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九想到的這個人,就是住在巷子口的文大爺。


    沒人知道文大爺究竟在這條巷子裏住了多久,但毋庸置疑的是,他就是房東太太手下,最老資格的一個租客。


    不過這裏的老,並不是指他的年紀大。


    而是,他租在這裏的時間,實在是太久太久了……久到那些比他資格還要老的老頭老太,紛紛攜手去見上帝、佛祖去了。


    如果說,還有人知道房東太太的過往,那非文大爺莫屬。


    “隻是……”


    卓九的臉上流露出猶豫的神色:這文大爺,可並不好相處呀。


    雖然他也並沒怎麽和文大爺打過交道,但在他的印象裏,這老頭似乎始終隻是板著個臉坐在巷子口,孤獨的守著一副半舊不新的棋盤。


    大多數時間他都隻是在那發呆,半天也走不了一步。


    不過他應該挺有錢的。


    因為他並不像巷子裏其它的老頭老太,似乎也沒什麽維持生活的正經營生……總之,他似乎就從沒為生計犯過愁。


    每當夜幕降臨,他總會收起棋盤,在屋外擺上一張小方桌,備上三菜一湯一壺酒,雷打不動。


    要說這樣一個老頭,在巷子裏真可謂是人類高質量老頭了。


    雖然不知道他是因為什麽原因租住在這裏,但仍舊有一些老太太會尋思著和他搭個夥,一起過日子。


    隻是,任憑她們打扮的花枝招展,媚眼眨巴的連眼皮子都要開始抽搐了,他都沒有任何的反應,甚至……他都不屑於抬起頭來。


    就好像……眼前這飽經風霜的老舊的棋盤,都遠比這些姹紫嫣紅的老太太要來的有意思。


    她們也沒辦法呀!


    隻能一邊暗罵這老頭不解風情,一邊彼此牽製,生怕有人捷足先登,將這優質的老頭收歸石榴裙下……


    就這樣,文大爺仍舊是孑然一身,靜靜的守著棋盤,迎著朝暉和日暮……


    心頭堆積著的疑慮就像是一隻貓,不停的撓著卓九的心。


    隻是,麵對這樣一個油鹽不進的老頭,該怎麽突破呢?卓九有些頭痛。


    不過,是人就有情緒。


    要說這文大爺什麽時候比較開心,可能隻有兩個時間段了:一哥是他走出一招棋的時候,那時他通常會會心一笑,不過這也隻是轉瞬而過的一件事,很快他的表情又會變的古井無波。


    這還是卓九有一次出攤早,偶然發現的。


    還有就是,每當他坐在小方桌前,微微的抿了一口酒後,臉上流露出的快意神色。


    即便隻是一瓶十塊錢不到的劣質白酒,都能夠讓他開心許久。


    卓九不會下棋。


    那麽,他隻能選擇投其所好,選擇從另一種途徑突破。


    想清楚了一切,他不由自主的將手伸進了褲兜,不停的掏弄起來……他的神色古怪,隱隱透露著幾分決絕!


    ——他的身邊已經沒剩多少錢了,主要是,房東太太說好的報銷,還沒下來。


    也不知她是不是忘了,不到萬不得已,卓九真的不好意思去要。


    畢竟兩人之間的關係……正是尷尬的時候。


    所以,此時的他,正是囊中羞澀的時候。


    不過,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想要真正的了解房東太太,他也隻能選擇這麽做!


    ……


    卓九站在巷子口的小超市裏,望著琳琅滿目的酒架,有些迷茫。


    他的手中緊緊攥著一張紅票,早已被手心沁出的汗水浸濕。


    ——這是他從枕頭下麵掏出來的,也是他僅剩的最後的一點錢。


    透過貨架的間隙,文大爺正支著腰,緩緩的站起身來,同時將身前的棋盤細心的收拾起來。


    接下去,他就該吃晚飯了,也是卓九適時切入的絕佳時機。


    “客人?”


    一陣沉穩的女聲自他的身後響起,頓時嚇的專注於外頭的卓九一陣的慌張。


    隨後,一陣細密的腳步聲自他的身後響起,不多時,一個低矮的身影出現在了卓九的身前,好奇的問道:“看你站了那麽久,到底想買些什麽?”


    出現在他身前的,是一個佝僂著身子,滿頭銀發的老太太,也是這家店的店主。


    此時她的眼裏正閃爍著意味不明的光,好像瞬間看穿了卓九的心思。


    “買……買……”


    卓九一時間竟是有些慌張,結結巴巴的回答道:“我,我要買瓶酒。”


    “買酒?”


    老太太的臉上滿是狐疑,望了望一旁的貨架,“統共也就這十幾種酒,有什麽難以選擇的?需要在這貨架前麵呆十幾分鍾?”


    卓九越發的怯懦起來……在他看來,自己所做的一切,其實並不光彩。


    想到這,他的眼神,開始不由自主的飄向了窗外。


    遠處,文大爺已經將棋盤收拾好,齊整的擺在門口的一張矮凳上,四方桌已經擺放妥當,幾盤菜冒著騰騰的熱氣,滿滿的人間煙火氣息。


    “你買酒……是去討好老文的?”


