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天瀾尚且在怔楞間,心情複雜,似驚又似喜。而那小家夥突然往前一撲,便鑽進了她的懷裏,兩隻小手緊緊地扒住了她。小家夥的身體軟乎乎的,沒有平日裏的早熟與傲氣,終於像個四歲的孩子,單純黏人。


    “娘親,諺兒好想娘親。”李諺的小臉在顧天瀾的手臂上蹭著,小臉發紅,眼神迷離,“娘親,別走,好不好?”


    顧天瀾伸手一摸,那小臉不再冰涼,卻有些過熱了。難怪會有這般舉動了,原來是發燒了。


    顧天瀾想要起身去拿濕毛巾,李諺的兩隻小手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她根本掙脫不了。顧天瀾隻能乖乖坐著,任由小家夥窩在她的懷裏。


    “紅葉。”顧天瀾叫了一聲,門便推開了,紅葉走了進來。


    “殿下怎麽了?”紅葉看著小臉紅彤彤的殿下,不由得問道。


    “拿條濕毛巾給我。”


    很快的,一方濕毛巾便落到了顧天瀾的手裏。她將濕毛巾放到了李諺的腦袋上,小家夥方才好受一些,閉上眼睛,像是睡了過去。隻是那緊緊抓住顧天瀾袖子的手並未放開。


    “你在殿下身邊伺候了多久了?”顧天瀾低聲問道。


    紅葉看了她一眼,便被她逼視地垂下腦袋,回答道:“三年。”


    “殿下的生母是何人?”


    紅葉聽這話,嚇得腳一軟,便跪了下去,一句話都不敢說。


    顧天瀾卻明白了,這是個禁忌。


    她心中的那個猜測更加確信了一些,不由得將懷中的孩子抱得緊了一些。


    她看著懷裏孩子的時候,滿臉的溫柔,然後一轉開,臉色便冷了下來。


    這孩子落到荷塘裏便是顧天晴動得手腳。


    她在顧天晴的腦袋上又記上了一筆。


    很快的,她就會讓顧天晴一點一點地還回來!


    兩人忙活了半晌,李諺的燒終於退了下來。李諺閉著眼睛,臉上的紅暈退去,睡得安穩了許多。


    到了後半夜,李諺又燒了起來,且比前半夜還要凶猛。


    他全身發紅,窩在顧天瀾的懷裏,就像一個小火爐,嘴巴裏一直囔囔喚著‘娘親’。


    “我去請太醫吧。”王福道,說著便要往外走去。


    “慢著。”顧天瀾製止了他。


    “殿下燒得太厲害了,再不請太醫……”


    “你去請就能請來嗎?即使請來了,你怎麽保證太醫就是救人而不是殺人?”顧天瀾冷聲問道。


    王福腳步頓住。


    她說得沒錯。


    要殺殿下的是皇後。這宮裏,大半都是皇後的人,太醫院也不例外。隻要太醫稍微動一下手腳,殿下可能就再也醒不來了。


    顧天瀾卻比他想得還要長遠一些。她了解顧天晴一不做二不休的性子。顧天晴若是知道李諺還活著,肯定會將整個偏殿殺人滅口,其中便包括李諺。隻不過,李諺是病死,宮人則是由於護主不利。


    “今日發生的事不可讓任何人知道,也不可讓人知道殿下在殿中。”顧天瀾道,聲音輕了下來,“等著看好戲吧。”複又拔高了聲音,“你們都出去,將門關上,任何人不得進來。”


    王福是不想走的,但是她一個眼神掃了過來,王福便打了一個寒顫,隻能退了下去。


    他如今隻盼著那懷抱著殿下的女人真的沒有壞心。


    殿下乃是天潢貴胄,淪落到這般地步已經夠可憐了,命運不該再繼續苛待他。


    王福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便在門口地台階上坐了下來。


    房間裏。


    顧天瀾懷裏抱著個小火爐,這在夏日裏並非什麽好事。她閉上眼睛,用內力驅散著他身上的熱氣。


    小家夥身上的熱氣漸漸散去。


    顧天瀾身上的內力受到壓製,剛恢複不久,漸漸的,她有些內裏不支。


    顧天瀾的精神漸漸困頓起來,這困意是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她隱約看到房間裏多出一個人。那人將她懷裏的李諺搶了過去。顧天瀾卻並不慌張,反而鬆了一口氣。


    她渾身綿軟地在床上躺了一會兒。


    待她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微微發亮。她懷裏拱著一個小身影,身上的熱已經褪去,小臉白嫩嫩的,睡得正熟。


    那悄無聲息出現的人又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空氣中似乎還彌漫著那人淡淡的氣息,令人安心。


    顧天瀾將注意力集中在懷裏的小家夥上。那小臉嫩地可以掐出誰來,她伸出手,在他白嫩的臉上戳了戳,很快彈了回來。


    那觸感太好了,顧天瀾忍了又忍,心癢地厲害,終於忍不住伸出手,剛碰觸他的臉,李諺突然睜開了眼睛。


    李諺冷著臉,表情與他的年紀截然不相符。


    “很好玩嗎?”李諺冷聲道,稚嫩的童聲帶著一絲威嚴。


    顧天瀾的手尷尬地伸在半空中。與李諺比,她像是幼稚的那個了。


    “大膽婢女,竟敢與本殿睡在一張床上,還不下去。”李諺厲聲道。


    顧天瀾:“……”


