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宛淑跟在他身後喋喋不休的囑咐,而他在心裏默念著一個人,他最喜歡的姑娘留在這座城市裏,此後與她天涯相隔。當白寶貴被關在那間屋子裏受高燒侵襲時,那些迷糊的幻覺裏出現的全是沐琦的影子,離開笠州就能忘記她嗎,他沒有絲毫把握,可能就算死了都不會忘記吧。


    白寶貴咳嗽起來,趙宛淑拍拍他的背,心疼的說:“寶貴,在家裏歇些日子再去吧,你的身體本來就不好,到了國外水土不服更不知道什麽情況了。”


    “媽,你說了八百遍了,人家喬治醫生說了,我這種情況去英國比待在笠州好,等學校放假了我就回來看你們。”


    “寶貴,那你得照顧好自己啊,你就當作去旅遊了,讀書累了你就休息休息,千萬別有壓力。家裏的產業遲早都是你的,你不要一門心思琢磨著打拚,你的身子骨要吃不消的。”


    “媽,正因為我以後要接父親的班,更要好好讀書啊,學了真本事回來,爸爸也能省心了。他操勞了一輩子,是該享享清福了。”


    白易信道:“你這孩子,白家的事業永遠比不上你,我們隻要你平平安安的。”


    趙宛淑低頭抹眼淚,這樣的分別場景每天都要上演一遍,今日真實發生,尤其惹人潸然淚下。白寶貴的姐姐、姐夫,帶著孩子飛奔而來,他姐姐二話不說,抱著他哭成了淚人,嘴裏直道:“你居然瞞著我,你不認我這個姐姐了啊,寶貴,臭小子,瞞著我偷偷的走!等你回來了我找你算賬!臭小子!”


    那孩子見媽媽哭,也跟著哭上了,搖著白寶貴的身子道:“舅舅,舅舅,你別走,舅舅你別走!”


    在場的無人不為之動容,白寶貴的眼眶裏噙滿淚水,他打量著機場大廳裏的人群,期待有奇跡發生,然而人群密密麻麻,他去哪裏找她呢,他已經把她弄丟了。況且她不會知道自己離開的時間,不會的,她已經不再關心自己了。


    沐琦遠遠的望著這一幕,捂緊嘴巴防止哭出來,他穿著簡單的黑色衛衣和運動褲,不知是衣服肥大還是他瘦了,整個人頹廢的縮在裏麵,隨著他的咳嗽,後背佝僂起來,像一根被折彎了的樹枝。那個油頭粉麵,笑容燦爛,陽光活潑的白律師去哪裏了呢。


    他的目光投到她的方向,她嚇的躲到柱子背麵,如果她現在去挽留他,一切還來得及嗎?


    一切還來得及吧。


    白寶貴,你帶我走吧!


    你帶我走吧!


    她轉過身體看向他,他正獨自拉著行李走向安檢處,雨停了,陽光霎那間穿破層層雲霧,凶猛而絢麗的照向大地,在碩大的落地窗上映射出無與倫比的神采。沐琦忘我的衝了過去,走了兩步,她感覺腿腳發軟,立在原地跪到地上,嘶聲喊道:“白寶貴,你等等我!”


    “白寶貴,你等等我!”


    “你等等我啊!”


    “你等等我!”


    “等等我!”


    她的喊聲越來越小,到最後已經發不出聲音,她抱住膝蓋,把頭深埋在雙膝裏,覺得自己愚蠢而荒唐。白寶貴聽見有人叫他,回頭望過去,唯有他的家人站在原地淒涼的揮著手,他不忍心看第二眼,堅定的朝前大步走去。


    她是不會來的。


    下次再見時,她該為人婦為人母了吧,抑或對於他們的這輩子,此刻意味著永別。


    安檢處排著長隊,有歡天喜地,像是出國度假的情侶,有小孩子在陽光底下竄來竄去,七彩的光圈越積越多,現實顯得越來越不真實。他機械的走上自動人行道,前方即是登機口,抬頭望向窗外,即將載著他遠走的飛機已整裝待發,恍惚在做著一場夢。在這場夢裏,他是陪沐琦去英國遊玩,也可能他們正踏上歸家的路,她挽著他的胳膊,他們說笑著世間的繁華和美麗。


    有她在身邊,無論去什麽地方,都是開心的,她不在,天涯隻身。


    醫生問他道:“寶貴,你是不是失戀了?”


