突然給了自己如此的信任,於逸一時間覺得有些受寵若驚。他其實很想告訴對方,如果沒有她,自己可能早就已經死了,不說遠的,剛剛的溺水,就是很好的例子。連她這麽一位救星都無計可施,他又怎麽會有什麽辦法呢?


    不過最終他還是省去了這些毫無幫助的閑話,轉而道:“你也沒有辦法,那你現在是朝著哪裏遊?”


    “不知道,隻是順著海水遊動而已。”


    見銀發女說得如此坦白,於逸也不由好笑道:“也對,說不定你這麽遊著遊著,就遊上岸了。”不過說完之後,他才意識到,如今作為一頭趴在船板上殘喘的旱鴨子,似乎沒有資格說這樣的風涼話。


    想到這,他自覺地閉上了嘴。而如果連他都閉上嘴,那麽此時就更不可能有誰開口了,總不可能指望一旁跟著的黑狗吧?


    對於兩個已經疲乏的人來說,一旦閉上了嘴,就不太願意再張開了。於是兩人就這麽無言地,不斷先前遊去,遊去。但似乎,不論怎麽遊,他們都還是停留在原地一樣。因為無論遊了多久,周圍都隻有那茫茫的海麵。


    直到於逸突然測了側耳朵,張開休息了許久的嘴,略帶沙啞地問道:“你聽到沒有?”


    “什麽?”


    “是火在燒的聲音,”他伸出指頭又對銀發女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更在認真地在風中聆聽了起來,“是戰鬥,那個方向上有一場大規模的戰鬥!”他朝著逆風的方向指去,同時,這也是為他們自己指出了一條生路。有戰鬥的地方或許算不上好地方,但至少會有著他們的落腳之地。


    “你在風裏聽到的?”對此知識淵博的法師自然不會太過於訝異,“看來你和你的精靈相處相當融洽。”運氣不錯,風來吹來的方向與他們之前前行的方向倒是相差無多。


    “但願聲源不會離得太遠。”雖然有了一個明確的方向,但是於逸知道,在站上土地之前,都不是他們高興的時候。


    “但不管怎麽樣,現在你應該能對你的精靈放心一些了。”銀發女說。


    於逸伸出手撫摸海風讚同道:“是啊,但願她也能聽見這風裏的聲音,然後一直遊到岸上……”說了一半,他的聲音便沉了下去,“她能做得到嗎?”


    他所收留的這位精靈少女,一直以來的溫柔和善良他自然深有體會。但即便在她拿起了弓箭之後,也依舊沒能改變她在他他印象中的柔弱。也或許是因為弓箭手的職業問題吧,似乎所有的弓箭手都需要保護。


    而如今,要這柔弱的精靈獨自麵對這連他都覺得有些畏懼的海洋。他實在不能確定,她是否能夠挺過來。


    “她一定做得到的。”身旁的銀發女如同看穿了他的顧慮,接口回答說道。


    “你知道?”


    “是你不知道而已,”銀發女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她有多麽想回家。我相信,在她再次看到風語者之森的上古樹林之前,她是不會輕易停下的。”


    聽到這裏,於逸詫異於銀發女對柏絲淩的了解之外,心中更是對精靈少女產生了由衷的愧疚。自己居然一直沒能顧及到她的感受。這是他早該想到的,從他得知了她精靈的身份的那一刻起。


    然而,就連這一次,他最終決定送她重返故鄉,都是夾雜著其他的目的在內。想到這,他更加迫切地在心中祈禱著,柏絲淩能夠安然無恙。


    此時唯一能讓他寬慰的,就是銀發女剛剛的一番話了。“你說得對,隻要心中有著希望,就一定能堅持下來的。”他轉頭看向銀發女,“小妞,你遊得這麽努力,肯定心中也有什麽迫切的希望吧?那你為什麽不丟下我,自己遊走呢?少了一個累贅你的存活率可是會提升不少。”


    之所以說出這番話,並不是於逸活膩了,隻是,他發現銀發女的呼吸已經開始有些急促了,所以於心有愧,忍不住想替她說一句公道話。正如他所說,他現在完完全全就是一個沉重的累贅。他這樣借助著小塊船板和銀發女的拖拽漂浮著,根本幫不上任何的忙,他如果胡亂蹬腿反而會給銀發女添麻煩,所以一路過來,他隻是靜靜地看著對方在努力。


    “嗯?你說得對。”銀發女聞言回頭如同恍然大悟般地回答道。


    她的反應讓於逸心中一驚,他深知現在一旦眼前的小妞鬆手,僅依靠著船板的浮力,他立即就會沉入海中。所以,他雖然很希望減輕對方的負擔,但卻從私心上又卑微地祈禱著她千萬不要鬆手。


    然而,就在他內心掙紮之際,女法師接下來的一句話,卻是驚得他久久說不出話來:


    “可是,諾迪恩。你,就是我的希望啊。”


