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除夕夜春生最後的那一箭,沒有靈力的許落其實更不能催動戮神符的威能,但是,已經足夠了。


    這些屍傀,比之五品粱續廣,終究差得遠了。


    凡鐵打造的粗糙長刀經過戮神符的加持,元嬰本命精血的激發,揮劈之間便似有雷霆縈繞,劃過空氣時炸出“嗤嗤”聲響,刀影,如烈焰僨張,伸縮蔓延。


    第一刀,當麵兩具屍傀被淩空斬飛數米,落下同時,半邊身子已化作篩粉。


    第二刀,最強的那具屍傀持刃來擋,刃斷,身裂。


    第三刀,刀鋒直指遠處神婆,許落挺刀直衝而去。屍傀舍身來擋,第一具,長刀透體,當中炸裂,第二具,被串在刀刃之上,一邊不停龜裂,一邊不住後退。


    神婆目露驚恐之色,將剩下四具屍傀盡數收回身前攔阻,同時雙手掐訣,口中念念有詞。


    正是畢其功於一役的時候……本是勢如破竹的許落,卻突然站定。


    長刀佇地,他使勁晃了晃腦袋,又竭力將正越來越沉重的一雙眼皮重新打開……許落的意識,越來越模糊了。


    這是他手中長刀最強橫的時候,卻也是他身體最虛弱的關口。


    何為本命精血?命之所係,心血化成。


    一般修士戰鬥之時固然有不少需要本命精血去催動法寶的情況,但那雖是損耗,卻終可再生……不難取舍。


    可是許落不同,元嬰被封之後,靈力全失,許落體內元嬰精血早已成了不可再生之物。吐一口,少一口,最後用盡一刻,便是他身死之時。


    其實早在除夕那一夜,許落就已經覺悟,自己再也承受不起本命精血的消耗了。


    但是眼前情況,他別無他法,隻有這一個選擇。


    他選了,選擇耗盡一切,身死人滅,換他家凡人娘子活命——這是一個當初空冥山上的許落如果聽了,定會嗤之以鼻,加以嘲笑的選擇……


    可如今,他就是這麽選了。


    符成之時,長刀昂揚,許落一點也不擔心自己會有可能斬不破這十幾具屍傀,而之所以還是那樣向岑溪兒交代,隻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支撐多久,來不來得及。


    此刻,命魂正從他體內不斷抽離,消散。


    “我似乎高估自己了。”許落生機流散,心中有些發苦。


    “強弩之末,老身耗也耗死你。”


    神婆烏鴉般的嗓子眼裏衝出一聲斷喝,而後雙手一張,又是十餘具屍傀破壁而出,守在神婆身前。


    “忘了這一遭了,她藏身流民之中,本就有用不完的新喪之屍。”


    今日有死無生,但至少,許落一定要讓岑溪兒和織夏活下去……


    “溪兒,給相公唱首歌吧”,許落背身而立,右手長刀揚起,“就唱那天早晨你帶我上山采藥唱的那首。那首歌的意思,是妻子在挽留丈夫,對嗎?你不說,我也知道。”


    “溪兒,我其實,想留在你身邊的……”


    許落說罷揮刀向前,雖是腳步踉蹌,視線模糊,但是眼前屍傀,仍一具一具,或炸裂,或倒下……


    長刀直指神婆。


    “冬寒時候記得歸來,一人怎能眠,你知我最怕清冷……”


    帶著哽咽,啜泣,岑溪兒嘴裏也淌進了淚水,斷斷續續,含糊的歌聲響起。本是鄉間俚俗的歌詞,此刻聽來卻也那般深刻……隻因唱歌的人,是那般不舍。


    “春暖時候不許離開,一人無力耕,怕來日沒有收成……”


    許落麵帶微笑,一臂舉刀,步步向前。


    “夏日炎炎哪裏能走,毒辣辣個日頭哦,狗也吐舌頭……”


    長刀不斷斬落,斷臂與頭顱四處飛揚。


    “秋殺時候怎能不在,荒涼涼個心頭喲,沒你不成活……”


    刀風呼嘯,神婆顫抖著,尖叫著,後退,倒地。


    “四季裏想你,一想你,就是四季,你在哪裏,奴去找你。”


    許落雙手持刀,騰空而起……


    四具屍傀騰身擋在刀刃之下。


    “死!”


    刀落,四具屍傀成八個半截落地,半身坐地,半身倚靠在小屋牆壁上的神婆雙目圓瞪,一動不動。


    “噗……”


    一叢血雨從她肩膀部位突然迸射而出。


    跟著,由左肩入右腹,她的半截身子慢慢滑落,離開了坐在地上的另外半截身體。


    …………


    許落一身血漬,低垂著頭,雙手佇刀而立,一動不動。


    “相公,相公?”


    岑溪兒哭喊著跑過來。探他鼻息,沒了。用盡力氣搖晃,依然沒有半點反應。


    “相公。”


    “溪兒姐,怎麽了……溪兒姐?”


    神婆身死,迷困陣破,本就在旁尋找的春生和三百多名出聖村獵人第一時間聽到了岑溪兒的痛呼,跟著,看到了佇刀而立的許落,坐在地上的岑溪兒和她懷中的小織夏。


    還有一地似人非人,恐怖的屍體和斷肢。


    “師父怎麽了?”


    “他,他……”


    岑溪兒緩緩站起來,木然的將懷中的小織夏交給村長夏穀,“她受了傷,請穀爺幫忙請人救治,若是可以恢複,日後還請大家幫忙好好照顧這個孩子。”


    岑溪兒向著夏穀和村民們鞠了一個躬,而後起身,默默走到許落身邊。


    “相公,你說你,才回來多久啊?!”


    “好日子太短了……溪兒舍不得。”


    “所以,你跑不掉的,溪兒很快就會去找你,我們夫妻兩個,長長久久……”


    夏穀終於聽明白了,他走到許落身邊,伸手在他鼻翼下探了探,一張臉瞬間垮掉……


    “穀爺,師父他?”春生木木的問道。


    “地上這些,不是‘人’吧?”夏穀道,“你師父他,力竭而……”看了看身邊已經麵無人色的岑溪兒,那個“死”字,夏穀怎也說不出口。


    “相公他走了。”


    岑溪兒自己把這句話說了出來。


    “春生,姐拜托你一件事可以嗎?……把我和相公,葬在一起。”


    一眾村民頓時啞然,夏穀急道:“溪兒,你這是準備做什麽?你可不能犯傻啊!”


    “是啊,是啊。”


    “溪兒你可不能這麽想啊!”


    餘下一眾村民也紛紛開口相勸。


    “可是我分明還能感覺到師父身上的氣機。”春生突然開口說道。


    他是對的,隻有他能感覺到,因為他身上,有和許落同源的氣機。


    就在剛剛,


    在許落最後一刀斬落,最後一線命魂徹底抽離之際。


    那道來自古弓,一直蟄伏的不明氣息,突然動了,就像是它本就一直伺機而動一樣,迅速填補了空白。


    這道氣息在那一瞬間湧進了許落命魂所在的意海,竊據為主,支撐住了他的生命。許落隻是正在適應……


    ***


    如果說各人幻想的世界各有不同,那麽這個仙俠世界,畢竟是我用幾萬字去設定的,它有自己嚴謹的邏輯。


    也許,它與你在其他書上看到的有所不同……這樣的話,還請理解。譬如你認為本命精血不用錢隨便吐,認為元嬰被封也要一拳轟斷河山,認為修士強者應當揮手破滅星辰……那很棒,隻是不是這本書的設定。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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