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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裏公社召開了專門會議,縣委組織部長戴樂天親自宣布為俞打豹平反昭雪,組織的結論是:俞打豹下放牲畜,分配土地的行為屬於特殊情形下的生產自救,與杜國泰為首的“504”反革命組織沒有絲毫的聯係。上級關於農村生產責任製的文件下達好長時間了,故裏公社特別是鬆柏峪大隊幹部群眾仍然心有餘悸,家庭聯產承包製的工作久拖不決。對俞打豹的平反昭雪驅散了籠罩在人們心頭的疑雲,家庭聯產承包責任製在故裏公社如火如荼地開展起來。王文貴、牛歲旺從韓家寨帶回的老道人的遺物——那個發黃的小本子,經有關部門鑒定,是用特殊方式標記的中共靜通支部地下黨員名冊,俞抓豹、俞打豹的姓名在列。據此,縣委又作出恢複俞抓豹、俞打豹黨籍,確認二人解放前參加革命工作的決定。鑒於俞抓豹已到離休年齡,俞打豹去世,縣委決定每人安排一個子女工作。俞建社被安排故裏公社工作,他娘和妹妹俞月花領上了生活補助。


    參加完地區農業學校“農村多種經營管理幹部培訓班”學習歸來的俞建社,自告奮勇來到鬆柏峪大隊駐隊。恰遇周末,與故裏中學英語教師牛歲旺結伴回到鬆柏峪。


    故裏河畔,一處崖麵和三麵土牆圈出的莊院不再顯眼,崖麵上一道道排列整齊的钁印由於風雨的侵蝕,變得模糊起來,那孔獅子大張口的窯洞和臨河院牆上的門洞也不顯得那麽咄咄逼人了。兩間房子的二茬泥還沒抹,牆壁粗泥大柴的。打豹臨走時窩的二茬泥成了一個土堆,年年長出麥子。熟了,落下,鑽進土裏,又旅生出麥子!俞建社住的那間房,除了土炕,就是支在地上放東東西西的木板,空蕩蕩的。牛歲旺望著檁條上的對聯出神:蛀蟲蛀光了空白,隻留下墨寫的字跡,好像陽刻在檁條上的一幅書法作品。


    立柱正值及時雨


    上梁恰逢紫微星


    這副對聯給它的主人帶來了滅頂之災,書寫者也受到株連。兩個當事人雙雙含冤離世,而這副對聯依然沒有改變它既定的內涵,它不過是一副寄托著美好願望的普通對聯。


    建社娘有幾個月沒見兒子的麵了,這是她和兒子分開時間最長的一次。兒子走後,她一直自我寬心:娃這是吃上公家飯了,好著哩!但長時間不見麵,難免有些著急。兒子回家後,又顧不上說幾句,就在廚房裏忙活起來。不一陣,端來兩碗香噴噴的麵條。牛歲旺也不客氣,和建社一人一碗吃了起來。可是一碗下肚後,不見了第二碗。


    建社喊妹妹月花來端飯,月花是打豹病故後來到人世的。從記事起,哥哥就是這個家的頂梁柱,從不惹哥哥生氣。她已經是初中學生了,卻像個闖下大禍的小孩站在哥哥麵前,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


    “娘呢,咋不見娘呢?”俞建社一連聲地問著月花。


    “還在廚房忙活哩!”


    “飯做好了,還有啥忙活的?”


    “我也不知道!”月花不是那種善於隨機應變的人,心裏難為情,臉一下紅到脖子根 。


    “別難為娃了。”建社娘終於走了進來,“歲旺不是外人,我也不怕你笑話!吃晴(盡)來了!”娘雖然這樣說,但還是感到有些難為情。如釋重負的月花趕緊溜出哥哥的房間。


    “咋?沒飯哩,你隻做了兩碗飯?”讓建社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歲旺是自己參加工作後第一個來家的客人,白麵飯吃了半頓,你說丟人不丟人?


    歲旺不覺得難為情,“二嬸,家裏沒白麵,回頭讓月花到我家拿些過來。我剛從糧站打來的優等粉。”


    “歲旺,你莫要笑話二嬸吝嗇,家裏真的隻剩一碗白麵。等一會再吃些玉米麵的,嬸子馬上做好!”建社娘的手上還留著和玉米麵的痕跡。


    牛歲旺和俞建社自小一起玩耍,這下兩人都參加了工作,坐在一起自然有說不盡的話,哪裏顧得上吃不吃白麵飯的事。“二嬸,你放心,我是不會走的!等著吃你的玉米麵飯,給你來個第二次吃晴(盡)來!”


