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柴是為了生火,每一根柴都是火焰燃燒的底蘊。柴的大小,長短很有講究。會燒火的人往往能用最少的柴量燒出最旺的火,長柴與粗柴、短柴與細柴,放入的時間,放入的位置都需要燒火者細致的把控。


    陳文衫在外廚負責劈柴與燒火這兩個活計,這柴劈得好不好也決定了他火燒得旺不旺。


    手中的劈柴刀有幾日未見,陳文衫將它抗在肩上來到了平常裏劈柴的地方。地上是幾日未打掃的木屑,散亂,紛雜。陳文衫用腳清理出一塊幹淨平整的空處,將一旁的柴火墩子放了上去。


    陳文衫醒來時發現體內的修為到了煉氣一階,嚐試了一遍納靈入體比以往順暢的多。以煉氣一階的修為劈柴照理來說應該容易也好控製,但陳文衫這第一刀卻偏了。無論是力道還是位置都偏了。


    雖說比之以往好幾刀才能劈斷一截柴要好得多,但劈出了柴一頭粗一頭細,中間斷紋凸起分布不均,這樣的柴燒著會很費力。


    陳文衫停了下來,將劈好的柴火的拾起,細致觀察著。他想起了姚師父切的菜,想起了姚師父曾經說的話。


    周泰對陳文衫的感觀有一點沒錯,陳文衫就像個讀書人一樣,對每一件事都喜歡苛求,還喜歡瞎琢磨。就拿劈柴來說,一般人隻管劈的多少不會去管劈出的柴是什麽樣子。可陳文衫偏偏要去計較這些,沒有理由的計較這些,如果非要有個理由,大概來自於他的敏感和執著。


    姚師父坐在外廚大門前的台階上,輕輕笑了一聲。


    陳文衫抬眼看過去,俯身一拜,恭敬說道:“姚師父。”


    “什麽時候回來的?”


    “今日。”


    姚師父用係著的圍衫擦著手掌,眼睛在陳文衫身上看了許久,“你不一樣了。”


    陳文衫聽著這話,眉毛微微皺起,“姚師父何出此言?文衫一直是文衫。”


    “你身上有股未形成的殺氣。我們廚子這一行,對生殺之氣有些感知。看來你出去這幾天經曆了不少。”


    陳文衫沉默下來,此次出去所遇見之事,他不知道如何說,也不想說。


    姚師父看出了陳文衫的猶豫和為難,“修仙之人有些殺氣也是好事,隻是希望以後你不要沉淪在裏麵。”


    姚師父往廚房裏麵看了一眼,“回來了,就好生劈柴吧。”


    “是。”


    姚師父起身轉向廚房走了幾步突然又轉過頭來說道,“有興趣跟我學切菜嗎?”


    陳文衫舉起的劈柴刀停在半空,看向姚師父說道:“姚師父,這劈柴與切菜有何區別?”


    姚師父微微一笑,看著遠處,“這劈柴與切菜並無區別,無論是劈柴還是切菜本質上都是一樣的。”


    陳文衫再問:“本質是什麽?”


    姚師父收回看向遠處的目光盯著陳文衫,渾濁的老眼中似有精光暴發,那一刹那陳文衫不禁捏緊了手中的劈柴刀。


    “斷!劈柴也好,切菜也罷,都是斷。而殺人,也是斷。”


    “這菜切得好,手便準。這柴劈得好,手便穩。”


    “而人殺得好,心就要狠。”


    姚師父說完,陳文衫沉默了好久,頭低下來回道:“姚師父,我隻是個劈柴的。”


    姚師父搖頭輕笑,“你難道甘願一輩子隻做一個劈柴的?”


    姚師父說到後麵,語調拉長,嘴角上揚露出幾顆微黃的牙齒,兩側臉頰隆起的臉肌帶著老人的慈祥和質問。


    陳文衫抬起頭,他總覺得眼前的老者身上在散發出一股無形的氣勢。陳文衫再次沉默下來,這是他今天第三次沉默。


    視線略過手中的劈柴刀,躺在地上的劈出的柴,最後定格在老者的身上。


    老者直視著陳文衫的目光,說道:“你劈的柴厚度不均,即便拿來燒火也難以燒出旺火。你掌控不了那火,你也掌控不了你手中的刀。你心裏有殺氣,很多,但它卻成不了氣候。”


    “姚師父,你為何甘願做一個切菜的?”


    陳文衫終是開口了,他反問著老者。


    “因為我的殺氣太重,太深。如果不切菜就隻能去殺人。”


    “那姚師父為何教我殺人?”


    “因為你需要殺人,至於殺誰,不要問我,去問問你自己!”姚師父收回了看向陳文衫的目光,轉身進了廚內。


    “我有一刀,可殺人。你學是不學?”


