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天朗氣清,月明星稀。


    白天的雨已經停了,作為晚春的最後一場饋贈,下了一夜的雨已經是天大的恩惠。


    陳文衫褪去了白日的長袍,身著短衫,憑欄隔窗依望。雨水洗淨空氣,白日裏過往的輾輪與馬蹄揚起的塵土落在地麵。輕抽一口,那種沁入心脾的涼爽感讓人無法自拔。


    月色映照出陳文衫的影子的輪廓自有一番意境。


    匯總著今日所得到的一切,陳文衫的的拇指輕輕摩挲著木製的窗台,他摩挲過的地方較其他地方來說略為幹燥。


    “名川?”


    如師父所言,這名川肯定有場大戲要唱。戲台子有了,可唱戲的人有誰?誰是紅臉,誰又是白臉?這些都尚還沒弄清楚,陳文衫又怎麽能夠安然地睡下。


    由白天大酒堂內眾人的議論得知城內最大的兩股勢力是城主府和海河幫,既然是大戲,那麽不可能沒有這兩家。陳文衫慢慢琢磨,敏銳的直覺告訴他這兩家極有可能是主角。自己初來乍到,沒有勢力跟腳,冒然插足進去,結果難料。沒有周密的計劃隻怕會連灰灰都不剩下,當然師父絕對不可能讓自己隻剩下灰灰的,這點毋庸置疑。


    “紅杏樓?小公子?”


    陳文衫漸漸扯起嘴角,也許這是一個突破口。他回頭看向桌上放著的物品,陳文衫會心一笑。


    白日裏,姚九和陳文衫在大酒堂喝完酒後就在春風客棧落了腳,開了兩間上房,姚九就在陳文衫隔壁。


    “咚咚!”


    “師父,睡了嗎?”


    陳文衫敲響了姚九的房門,恭恭敬敬的站在門外。


    “你敲這麽大聲,睡著也能醒過來!”


    “師父,我能進來嗎?”


    “進來吧。”


    得到姚九的允許,陳文衫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姚九坐在桌子旁,手裏捧著本書在看。姚九的房間裏比陳文衫亮堂得多,因為桌上放著好幾個發光的球體,穩穩當當在中間,向四周散發著光源。


    陳文衫進來時被驚住了,隨後搓搓手上前說道:“師父,這是不是就是夜明珠啊?”


    姚九沒有回答他,用眼角撇了他一眼,繼續翻著他的書。


    “師父,我怎麽從來沒見你拿出來過?”


    說著,陳文衫伸手去觸摸那幾顆夜明珠。


    “啪。”


    姚九拍打了下陳文衫的手,讓陳文衫的手縮了回去,“有事說事,毛手毛腳幹嗎?”


    陳文衫尷尬地一笑,轉身朝門外四處看了一圈,然後把房門輕輕拉上。做賊一樣走到姚九身邊坐下,“師父,跟你商量個事唄!”


    “說!”


    “師父,你這樣的珠子是不是還有好多顆啊?”


    姚九剛好在喝水,聽到陳文衫問話,一個水沒包住就噴了出來,咳嗽幾聲,陳文衫連忙上前怕打姚九的後背。


    姚九止住了咳嗽,沒好氣地說道“咳咳……好幾顆,小子,你也真敢說!你當這是什麽,地裏的大白菜?”


    “嘿嘿,師父這不是在跟你商量嗎?你看你作為一個隱世高人,氣度不凡,神形內斂,什麽夜明珠啊,啥的,不一抓一大把嗎?……”


    姚九放下書,阻止了陳文繼續說下去的念頭,“打住,打住,怎麽收徒弟之前就沒看出來你是個馬屁精呢?”


    “師父,徒兒可不是馬屁精,徒兒說得是實話。如師父這般的高人自然是視錢財如糞土,所以這些珠子就讓徒弟替師父效勞了。”


    周泰如果在這裏,瞧見現在的陳文衫必然會目瞪口呆,結巴地說一句:文衫,你變了。


    周泰的功力,陳文衫已經學得五層,剩下五層差在那一口張嘴就來的馬屁上。


    陳文衫笑嘻嘻地伸手抱住桌上的幾顆夜明珠,試圖挪動幾顆珠子到自己懷裏,一下,兩下……


    嗯,不動!


    姚九戲謔地看著陳文衫滑稽的動作,“怎麽,我的乖徒兒,這幾顆珠子難道是有千斤重不成?還是你心疼為師,覺得受之有愧?”


