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萬難民將兵聖山下塞得嚴嚴實實。惡臭和腐爛的氣息像是被封閉住了,凝實而且久久不散。


    許落和王時雨必須小心翼翼的繞行,才能避免踩著地上的人。


    活人、死人,最多的還是半死不活的人。他們有的還有家人圍坐在身旁哭泣,有的,則孤獨的躺在那裏,等待死亡的來臨……


    有人躲在角落裏,小心翼翼的啃食一點殘餘的食物,或者也可能是樹根、野草什麽的。也有凶悍的,十幾個人一隊,拎著利器翻查每個人的行囊,搶奪食物和財物。


    哭泣聲和哀嚎聲充斥整個空間。


    “天下蒼生啊……這是煉獄!”


    標準儒生王時雨憂國憂民的勁兒上來了,竟是熱淚盈眶的哀歎。這是一種許落暫時無法理解的情緒,除了自己在乎的那少數幾人,他根本上依然是那個對蒼生淡漠慣了的修士。


    可是王時雨不同,他從來接受的教育,在心底根生的理想,就是澤被蒼生,兼濟天下。


    終於,在一個奄奄一息的小女孩凝視的目光中,王時雨不顧許落幾次三番的警告,取下了自己的包袱,打開……慢慢一包袱的麵餅。


    他取出來一個遞給那個小女孩。


    就在這個麵餅和包袱出現的同一時間,人群在一瞬間如同炸開的巨浪向他湧來,有人跪地在求,但是求的人很快被後麵的人踩在了腳下,搶奪的人群撲上來……推擠著王時雨和許落不斷後退,直到退無可退。


    那些人並不強大,他們大多沒有武器,身體虛弱……


    但是這一刻他們看起來不可阻擋,因為本能的渴望已經超越對死亡的恐懼了——除非許落殺了他們。


    許落躍起,一手握住上麵橫生的一根樹枝,把身體蕩起來,避開搶奪的人群。他伸手試著把王時雨拉起來,但是沒有辦法,大舉人已經被人群死死擠住了。


    他的包袱已經空了。搶奪到手的人被一群空著手的人死死壓著,不顧死活的吞咽。後方看不清情況的人,依然在向王時雨撲來。


    “我早已經勸誡過你了。”許落抵在岩壁上,有些無奈的說了一句。


    王時雨仰頭,痛心但是依然道:“也罷,不管吃到麵餅的是不是弱者,至少我還是救了幾個人。”


    許落:“錯了,你殺死了很多人。”


    王時雨:“嗯?”


    就這一刻,淒厲的哭聲傳來,許落抬頭望去,最早得到麵餅的女孩和她的母親、爺爺,被一群提著銳器的人圍住了。老人在向那些人磕頭懇求,婦女一邊痛哭,推擋,一邊竭力把麵餅塞進小女孩嘴裏,小女孩吞咽艱難,因為恐懼,淒厲的大哭。


    “給老子拿過來,再吃?再吃一口老子剁了你。”


    歇斯底裏的威脅,刀子在女孩一家人麵前揮舞……


    王時雨身材頗高,他一樣看見了,仰頭看著許落,驚慌的懇求道:“快啊,救救他們……救救那個小女孩。”


    許落搖了搖頭:“我過不去,我現在下來,馬上就會被圍住,要過去,除非殺掉一圈人開路。看她死,或者我殺掉這裏的幾十人,你來選吧。”


    王時雨愣住了:“我……”他做不了這個選擇,內心掙紮。


    很快,許落說了一句:“不用選了。”


    王時雨踮腳看去,小女孩一家都已經倒在血泊裏,而那個揮刀的人,手上拿著一個沾血的麵餅,正往嘴裏塞。


    “啊~!”王時雨悲憤的大叫。


    圍著他的人群紛紛側目,看著他空無一物的包袱。


    但是沒有人退去,因為頭頂岩壁上,上還有一個。


    “用石頭把他砸下來。”


    有人喊了一聲,很快,地麵的石頭,木棍,土塊被紛紛拾起,扔向許落。


    另一邊拿刀的那幾個也過來了。


    “把包袱扔給我們,不然老子砍了他。”其中一個拿刀指著王時雨。


    王時雨抬頭看許落,許落也低頭看他,因為這一刻,這個標準而刻板的儒生麵色不斷變化,如同即將爆發的火山,即將奔湧的江水……


    他扭頭去看那些正在向許落扔石塊的“可憐人”,取看那一群提著刀分吃染血麵餅的“惡人”。


    好人呢?


    清平盛世,麵前這些可能多數都是好人,他們甚至可憐,讓人同情,但是……本性裏的惡被釋放,讓他們此時看起來是那樣的麵目可憎。


    “噗……”


    一個被踩踏在腳下的人噴出來一口血,噴到了王時雨的腳麵上。


    他剛剛一直在哀嚎,在懇求,但是沒有人扶他起來,更多的腳,從他身上踏過。


    然而他可憐嗎?他是剛剛吃到麵餅的少數人之一。剛剛搶奪的過程中,他拉著婦女的頭發往後扯,人往前躍,他的拳頭和膝蓋一次次打在老人和小孩的麵門……那些人,一樣沒爬起來。


    “啊~”王時雨臉上有淚,仰頭瘋狂的大叫。


    曾經所有固有的觀念在一瞬之間受到巨大的衝擊,想不通,不能接受……如果按修士來論,這一刻,他已經接近入魔。


    許落從岩壁上跳下,一手按住他肩膀往後拉,同時從懷中取出一張清明符,貼在他耳後。


    人群向著許落擁過來。


    有人把刀尖指向他……


    “唰……”


    許落拔刀,收刀。


    漫天噴濺的鮮血,落地的一小塊麵餅——剛剛持刀的那十幾人,已經全部沒有了頭顱。


    “誰再過來?”許落一身是血,開口問道。


    沒有人動,片刻之後,他們跪了下來:


    “大爺,給我點吃的吧。”


    “大爺,我家孩子才兩歲,他快餓死了。”


    “大爺,我幫你殺人啊,給我一口餅,我幫你殺人。”


    “給我,我拿女兒跟你換,一塊,不,半塊,半塊就好。”


    這些人,包括女人、小孩、老人,多數剛剛向許落投擲過石塊。


    許落一言不發,回身拎起王時雨,在依然噴濺的血雨中向前走去。


    “大爺,請問,你是不是叫許落?”


    身後一個聲音道。


    許落回頭。


    “岑溪兒,我妹妹,你娶的……對不對?”


    許落點了點頭。


    “我啊,妹夫,我是岑木方,我是你哥啊!”


    一個滿臉泥汙的男子從人群最外圍衝過來。


    許落這才勉強看清他。


    兩人在當年許落和岑溪兒成親的時候是見過麵的,許落印象不深,這一刻努力回憶,應該是岑木方沒錯。而且是他先喊破的,信息也對得上。


    “溪兒讓我來找你。”麵對這個大舅哥,許落盡量保持著禮貌。


    “好,好……給我個餅。”


    岑木方咬著一個麵餅,麵向人群,耀武揚威的站在許落身邊:


    “妹夫,走,幫我殺幾個人去。”


    許落愣了愣:“為什麽?”


    “他們得罪過我啊!”岑木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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