    這樣簡單的一句話,卻是聽得於逸感覺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在心中迅速地融化著。隨著腦海中一閃而過的記憶,他好像想起了什麽,卻又好像什麽都記起。但不知何時,他發現自己望著那銀發的背影時,懷著的是滿心的感動,不僅僅是剛才的那句話,那種感覺,更像是因為……


    找到回了失散已久的一位老友。


    靜靜地在後麵看著拖著自己的銀發女,他一改過去的態度,突然極其地想要知道自己過去與對方有著什麽樣的交集。什麽樣的交集能讓她如此的奮不顧身?一位法師,連續的施展魔法,在極度的虛弱之下落海,卻又及時地出現救起了他,然後這樣無言地向著遙不可及的遠方遊著……


    難道是已經累得說不出話了嗎?於逸否認了這個猜測,再回想起來,他才發現這個銀發女雖然與自己相遇才不久。但似乎自那以後,每每他需要援助時,她都一定會及時出現在身邊,然後就像現在這一樣,沒有半句怨言的,努力著。


    相遇的日子屈指可數,但是就這麽幾天,他已經欠了對方一屁股的債。而後知後覺的人,則是這時候才發覺到這一點。千言萬語,這時候也隻能匯成他心裏的一句謝謝,但卻又始終說不出口,就隻能默默地看著她努力地向前有著。


    “不然,我把身上的裝備扔掉幾件吧?”最終,他忍不住了,開口道。


    銀發女卻是斬釘截鐵地回答道:“不要小瞧我。我不允許你為我,丟掉任何東西。”


    聽完這樣的回答,於逸隻怪自己的多嘴又讓自己的愧疚感徒增了不少。他雖然沒有體力上的疲勞,但是需要承受的是心裏的煎熬。唯一能讓他好受一些的,就是看到柏絲淩的屬性麵板,一直都還保持著正常。


    一路兩人忍受著各自不同的煎熬,在海中漂浮。一直到兩人看海看得都有些麻木了,他們才像是出現了幻覺一般,發現前方閃爍的火光——那是一座小島!


    “我不是在做夢吧?”於逸問。


    “不是。”銀發女微不可聞地簡短回複道。


    “天哪!我們真的到了!我們到了!”


    還在遊動的銀發女嗬斥道:“老實點!”不是因為嫌他煩人,隻是,她怕自己抓不住他。


    一點點靠近海岸,兩腳接觸到泥濘的地麵。再次腳踏實地站起的第一時間於逸隻感覺一陣搖晃,又拍在泥水之間,濺得自己滿臉泥漬卻是忍不住放聲大笑。他從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為因為站立而感到不可思議。


    “喂,小妞,我們真的上岸了,我們成功了!”他站起身,回過頭突然有些扭捏地開口道:“那個,這次,還真的是謝……”


    一個謝字才剛剛脫口,他全身就像是如臨雷擊一般地僵直住了。大喜大悲的轉換之下,讓他一時間沒能做出反應。


    銀發女終於再也無法抑製身體的虛弱地癱倒在灘塗之上,哪怕泥沙會溜進嘴中也毫不顧忌,大口地喘息著。而就在這個時候,後方衝刷上岸的海浪似乎帶上了什麽東西。而當它靠近到女法師察覺到它時,已經晚了,何況她根本無法躲避。


    於逸轉過身時,那隻巨大的觸手早已經牢牢地纏住了銀發女,在迅速地向海中滾去。他可以確定,那就是之前戰鬥中他所斬斷的那隻石居獸的觸手!


    他邁步追去,但還未重新適應地麵的身體卻是不爭氣地左搖右晃,最終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銀發女被拖入海內。緊接著,熟悉的聲音傳來:“喔歐!!!”


    龐然大物衝出海麵,它的身體上似乎還殘留著被灼燒過的痕跡。它身子一翻露出了腕手基部的口器,一麵用觸手歡呼般拍擊著海麵,一麵口器緩緩地張開。


    “別!別別別……”倒在泥沙中的於逸雖然知道自己的呐喊毫無作用,但還是不由地放聲大喊著。直到看見那隻斷掉的腕手將已經無力掙紮的銀發女送入石居獸的口中,他隻覺得腦中突然響起一聲炸響。


    他捂著頭在地上掙紮著,全身突然爆發出的情緒讓他失控了一般地淚流涕下。最後他用哽咽到難以言語的喉嚨喊出了一個音節:


    “影!”


    那是銀發女的名字,她說,要讓他自己想起了。現在他想起來了,但是還有什麽用呢?


    咆哮過後,他的涕淚戛然而止。緊閉著雙眼緩緩從泥濘中站起身,他左手捂著自己的臉麵,右手摸向了背後的無名重劍。


    突然間,他睜開了雙眼,雙目已經爬上了血絲。他拖著重劍走向前方的海怪:


    “看看你幹的好事!”


    妖冶的暗紅色從重劍的劍柄緩緩蔓延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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