    “嗯!”卓九下意識的點了點頭,隨即他便回過神來,不知所措的望著老太太。


    就這樣……被看穿了?


    “討好那糟老頭子做什麽?”老太太的言語中滿是不理解。


    但她還是踮起了腳尖,從酒架上取了一瓶酒,遞給卓九,“這種……老文最喜歡的就是這個!”


    卓九下意識的接過酒,一臉迷茫的望著老太太。


    他不清楚老太太那麽做的意義是什麽,就像老太太不會主動問他,為什麽要去討好文大爺。


    微妙的氣氛在兩人之間流轉。


    “還愣著做什麽?”老大大一聲低呼,將卓九從失神的狀態中喚醒。


    卓九一臉茫然的望著老太太。


    “給錢呀!”老太太沒好氣的說道:“難道你買酒還不想給錢?”


    “給,給,要給的!”卓九忙不迭的將手中那張浸濕了的紅票遞給了老太太,一臉討好的望著她。


    “還不走?”


    眼見著卓九仍舊沒有離開的意思,老太太古怪的問道:“買好酒還呆在這幹嘛,別打擾我做生意!”


    “那個……找,找錢。”


    望著手中那瓶叫不上名字且包裝極其簡陋的白酒,卓九無端的感到心虛,聲音也是越來越弱。


    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被坑了。


    但此時的他也隻能考慮及時止損,能夠找回多少是多少。


    “沒問你加錢就很好了!”老太太的眼裏閃著精光,“這瓶酒尋常可不得賣你個150元?我是見你誠心想要去拜訪老文,才給了你一個底價!”


    望著理直氣壯的老太太,卓九頓時有點欲哭無淚!


    他知道自己被坑了,可他也沒其它辦法。


    做生意嘛,講究的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雖然沒有明碼標價,但也已經買定離手……他隻能祈禱,這個老太太沒有坑他。


    ——最起碼,這瓶酒要真的可以奏效。


    “行了行了!”望著眼前傻不愣登的卓九,老太太不耐煩的揮了揮手,“沒其它事的話,就不要在這裏打擾我做生意了,趕緊去吧!”


    就這樣,卓九渾渾噩噩的離開了小店。


    夕陽西下,昏黃的陽光總事那麽的刺眼,映照世界,莫名的有些如夢似幻。


    我是誰?


    我在哪?


    我在做什麽?


    望著手中的那瓶酒,卓九一時間竟是有些愣神。


    老太太倚靠在店門口,小心的窺視著眼前的一切,隻是她的眼神中,怎麽滿是奸計得逞的不懷好意呢?


    卓九不禁感到更加糟糕了!


    但他也沒有其它的辦法,事已至此,他也隻能硬著頭皮,慢慢的朝著文大爺走去……


    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


    眼前的文大爺,正眯縫著雙眼,微微的抿了一口杯中的濁酒,即便隔的那麽遠,卓九都能感受到,他周身流轉的那種愜意和愉悅。


    做什麽事都講究一個時機。


    而這一刻,就是卓九上前,搞清楚一切的,最佳的時機!


    他的眼中猛的流露出幾分悲壯的意味,就像是一個即將奔赴戰場的戰士。


    決絕且堅定!


    腳步漸漸堅定,終於,他來到了文大爺的麵前。


    ……


    一碟清脆可人的毛豆,一盤鹵的醬紅的豬頭肉,再加上一份炸的酥脆的花生米,組成了文大爺今天的晚餐。


    小小的四方桌並不大,卻恰恰可以容納下這三盤菜,還有一瓶叫不上名字的酒。


    嗯……500毫升,恰到好處。


    既不至於讓他醉,又可以讓他維持在一種微醺的狀態,迷蒙的審視著這個世界。


    這何嚐不是一種全新的生活體驗?


    “如果……這酒再好一點就好了!”


    文大爺咂巴著嘴,細細品味著烈酒入喉後泛上來的那種甘冽,眉頭卻不自覺的微微皺起。


    輕拈起一顆毛豆,放入口中,伴隨著唇齒的蠕動,將內裏的毛豆仁細細抿出,搭配上劣質白酒入腹後回溯上來的那種火辣……


    舒服!


    “如果……這酒可以再好點就更好了!”


    他不禁再次發出感慨。


    人總是貪心的,總是向往著一切更好的。


    被不少老太太視作第一順位選擇的文大爺,同樣有這樣的困擾。


    “咣!”


    是玻璃瓶底與木桌碰撞,發出的沉悶聲響。


    而這種聲音落在文大爺的耳中,不亞於仙音……隻因,這種碰撞發出來的聲響,與他桌上那支劣質白酒與桌麵碰撞發出的聲響完全不同!


    厚實,且豐盈。


    文大爺的眼睛頓時亮了。


    他期待的抬起頭。


    一張似乎有些怯懦,又帶著一臉討好的臉,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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