    “娘,我走時曹的白麵還有好多呢,這才幾個月,咋就剩一碗呢?”建社有些納悶地問娘。他心裏明白,莊稼人吃頓白麵飯那是盼星星盼月亮呢,隻有逢年過節或是尊貴客人來家時,才有這種福分。


    “你記得沒錯,是有好多呢!可是家裏來的客人實在太多,想給你留些都沒方子留。”娘不無遺憾地說。


    “曹沒有多少親戚朋友,一下子哪來這麽多客人?”建社越聽越不明白。


    “親戚朋友哪有那麽多?大多數都是些不太熟悉的人!”娘卻越說越來了勁。


    “不太熟悉的人也管白麵飯,你們家是開飯館啦?”牛歲旺也聽得犯起了糊塗。


    “話可不能那樣說,人家是為曹好。有些是來說親事的,有些是來看家道的,還有些是大人領著女孩一次就想定秤的。曹原先想兒媳想昏了頭沒人來,現在人家自己找上門來。曹也是一家人啊,咋能冷了人家的心!”娘這些年想兒媳想得神魂顛倒的,見到一個女孩就盤算著為建社說媳婦。


    “我以為啥事呢!不冷人家的心是對的,可你也要實事求是,曹也不是上頓下頓都吃白麵的。”建社說。


    “看你說的,門麵還得撐著。你說人家來看家道,曹有啥可看的?”娘說得對,院牆還是當年俞抓豹俞打豹弟兄倆安板打起的,雨水少,土壤幹,架椽打的院牆不耐年程,已經成片成片地掉土疙瘩。為了節省力氣,院子緊靠崖畔省下一麵牆。崖上挖了一孔大窯洞,用來堆放雜物,既實用又節省木料,但迎門一口窯,好像獅子大張口。打豹在世時就盤算打些土坯,將窯洞口封一下,安個門,顯得聚氣些, 哪知道參加公社批鬥會後再也沒有回來。“話說到這兒了,建社,今年曹要修新房哩,你爸的憮恤金拿出來綽綽有餘。這事不能拖了!像現在這個樣,來個人我這老臉有些掛不住哩。歲旺,你說是嗎?”娘把目光投向歲旺,想讓歲旺幫自己說服建社。


    歲旺會意,很配合地為嬸子幫腔:“二嬸說得在理,常言說‘門麵,門麵’,莊院是一家人的門麵。你看人家韓老師,革命烈士後代,早年的大學畢業生,家在秦嶺山腳下那麽好的地方,我和王校長去請他時,他家也拆舊房準備蓋新房,說是準備給兒子娶媳婦!”


    “娘,等我能抽出時間時,給兩間房上了二泥就像新修的一樣。我爸的撫恤金不要動,留著供給月華上學。我沒念下書,妹妹趕上了好時候。我的工資還有重要的事等著呢!娘,你就別操心我的婚事了,我走阿克塞那天給你說了,先要幹事!等我幹好事,給你找個俊俊的兒媳,保你滿意。”望著一臉狐疑的娘,建社又給娘說起寬心話來。


    “你總是說不急,不急!你今年都二十好幾的人了,我的兒媳還在哪裏呢?”娘是這樣想的:如果建社他爸在世,大樹底下好乘涼,自己可以不操這個心,可是他爸走了好多年了,就得自己操這個心。


    “二嬸,你放心,你的兒媳肯定已經長大了,正在朝你家走來呢!”歲旺的話說的建社娘轉悲為喜,去廚房做飯了。


    “建社,你包曹鬆柏峪大隊,咋吃飯呢?”歲旺關切的問建社,他是在為建社擔憂,“駐隊幹部的吃飯問題一直是老百姓頭疼的事。”


    建社從沒想過自己會成為脫產幹部,也就沒上心這方麵的事,現在是駐隊幹部了,不得不想這個問題。“現在的情形大不相同了,農民都有自己的地,各幹各的活,各吃各的飯,沒人理駐隊幹部的茬。有好多幹部去隊裏報個到就回家幹承包地裏活了,還有些幹部研究堪輿學,給人看風水混飯吃。”


    別看建社“入道的遲”,卻“得道的早”,對當下駐隊幹部的情況十分熟悉。


    “你也打算研究堪輿術嗎?”歲旺故意逗笑。


    “吃飯算個啥事?就在自家吃,娘做的飯吃起來更合口。我是在想曹既然當了駐隊幹部,就要實實在在為老百姓幹些事呢。歲旺,我有個想法和你商量商量。”


    “哎,你的葫蘆裏賣的什麽藥,說出來,讓我聽聽。”


    “這次短訓班學習蘋果栽培技術和管理。我翻閱了有關資料,世界優質蘋果產地的條件是緯度35度,海拔1000米以上,年平均降水400毫米左右,晝夜溫差10到12度,日照時間2000小時,溫帶氣候。我們鬆柏峪一帶的緯度大概是35.5度,海拔1700米左右,年平均降水量450毫米,晝夜溫差17度,日照時間2300小時,屬溫帶大陸性氣候。兩相對比,我覺得曹的海拔高、日照充足、晝夜溫差大,基本滿足世界優質蘋果產地條件,可以培育出優質蘋果。我跟短訓班老師談了這個想法,他也很讚同。”俞建社一邊說,一邊從自己的行李中翻出一堆資料,有《蘋果栽培技術》,有《中國林業科技》,還有培訓班的講義和自己的學習筆記,指著劃線部分。


    “到底是經過專業培訓的人,就是不同凡響。你說的這些我雖然似懂非懂,但相信你說的都是真的。”


    “我想先在我家、你家、致祥家、惠萍家的地裏試栽蘋果,等群眾看到好處後,再在曹鬆柏峪全麵推廣。”


    歲旺明白了建社口中的重要事,“要是我不同意呢?”


    “那你說我為什麽要選在你、我、致祥和惠萍家試種呢?”


    “這豈不是同意不同意都要同意嘛!”


    “不然我幹嘛叫你一路回家哩?我這是給你送黃金又不是給你兜售鴉片,幾年後隻怕你感謝都感謝不及呢!”建社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勢。


    “你就這麽自信?”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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