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念秋才走進祥雲客棧,就發現寧以恒指揮著索融安排靳綺月和石閔的入住事宜。


    “秋姐,這位是……”靳綺月第一次見到寧以恒,眼睛裏帶著一絲疑惑。


    “阿月,這是我的郡馬,寧家嫡長子寧以恒。”蘇念秋笑眯了眼睛,眼神裏帶著一絲驕傲的神采。


    “靳家女郎,或許我該隨我的娘子一起喚你阿月,算起來,我還算是你的姐夫。”寧以恒自顧自的笑道。


    “寧家嫡長子,那不是寧家現任家主?你怎麽長得這般……”靳綺月看了看蘇念秋的臉蛋,收住了話尾。


    “長得男生女相,似女非男?哎……怪隻怪我在娘胎裏沒想好隨誰,竟然選擇了我娘的容貌,真真是讓人捶胸頓足。”寧以恒自嘲的笑了起來,“你我第一次見麵,難得你對我不陌生,話說我給你安排了距離我和娘子較近的院落,你不介意吧?”


    靳綺月撲哧一笑,“你這姐夫當真是幽默的,既然姐夫這般安排,我當時欣然從之。”


    寧以恒雙手一攤,“我這人天生如此,你這是第一次認識我,等認識多了,你會發現我可比沈易之那廝有趣多了。”


    寧以恒走到蘇念秋的身邊攬著她的腰肢,對著她溫柔的笑道:“娘子,這索織在路上的駕車技術有沒有增長?可別顛簸了我日盼夜盼的小娃。”


    寧以恒將手放在蘇念秋的肚子上,笑眯了眼睛,“吾兒,但願你早點知道為父愛你的心思。”


    靳綺月有些羨慕的看向寧以恒,“姐夫對秋姐真是溫柔細膩。”


    寧以恒挑挑眉,眼睛瞥向黑著臉走進來的沈易之,神秘一笑,“有人天生敏感細膩,隻是不讓人知道罷了。”


    靳綺月感受到身後傳來的幽深視線,點頭一笑,跟著索融離去。


    沈易之看著靳綺月走開,眉毛不自覺的皺了起來,“她怎麽了?”


    蘇念秋連忙打著圓場,“還能怎麽了,在好奇你說好的縫製衣裳,咋你人都到了,這歲榮都不去請裁縫婆子?”


    沈易之方才想起自己忘了什麽,本想打發歲榮去,但是還是覺得要自己親自去一趟比較合適,便帶著歲榮往外走去。


    沈易之與石閔再度擦肩而過,隻是兩人相接的視線崩裂出了火花。


    “寧家家主,數載不見,近來可好?”石閔拱手一拜,笑了起來。


    “很好,這數載不見,你也長高長大了,比我印象裏那個纖弱勇敢的少年可是差了一些。”寧以恒笑眯了眼睛,帶著石閔往二樓雅間走去。


    “哦?我這是好的變化還是差的變化?”石閔打趣道。


    “好的變化嘛,你已經有了鐵骨錚錚的男兒氣概;差的變化嘛,你戾氣有些重,這這控製欲也有些重了。”寧以恒搖著頭笑道。


    “嗯……寧家家主還是寧家家主,當真是一眼識破石閔的偽裝。”石閔走到雅間,率先拿起茶壺替寧以恒斟上茶水。


    “怎麽有勞你來給我添水?”寧以恒挑挑眉,眼鏡帶著一絲疑惑。


    “我義父的座上賓,念念不忘數十載的人兒,別說添水,就是提鞋我也甘願。”石閔一言點破。


    寧以恒皺起眉頭,“他還是不忘嗎?”


    “隻怕青年時期,寧家家主你便深入了他的心,難以更改。”石閔歎了口氣。


    “哎……當真是冤孽。”寧以恒皺了皺眉。


    “寧家家主,你可想好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了?”石閔關心的問道。


    “何事?”寧以恒挑眉。


    “我義父宴請你,可宴無好宴。”石閔幹脆直截了當的說道。


    “的確是宴無好宴,不過是試探我晉朝對北伐軍祖逖以及對遼西段氏的態度,隻是你覺得我該露出什麽樣的表情和內容更為妥當?”寧以恒反問。


    “我比你年幼幾歲,隻怕未必如你想的周全。”石閔避開關鍵話題。


    “未必有我想的周全?”寧以恒嗬嗬笑起,“嗬嗬,少年將軍就是少年將軍,果然是說話滴水不漏。既然想知道我打算再次宴會說什麽,進而從其中牟利,不付出一些真材實料,怎麽行呢?”


    石閔點點頭,臉上帶上了然的笑容,“看來寧家家主還是個地道的生意人,這一點虧也不肯吃呢。”


    寧以恒點點頭,“我這寧家家大業大的,這烏衣巷的開支又是那麽大,自然是要緊著悠著,能省則省。雖然不能做到節流,但是也要做到開源才是。”


    “既然如此,石閔就鬥膽了。”石閔給寧以恒再度斟上茶水。


    “既然石閔這般客氣,不妨直說。”寧以恒點點頭,端起茶水,一飲而盡。


    “雖然石虎是我的義父,但追根究底,我石閔也是漢人。漢人豈能一直屈居羯族之人?我想獲得更大的權力和賞識,而我也知道我義父對你是唯獨不同的,隻有你才能幫到我,故而……”石閔把話咽了下去,等待寧以恒的反應。


    “故而,你想問問我,幫不幫你?”寧以恒看向石閔,“那我問你一個幾年前的問題可好?”


