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準確的說是諸葛後裔,諸葛本身姓諸名葛,後代以他的姓名為姓,又怕辱沒先人,隱去了姓,於是一切就變得不可查了。


    總之他們是真正的大戶,地方豪強,許落帶來的人都被暫時安置好了。


    而他本人,被兵聖爺留了下來。


    突然一日起,來往渡口的人都在說:“老丈喲,你總算是認老服老了吧,這不,終於是找了個年青人幫忙咯……你一個人在這擺渡多少年了來著?我想想,我想想,哎喲想不起來咯,隻記得我還小時你便在了,而今我孫子都有了,你還在……是該交給年青人了,享享清福。”


    烏篷船添了一個後生船工,然而劃槳的依然是那個老人,年輕那個二十來歲的大好小夥,卻遊手好閑,不是坐在船首看水,就是坐在船尾看人。


    這個懶散的船工就是許落。


    他無心擺渡,好奇心全在有時深刻,有時頑童的老人身上了。


    “兵聖諸葛還活著,年已八百有餘,難怪那些史書、演義,都對他的死語焉不詳,民間更有無數個版本的傳說,但他又真的不是我以為的修行之人,這實在令人詫異……”


    關於這一點,許落這幾天已經追問了無數遍。


    真實版本的兵聖諸葛,也在許落麵前慢慢展開,具體起來。


    兵聖諸葛,至“死”之前不曾親手殺一人,卻又殺人盈野。書生初領兵,一月殺二萬,二月殺五萬,三月殺十萬,嘉楠江上水淹二十萬,南嶺穀地火燒十七萬,滅當時宋國坑殺三十萬,伐當時趙國,破城屠百萬……


    文弱書生羽扇綸巾,運籌帷幄之中,殺人千裏之外,所屠不可計數,且未嚐一敗,信念不斷累積。


    用諸葛自己的話說:


    “如此過了數十年,突然一日,我於山峰之上觀地勢,設計備戰……戰猶未起,但我目光所及處,敵兵二十萬於何處死,怎樣死,死狀如何,仿若親曆……不隻在心中,還在眼中。


    便從那一刻起,我心中生出一股意誌,覺得天下億兆,民也罷,兵也罷,貴也罷,賤也罷……生死皆在我一念之間,彈指便可滅殺……天下蒼茫,我主死。


    恰好那一日,隨護之中有隱忍潛伏的趙人遺孤暴起刺殺,我轉頭對他說,‘死’,他便死了。”


    兵聖諸葛說起這番話時,並無半分壯懷激烈。


    他已經有自己的道,他的道,是生死,他先前所說看了“八百年看盡一切隻看出來一半”的那一半,是生死中的死。他當前隻懂死,死意凝聚成其道,反而因此壽八百有餘而不死,有朝一日堪破了生,便是大圓滿。


    “不知兵聖爺現在的境界堪比修行的哪個階段,結丹?元嬰?……若是元嬰,那他豈不是天南空冥以下有數的幾人之一?至少在這天南燕、慶、梁三國,是第一人無疑了吧?也不知,他的大圓滿,又是何等威能?”


    這個問題,許落也問了。


    “我也不知,我最強就殺過一個元嬰初期。”兵聖爺是這麽回答的。


    “什麽時候?”


    “八百年前。”


    許落額頭冒了點汗。


    兵聖諸葛笑笑道:“放心,我後來沒有太多精進。”


    許落突然想起來岑溪兒曾對他說過的那個傳說,當時岑溪兒是這麽說的:


    “小時候聽爺爺提過一個說法,說是兵聖爺生前最後一次北伐的路上,路過兵聖山的那天,天上突然降下來一個仙人。仙人說兵聖爺殺孽太重,逆天逆命,不能繼續留他在人世間,就用一把好大好長的劍,淩空劈下來……害了兵聖爺。”


    “爺爺還說,就是因為這樣,後來兵聖山上才有了那麵百丈高,平直如壁的斷聖崖。”


    許落將這兩段話原話轉述給兵聖諸葛聽。


    諸葛回憶了片刻,道:


    “大致是這樣,斷聖崖是對的,他當時拿劍劈我,說的話也差不多,隻不過故事結局錯了,那天死的那個,是他。而我也重傷,又怕後續你們修士源源不斷的來,幹脆,就假死脫身了。”


    “我與修士交手不多,因為我的出手,無法控製。記得後來還有一個落箭山的結丹老祖惹過我,我沒殺他,隻是瞪了一眼,於是他折損壽元數百年,且修為從此再無寸進……現在想想,也該快壽元耗盡了。”


    “嗯”,許落說,“已經被我弄死了。”


    許落隱去部分細節,將自己遇到落箭山老祖結陣續命的事情說了。


    “難怪,我說慶國小皇帝晚年怎麽突然瘋了。”


    “那你當時想過出來解救黎民嗎?”


    “沒有,你需知道,這樣的事,我看了八百年了,這就是人間。”


    許落沉默了一下,也對,但這並不同於修士超脫塵外,對俗世的輕視,而是另外一種心境,如果說修士是居高臨下在看,那麽兵聖諸葛,是身在其中,埋骨渡人,把生死看淡。


    ……


    ……


    許落在渡口陪著兵聖諸葛擺渡了一個月。


    烏篷船上一老一少,迎送渡口人來人往,日複一日。


    這期間許落有些什麽想法,便主動去說,兵聖爺有時會與他交流,有時便隻是聽。他也會問一些問題,每隔幾日,他就會問一次,問許落看到了什麽?


    “人啊。”第一次,許落答。


    “什麽樣的人?”


    許落麵色尷尬,猶豫開口道:“男人、女人、老人、中年、青年、少年,孩童。”


    兵聖爺皺皺眉:“過幾天我再問你。”


    幾天後許落的答案是:“哀傷之人,喜悅之人,無波瀾之人。”


    兵聖爺問:“亂世艱難,還有喜悅之人?”


    許落點頭:“曾經餐餐有肉仍不喜,而今數數包袱中饅頭尚多便喜悅,曾經為半畝地與人拚死相爭悲憤至極,而今背井離鄉拋下一切,踏上渡船一刻隻有喜悅。”


    兵聖爺又問:“那誰人無波瀾?”


    “你。”


    又過了幾日,


    許落說:“我看所有人,看見一群人,看見一個人。”


    兵聖爺搖槳:“皆是一船渡。”


    再過幾日,


    許落說:“我所見仍然是一群人,一個人。”


    兵聖爺問:“有不同?”


    許落點頭:“有人三五成群,小心翼翼算計防備,他是一個人;有人孤身上路,心裏想著找尋與重逢,他是一群人。”


    之後數日,許落都再沒能說出什麽新的感觸,兵聖爺問過幾次,也就不再問了,之說了一句:“你所見的每一個人,多多少少都是你。看破他們,也就看破了自己。”


    除了這個話題,兩人也不時交流些對修行的看法。


    兵聖諸葛雖不曾修行仙道,但恰如他之前所說,他在修仙人處看了足足三百年,細節處未必全部了解,但對於修行一事所知並不少,許落與他交談,總有一種知己不知彼,而對手什麽都知道的感覺。


    這不是實力上的下風,而是心境上,許落也落了下風。


    至於收獲,封印還在,許落自己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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