    白寶貴閉上眼,在夢裏的現實中,有個女孩在人前的酒桌上觥籌交錯,在人後的垃圾桶前吐的死去活來,他驚愕的發現了她的秘密,她同樣驚慌的望著他。


    世間大多數的相逢,往往都是從一個情難自禁的錯誤開始。


    沐琦在家裏躺了三天,何佩蘭出院了,是劉澹泊去接的。劉澹泊轉換了策略,把重心放在攻下何佩蘭上,鞍前馬後的伺候她,想著盡快能和沐琦成婚。他不明白沐琦怎麽了,跟她提結婚的事,她一副無動於衷的表情,冷冰冰的,不熱情也不反對。


    劉澹泊是著急的,他喜歡把一件事情捋的順順的,打算結婚即要有結婚的樣子,兩個人一直僵在那裏成何體統。何佩蘭看到沐琦住在她家裏,不驚喜也不生氣,像早已猜到了。她和沐琦雖然話還不多,但時常能聊上幾句了,比如在住院時想吃什麽,想看電視,想多蓋條被子,她會主動跟沐琦講。


    其實記憶這種東西,但凡不要去觸碰,是不影響人與人之間重新開始的。


    林睿下廚做了一桌菜迎接何佩蘭到家,何佩蘭、林睿、沐琦和劉澹泊圍坐在桌子邊。何佩蘭的情緒始終低落,她端起飯碗夾了一塊牛肉,嚼了嚼,說:“燒老了,咬不動。”


    林睿道:“媽,你喝點雞湯吧,燉了一個下午,來嚐嚐味道。”


    她說著為何佩蘭盛了一碗,何佩蘭喝了口,說:“鹹了,我來熬點粥吧。”


    林睿道:“媽你坐著,我來熬。”


    “你坐著吃飯,你是讀書人,粗活幹不了。”何佩蘭吃力的站起身,沐琦低頭吃菜,斜眼瞥了她一眼,她對林睿的態度反常,寶貝女兒做的飯菜,再不好吃也應該裝出很美味才是。林睿撥拉著碗裏的飯,明白母親仍在生氣,去醫院看她,她總找借口攆林睿走,她氣林睿沒能完成她的任何期望。


    劉澹泊知趣的跟到廚房幫忙,熬粥的期間,又和何佩蘭回到桌邊坐下,何佩蘭不動筷,他們誰也不吃了。


    劉澹泊道:“阿姨,林睿馬上回所裏上班了,你一個人照顧這個家不容易,我還是把沐琦接回去吧,省得她在這給你添亂增加負擔。”


    沐琦道:“老劉你說什麽呢,我走了誰來照顧她們,你們做律師的一忙起來沒日沒夜的,我不在這了,我姐回到家連口熱飯都吃不上,她要恢複從前的工作強度得有個過渡的過程。”


    林睿聽她說的頭頭是道,而這幾天沐琦壓根沒離開過房間,是林睿把飯做好了端到她的嘴邊,她根本就不想跟劉律師走。


    劉澹泊道:“沐琦,你這話說的不妥當,什麽叫缺了你就不行了,阿姨不回來了嗎,沒你在這的時候,阿姨和林睿過……”


    林睿打斷他的話,說:“劉律師,你喝茶嗎?我給你泡杯茶。”


    劉澹泊意識到提起了敏感的話題,忙說:“不喝了,謝謝。”


    三人沉默著,靜待何佩蘭的反應,何佩蘭幽幽的說道:“沒結婚住在一起,在法律上是不是叫非法同居啊。”


    法律上雖沒“非法同居”的設定,但眼下的氛圍,坐著的兩位律師反駁她明顯不合適。劉澹泊道:“阿姨,我是想盡快結婚的。”


    何佩蘭道:“結婚是你們的事,我不做主,劉律師,你離婚才多久就又準備結婚,苦頭沒吃夠啊。”


    沐琦發出一絲輕微的笑,林睿同情的望了一眼劉澹泊,劉澹泊懊惱的悶坐,這老太婆不識好歹,枉他像對待親媽似的待她。一頓飯草草的結束,何佩蘭吃完粥即去睡覺了,劉澹泊想跟沐琦獨處一會,然而家裏的空間太狹小,轉個身即能撞上另一個人的臉,況且沐琦並無留他的意思,他就匆匆的走了。林睿收拾出職業套裙,洗簌好後躺在床上,沐琦躺在她身邊玩手機裏的遊戲。


    她偏過頭看了看,笑道:“玩的是什麽?”


    “俄羅斯方塊。”


    “你林沐琦大晚上的不睡覺,居然是為了玩俄羅斯方塊。”


    “遊戲還是老的好啊。”


    “劉律師來接你你卻擺架子,你到底在琢磨什麽呢,是想跟他結婚,還是不跟他結婚。”


    沐琦心想著,這不是白寶貴剛走,我想一個人清靜清靜,嘴上道:“老劉是急性子,我是戀愛還沒談夠,一踏進婚姻的墳墓永世不得翻身啊,搞不好還詐屍呢。”


    “這麽說來,你是被劉律師逼婚逼怕了。”


    “也不全是吧。”


    林睿看她一本正經的玩遊戲,漫不經心的搭著話,也不與她多說什麽了,盯著天花板想明天恢複上班的事。


    半晌,沐琦道:“姐,白寶貴去英國了。”


    “已經走了?”


    “是啊。”


    林睿一驚,說:“你聽誰講的?”


    “律協的同事啊。”


    林睿不吭聲了,不是說白寶貴在重症監護室嗎,即使病好了可以去往英國,那所裏的人定當會去送他的,怎麽沒人告訴她。


    沐琦猜出她的想法,說道:“你別想多了,聽說他走的時候活蹦亂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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