    顧天瀾做出泫然欲泣的模樣:“奴婢的命真是可憐,昨天將殿下從那滿是汙泥的荷塘裏撈了起來,去了半條命。殿下受了風寒,拉著奴婢喊娘親,奴婢一夜沒睡。如今殿下身體好了,便過河拆橋了,‘娘親’變成‘婢女’了。”


    顧天瀾說著便‘嚶嚶’地抽泣了起來。


    李諺坐起,白皙的臉紅了又黑,變了幾變,竟是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你才不是本殿的娘親,本殿的娘親沒這麽醜。”憋了半天,李諺才憋出這麽一句話。


    “你要是我的兒子,我就把你抓起來打屁股。”顧天瀾道。


    “你……”


    顧天瀾揚著腦袋看著他。


    李諺冷哼了一聲,便轉過身,拿著背對著顧天瀾——眼不見為淨。


    顧天瀾差點笑出聲,這小家夥也太逗了。起初,她隻覺得這孩子過於早熟,四歲的孩子,懂得太多的爾虞我詐與人情世故,驚歎的同時又覺得他可憐。而今,他畢竟是四歲的孩子,生氣的時候也會做出這般稚氣的行為,尤為可愛。


    為了防止他暴走,顧天瀾決定不逗他了,從床上下去。


    她將王福和紅葉都叫了進來,甘泉宮偏殿的所有主子奴才都聚集在這個房間裏。


    看著王福和紅葉對這個假青荷畢恭畢敬的模樣,李諺又差點從床上跳下來。他隻是睡了一晚上,為何覺得這偏殿變了天?


    “諸位要好好配合我,看一場好戲。”顧天瀾道。


    王福有些疑惑不解:“姑娘的意思是?”


    “殿下這荷塘的澡不能白洗。”顧天瀾的臉上閃過一絲詭異的笑,低聲說起自己的計劃來。


    她隻輕描淡寫地說了計劃,主要交代的是他們該如何做,才能讓這場戲更為精彩。


    交代完了,顧天瀾便拿著一隻李諺穿著的鞋出門去了。


    房間裏隻剩下李諺、王福、紅葉三人。三人大眼瞪小眼,最終李諺忍不住道:“我才是主子,你們為何要聽她的?”


    王福道:“殿下,那位姑娘救了您。”


    李諺臉上不忿的表情頓時收斂了,盤腿坐在那裏,若有所思。


    顧天瀾躲過了宮人,悄悄地來到了禦花園的荷塘旁,選了一個位置,將手裏的鞋子扔進了水裏。一圈一圈的波紋散開,那隻鞋子便孤零零地浮在那裏。


    顧天瀾挑了一個便於躲藏且視野開闊的地方,躲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一個宮女突然尖叫一聲:“皇長子殿下落水了!”


    這一叫聲如石子落入湖水中,激起一層又一層的波紋,很快就驚動了皇帝和皇後。


    顧天晴先到的,盯著那雙鞋,臉色便變了,差點站不穩,若非身邊的宮人扶著,她早就坐在地上了。


    “諺兒……這是諺兒的鞋……”顧天晴囔囔道。


    很快的,皇帝就邁著大步來了,嘴唇緊緊抿著,臉色難看地厲害。


    皇帝一來,顧天晴連忙往前走了兩步:“陛下,諺兒出事了。昨日那麽大的雨,諺兒會不會玩耍的時候落了水……”


    顧天晴話音未落,李鄴謹便脫去外袍,直接一躍跳進了荷塘之中。


    顧天晴的臉色更加白了。


    她白並非因為擔憂李諺出事,而是沒想到李諺在皇帝心中的位置這般重。平日裏,皇帝對他愛理不理的,仿若他死了也不會眨一眼。而今乍聞他出事,皇帝甚至等不及搜索,自己便跳入湖中……


    皇帝看李諺越重,也就意味著在皇帝的心中,那個人的位置愈重……


    顧天瀾躲在一旁看戲,對於李鄴謹的舉動也頗為詫異,她臉上的嘲諷一閃而逝,繼續津津有味地看著戲。


    顧天晴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嫉恨,作出滿臉擔憂的模樣,緊盯著湖水。


    皇帝將近處的湖底摸索了一遍,直到無法呼吸才出水。侍衛們也已經到了,迅速搜尋了起來。皇帝上了岸,渾身混雜著泥濘,濕漉漉的。


    “陛下,您身上都濕透了,趕緊去換身衣服吧,龍體重要。”顧天晴勸慰道。


    皇帝筆直地站在那裏,緊緊盯著湖麵,一言不發。


    一個時辰後,侍衛們將整個荷塘都搜索了一遍,幾乎將整個荷塘都翻了過來,依舊一無所獲,更別說裏麵藏著一個人了。


    顧天晴的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


    即使荷塘裏淤泥多,尋不到李諺的屍首,那也該找到衣物……為何隻有一隻鞋?


    賀忠確定李諺落水且不再掙紮,李諺不可能活著。


    也許是侍衛沒有找到吧。這湖裏有漩渦,也可能是被漩渦卷了進去。


    顧天晴想著,臉上卻做出一副哀痛欲絕的模樣。


    “陛下,諺兒出了這樣的事,偏殿的奴才們竟然不稟報……”將李諺的死推在宮人的身上,將宮人殺人滅口,她便高枕無憂,解決一心腹大患。


    皇帝臉色難看地厲害,眼中全是騰騰的殺意,一想到那孩子沒了,他便一陣慌亂,急需殺人解氣。


    “將偏殿的宮人帶過來!”皇帝命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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