    陳文衫使出吃奶的力氣都沒有用,桌子還是那個桌子,珠子還是那幾顆珠子,紋絲不動。


    陳文衫甩了甩酸痛的胳膊,撈起袖子,往手上淬了兩口唾沫,一手一口,搓紅雙手,抓著其中兩顆珠子就使勁扯。


    手不行,在加上腳。陳文衫的倔性上來了,跟頭牛批的,兩隻腳蹬在桌子上,牙齒咬得咯咯響。


    姚九不急,看著陳文衫,任由他施為。


    陳文衫試了多次,最後不得不放,嘴巴張開,吐出軟軟的舌頭跟小狗一樣癱在桌上。


    費勁地提起雙手擺了擺,說道:“師父,不玩了,不玩了。”聲音也有氣無力。


    姚九笑看著陳文衫,問道:“說吧,要珠子做什麽?”


    說起這個,陳文衫又有了力氣,重新坐好說道:“師父,我有個計劃上這個戲台,你要不要聽聽?”


    姚九一眼微低,來了興趣。


    上台唱戲是有講究的,你一個生人,不著戲服,胡亂上台唱,不僅會被觀眾笑話,還會被台上的各種角轟下來。


    所以要插戲,要搶角,就得注意怎麽上台,何時上台,上台要做什麽?


    胡亂一通的話,隻會被認為是瘋子!反之,若是因為你,這場戲加快了劇情,甚至改變了結尾,讓觀眾覺得這場戲有深意,有意思。那麽你就成了角,主角!到時候戲台上怎麽樣,都會由你一人掌控。至於劇本?那從來都是給傻子看的,一個好的角,從上台開始就注定吸引全場的目光,那一顰一笑不會有任何人能挑出毛病。這世上的劇本絕不可能沒有破綻,但這世上卻又沒有破綻的角!


    陳文衫現在跟姚九講的就是他上台的計劃,這也是陳文衫現在要做的事,連台都上不了,唱戲就成了個笑話。


    “師父,你覺得這樣如何?”


    陳文衫有些得意,因為這個計劃在他看來即便不是天衣無縫,也能讓人信服。


    姚九閉著眼,思索一陣,點點頭說道:“嗯,還不錯。”


    “這麽說師父是同意咯,那你就給徒兒一些支持!”


    姚九輕哼一聲,說道:“我說的不錯,是你會死得不錯,不是你這個計劃不錯!”


    陳文衫的臉色瞬間從喜悅垮了下來,“師父,你這是在咒徒兒!”


    “再回去想,對了,別打我珠子的主意啊!”


    姚九開始趕人,大晚上的,以為陳文衫有什麽好計劃,結果就是瞎折騰。


    “哦。”


    陳文衫垂頭喪氣地出去,扒拉兩下臉緩解下情緒。


    “把門帶上!”


    姚九沉重的聲音再次打擊到陳文衫。


    陳文衫把門帶上,雙手耷拉著回了房間,“哎。”歎了口氣,陳文衫倒在床上,犯起難來。


    陳文衫苦苦思考了一晚上,直到天色稍明,公雞報曉。


    陳文衫洗了把臉清醒清醒頭腦,昨夜精力實在損耗不小,不接著涼意讓自己腦袋清醒,不知道會做出什麽糊塗事。


    桌上的七刺雲扇安安靜靜躺在那裏,陳文衫略微思忖,便將它別在腰間。


    今天的名川城很幹淨,比昨天幹淨。


    陳文衫漫步在街道上,一會癡癡傻傻,一會眼神飄忽不定,路過的良家婦女很自覺地遠離陳文衫,即便他長得不賴也架不住神色過於猥瑣。


    她們誤會了,其實陳文衫在想事情,想著迷了。


    沿街道的盡頭坐著幾位乞丐,哀求著過路的行人賞口飯吃。陳文衫看著他們就像看到曾經的自己,可能曾經的自己還不如他們。


    陳文衫從袖口裏掏出兩枚銅板蹲下身子放在他們的破碗裏。幾位乞丐頓時大哭流涕不斷感恩,說著一大堆什麽求苦求難,什麽好人有好報。陳文衫搖搖頭,起身離開。


    這兩枚銅板還是陳文衫昨日悄悄從春風客棧的小廝手裏要回來的,一共要回十枚。他永遠也忘不了小廝看他的眼神,那種關懷中透著鄙夷的神色讓他深為汗顏,好在周泰教得好,他學得也不錯。所以他回瞪了那小廝兩眼,還指了指背上的劈柴刀。本來就是他的,要回十個銅板應應急怎麽啦?有錯嗎?我都那麽……不對,我師父都那麽大方給了你十兩,那可是一千個十紋銅板!


    揉著幹扁的破布口袋都快沒什麽感覺了,陳文衫隻好怕它塞進懷裏,眼不見心不煩!


    春風拂麵,河岸上的楊柳枝微微下垂,蕩出婀娜的身姿。陳文將扇子取出,瀟灑地打開,配上這河岸風景,便有了那麽幾分味道,如果不考慮接下來遇到的遭心一幕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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