    石閔看向寧以恒,“請說。”


    寧以恒笑眯了眼睛,“在你心裏,若是這胡人因為政權問題大肆獵殺漢族百姓,這獵殺還不算,還要講百姓充作軍糧,你該當如何?”


    石閔手握住茶杯,看向寧以恒,“少年時你曾問我,如今又再次問我,我一直很好奇,是不是這件事情一定會發生,而你早就知道?”


    寧以恒毫不諱言的點頭,“對,我知道這件事會發生。”


    石閔皺起眉頭,“那能發生這樣的事情,為什麽東晉王朝不製止?那時晉朝的子民!”


    寧以恒歎了口氣,“那時候正逢亂世,東晉王朝自顧不暇,非不願而是無力。”


    石閔看向寧以恒,“所以你斷定,自小從漢國長大,在趙國成為將帥的我一定會幫漢族逃過這一劫,對嗎?”


    寧以恒點點頭,“沒錯,我堅信你會。”


    石閔有些納悶,“為什麽這麽篤定?”


    寧以恒笑起來,“你光想想胡人獵殺漢族百姓,將漢族百姓當牛羊一樣獵殺餐食,都會握住茶杯,都會情不自禁的青筋冒起,怒氣橫生,何況是親見?”


    石閔點點頭,“看來你對我還是有些了解的。”


    寧以恒笑眯了眼睛,“隻是我不確定,這富貴權勢,會不會迷了你的眼睛,讓你忘了自己的根,讓你會忽略自己的根。”


    石閔看向寧以恒,“如果真的發生漢族百姓被充當軍糧,若我不能做主,我會嚴令我的手下不能參與。但是當我能做主的時候,我一定會,血債血償,讓胡人以血還血!”


    寧以恒滿意的點頭,“那我願意幫你,幫你在石虎麵前取得富貴和權勢。”


    石閔皺起眉頭,“隻是我不明白,為什麽你寧家門閥這般大,如果真的發生了胡人餐食漢族百姓,為什麽這晉朝的大門閥不插手?”


    寧以恒搖了搖頭,“晉朝的大門閥雖然富甲天下,雖然權勢滔天,但終究手中無兵。就算想要拯救百姓於水火,還是要帶兵打仗,有鐵杆軍隊的將帥之才。”


    寧以恒笑眯了眼睛,“石閔難道不知道,這文安天下,天下久安而貪腐,終究蚊蠅生腐而沒落。這武安天下,天下久安而尚武,終究兵權叢生而戰亂。但是武安天下,這滌蕩肮髒,世間最是清明,百姓最是揚眉吐氣。但是這文安天下,這藏汙納垢,世間最是肮髒,百姓最是低眉順眼。”


    寧以恒繼續說道:“於百姓,這武安天下最是得民心,也是盛世之開端也;於王朝,這文安天下最是得聖心,也是盛世之延續也。”


    寧以恒端起茶水,傾國傾城的臉上帶著一絲無奈,“於青史,這武安天下最是王朝生機的始端,也是新舊交替的血戰之根也;於門閥,這武安天下最是世族更替的始端,也是你方唱罷我登場的恐懼之源也。於青史,這文安天下最是王朝沒落的始端,也是黨閥營私的矛盾之處也;與門閥,這文安天下最是世族壯大的始端,也是同盟締結永保富貴的手段也。”


    寧以恒看著石閔,“既然如此,你身為門閥世家的掌舵人,你是喜歡文安還是武安?”


    石閔想也不想的說道:“自然是文安。”


    寧以恒繼續笑道:“那身為這晉朝的漢族子民,你是喜歡文安還是武安?”


    石閔想也不想的說道:“自然是武安。”


    寧以恒點點頭,“自古魚與熊掌不可兼得,這門閥的生死重要還是這晉朝子民的生死重要?”


    石閔抽搐起來,不敢繼續說下去。


    寧以恒揚起嘴角,“門閥也有門閥的苦楚,這太難以平衡,既要讓門閥的利益最小受到波動,又要考慮我晉朝江山的千古基業,這是很難的事情,對嗎?”


    寧以恒笑起來,“我也是漢族子民,也是晉朝子民,可我首先是寧家家主。所以我必須要文安,既然要文安,那我拿來的兵權護住這蒼生?既然我要文安,我又拿來的軍隊護住這漢族的波動?我護不動。”


    寧以恒又歎了口氣,“但是身為漢族的子民,唇亡齒寒,若是晉朝滅了,我又哪裏來的這富貴榮華和滔天權勢?所以我勢必要護住這晉朝子民,勢必要保護這晉朝的皇族權威。那麽我能做的是什麽?隻有借助將帥之才來護住這江山不倒罷了,而我本人卻隻能屈居幕後,淡淡的看著,即使被人唾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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