    姚師父的聲音大聲回蕩在陳文衫的腦海裏。


    陳文衫捏緊自己手中的柴刀,牙齒咬緊嘴角滲出血跡。夢中那人給他留了一劍,那劍軌跡飄忽,劍勢行走間玄奧無比,雖威力巨大,可斬蒼穹,但他知道那不是用來殺人的。最起碼現在的他無法用那劍殺人。


    他將衫袍下尾掀起,跪了下來,朝著廚內重重的叩了三個響頭。


    廚內的姚師父看著鍋內熬的湯,鼻息抽了抽,濃鬱的香味衝入鼻內,他閉上眼點著頭,坐在廚內的椅子上老神在在。


    湯還沒好,欠些火候。


    陳文衫沒有去管兩膝處的塵土和木渣,隻是用手中的劈柴刀劈著柴。


    這兩天的事和人讓他明白一個道理,在這個世道,要學會救人先要學會殺人。


    他不停地劈,一根接著一根,虎口開裂流下鮮血順著刀刃落在地麵,與塵土和木渣形成汙穢。後麵的柴都沾染了鮮血,陳文衫的臉上有汗漬,他麵無表情。


    ……


    山林間夜裏的寒氣有些重,陳文衫盤坐在床上,四周的靈氣向他靠近,部分進入體內,沿著脈絡行進然後匯入丹府。丹府內有道氣旋,微微拉扯著這些靈氣匯入其中,煉氣境有九階,每過一階體內便會形成一個氣旋。這氣旋吐納天地靈氣,每個氣旋都能存下一定量的靈氣,歸元境之間體內的靈氣都以氣體的形式存在。


    陳文衫現在的修為是煉氣一階。


    陳文衫雙手緩緩合起,然後打開在身前劃了個圓。四周靈氣漸漸消散,他睜開眼吐出一口濁氣。


    他將胸前的衣服拉開,那裏有枚符文。符文呈暗紅色,又帶著點金色的光暈。他認識這枚符文,這符文原先是篆刻在父母留給自己的那塊玉佩上的,如今玉碎了,符文不知為何就印在了陳文衫的胸前。


    陳文衫用手撫摸著那符文,眼裏有著悲傷。他猛得向後仰去,整個人躺在了床上呈一個大字形。


    他從身傍拿起兩塊牌子,一塊黃色,一塊墨色。牌子反著燈火的光亮,溫潤如水。


    從楚國大都出來不過三月,這期間卻發生了那麽多事。劍影、刀光、殺氣、巨獸,還有死去的幾人,他不知道後麵會發生什麽,前路很長。他入青雲宗修這個仙隻是想救娘親,找到父親,可如今什麽都還沒開始,自己便要去學會怎麽殺人。


    他的眼神淩厲起來,抓著兩塊玉牌的手有青筋突起,又忽然鬆開,將手放至胸前,閉上了眼睛。


    沒過多久陳文衫便沉沉的睡去,桌上的燈火還沒滅去,依舊在燃燒。兩多個月前他隻是楚國大都的一名小乞丐。


    夢裏,陳文衫夢到了娘親,夢到了自己一家三口在陳府大院裏開心的玩鬧,那小小的人影四處蹦跳,天真,歡樂……


    陳文衫嘴角都不禁上揚。


    畫麵一轉,還是陳府大院,隻不過火光衝天。他使勁搖著頭叫著不要,他看見了那凶惡的嘴臉,他使勁大喊,那些嘴臉無動於衷,該殺殺,該搶搶,該燒燒。


    混亂過後他看見那些人一個接著一個離去,那些人手裏拿滿了東西,卻還是滿臉的不屑,嘴裏說著不堪的話。陳文衫目眥欲裂,眼睛淌下兩行血淚,他跪在地上無力的掙紮。


    陳府大門被悄悄打開,一位婦人帶著一個孩童離去,孩童的眼神望著院內,望著陳文衫的方向。陳文衫與孩童的目光碰撞,那目光就像個深淵,將四周的一切轉化為黑暗。


    陳文衫來到一處山崖,崖上盤坐著一人,那人前麵有著把斷劍,他手中拿著壺酒,一口一口喝著。陳文衫走到那崖上,崖上的人將酒遞給他。陳文衫不知為何很自然的接過酒壺,仰頭一飲,烈酒刮過喉嚨,陳文衫強忍著不適,將酒全部喝了下去。有種窒息的感覺,他感覺整個人都好像要死去,無法呼吸。


    崖上的人輕輕一笑,開口說道:“天刀,可學。”


    說完一切又轉為黑暗,一道光亮在遠處亮起。那把斷劍衝破虛空斬了過來,劃著玄妙的軌跡。正是荒古界的一劍,劍光斬過陳文衫的身體,斬向遠處。


    “劍,也不能丟。”


    四周漸漸沉寂下來,黑暗裏隻有陳文衫一人,他往前走去,前方杵著把巨劍,巨劍仿佛感受到陳文衫到來,發出劍鳴聲,微微顫抖……


    陳文衫體內的根骨處有登應天梯時留下的法則銘碎,那些法則銘碎以緩慢的速度溶進根骨……


    姚師父坐在自己的房間裏,手裏用小刀刻著木雕,說道:“我可不是和你搶弟子。當年被你弄到這青雲宗做了幾十年的外廚切菜人,你總得給我些補償。那孩子是我先選定的,他也很適合繼承我的衣銥。”


    姚師父拿著木雕,看著某個方向,突然惱怒道:“你少跟我扯淡,他要先學我的刀,在學你的劍。”


    “你那劍光看著花俏,沒有什麽實用性。”


    姚師父突然被噎住了,然後扯著脖子臉紅耳赤道:“當年我是讓你,你別以為我真鬥不過你……”


    說到這裏,他停了下來,撇著嘴,“你們叩天一脈都沒什麽好東西!”


    木雕還沒成型,隻是有些輪廓。姚師父平時很威嚴也很正經,耍潑打賴隻是因為遇到了他打不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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