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園裏的烏鴉阿康近來的日子過得挺舒心,阿康活到如今好像世間已經沒有什麽值得它煩惱的事了。不,還剩下一件,那就是王大本。這些天裏王大本一直在和馬風雲趕製他的“聰明藥”,沒時間再往小學校裏跑,已經有些日子沒再見到他了。阿康希望他永遠不要再出現在小學校裏。


    每當黃昏降臨到公園兒的時候,常有位拄著手杖的老人,漫步在公園的小路上。常來公園的人裏很多都認識他,見麵打招呼稱他“老校長”。多年前,就是老人退休前,他是小學校裏的校長。他還是夏葉同學的爺爺。


    阿康早就認識這位慈祥的老人,也知道他是夏葉的爺爺。因為有時候夏葉會陪他一起散步。不過這兩年老校長常常顯得憂心忡忡,悶悶不樂。


    老校長是在擔心自己的孫女。學校的學生通常有兩種類型,一種是很聰明但有些懶惰,一種是很勤奮但不夠聰明。但夏葉小朋友既聰明又勤奮。她總是希望自己成為班裏最好的那個。


    老校長正式為這個擔心。望著每天忙著備戰這種考試、那種競賽的孫女兒早早帶上了小眼鏡,他心疼不已。學習是為了幫助人們更好地生活和工作,學習不該是為了考試分數和競賽名次。夏葉的媽媽卻為女兒的優秀感到自豪。媽媽認為女兒現在優秀,長大後才有希望會成為成功人士。


    當老校長表達自己的擔心時,家裏人都覺得吃驚。


    老校長從前可不是這樣的人生態度。從前他做小學校校長。記得有一年中國女子排球隊得了世界冠軍,有位書法家正好來學校參加活動。他就請書法家寫了一副匾額:人生能有幾回搏。他想用這句話激勵自己和同事們努力上進。這個匾額一直掛在學校教學樓門廳的牆上,一掛就掛了十多年。他退休後才被悄悄地摘下來。因為大家覺得那匾額又舊又過時。


    夏葉的媽媽對老人的觀點也不以為然。她說老人退休多年,脫離社會,不了解“靠拚才會贏”的社會現實。這一點上夏葉也不讚成爺爺,每當競賽獲勝,得到老師的稱讚,同學的羨慕,這讓她很滿足。為此她寧願放棄一些玩耍和休息時間。


    老校長開始反思自己的人生。他在這所小學裏工作了40年。前20年是普通老師,後20年是校長。這40年裏他確實是那樣要求自己和別人。上課——考試——排名,上課——考試——排名,這是學校裏最重要的工作。當然還要注意校園安全,別出事故。


    退休後他有了另一項重要工作。和老伴兒一起幫助兒子兒媳,照顧小孫女夏葉。老校長的失落是從夏葉上小學開始的。他發現這個孫女兒每天忙著上各種課外班,忙著寫作業,沒時間關注生活裏其他的事。也沒有時間像從前那樣,和爺爺討論大千世界裏各種曾讓她好奇的新鮮事。


    有一天老校長獨自走在公園的小路上。他心裏苦悶,想抽一支煙緩解一下的心情,但他不能。從前他是個“老煙民”,抽了十幾年,但幾年前他戒掉煙癮。為了陪伴這個孫女,他下決心不再抽煙。


    天氣悶熱,老校長覺得有點兒累,就找條長椅坐下來。他兩手扶著手杖,呆望著這個無奈的世界。覺得有點困,就將下巴放在手背上合上雙眼。


    老校長想起公園裏的那個園丁,好像有好幾天沒露麵了。這些花花草草沒人管可怎麽辦?有些人對待工作就是缺少責任心。沒辦法,我來做個臨時的園丁吧。


    草地好像需要澆灌。老校長就拉來長長的膠皮管,打開連接的水閥門。水從另一頭噴出了,灑在草地上。很奇怪的是草地很快就變得水汪汪的一片,像是變成了沼澤地。老校長覺得必須馬上把水閥門關掉。他抬腳要走到閥門處,卻發現兩腳已經深陷入沼澤的泥裏,怎麽也拔不出來。老校長望望四周,看看有沒有人路過此地可以幫他一把。可四周空蕩蕩。隻好等待,卻感覺自己在泥裏越陷越深,老校長急得滿頭大汗。就在這時,他聽到頭頂上傳來一聲烏鴉叫。抬頭一看,有隻烏鴉站在頭頂的樹枝上,正望著自己。


    “你好像有麻煩,需要幫助嗎?”


    “你是那隻傳說中會說話的烏鴉嗎?”


    “你好,”烏鴉回答,“我看到你陷入泥裏。”


    “是的,但沒人能來幫我。”


    “一會兒我飛下去,你抓住我的腳,我拉你出這個泥潭。”


    “真的能行嗎?”


    “試試吧。”


    烏鴉飛下去,老校長伸手抓住了烏鴉的兩隻腳,烏鴉用力拍打翅膀。老校長感覺自己被一點點從泥裏拔出來。烏鴉拉著老校長一步步走回公園小路,終於雙腳踏上小路的石板。老校長鬆開雙手,烏鴉立刻飛上樹梢。


    老校長想要向烏鴉致謝,忽然感到自己身體一晃,仿佛要摔倒。


    原來是支撐雙手和下巴的手杖晃了一下,把老校長從夢中驚醒。抬頭看,旁邊的老榆樹上真的站著隻烏鴉,剛才夢境裏的遭遇難道真的發生過?疑惑的老校長又感到腳下發涼,低頭一看,長椅下的草地正被澆灌,水管躺在草地上,水從管口汩汩地流出,流到他腳下,浸濕了鞋底。


    第二天當老校長走進小學校長辦公室時,趙四化校長熱情地拉著他的手,請他坐下。趙四化對這位自己的老師,曾經的領導有著很深的感情。老校長說:


    “好久不來了,挺想念大家,挺想念校園。你要是不忙,我們就一起坐一會兒;要是忙,我就自己轉一轉,看一看。”


    “不忙。您可有些時日沒回校園和大家交流了。”


    趙四化泡了兩杯茶,請老校長一起坐到沙發上。


    “人老了就老愛回憶過去的事。


    “我在成為一個教師之前曾到農村做了幾年的農民。有一年我們那個村子種植了一片向日葵。向日葵長到一米高時開始長出長出花蕾。一株上常常會同時冒出兩個甚至三個,就像雙胞胎、多胞胎。老農民領著我到了田裏分派工作。他告訴我每一株向日葵隻能留下一個’頭’,多餘的都要掰去。我就去掰,但馬上又停了手。問他:該留下的是哪一個呢?老農民說留下個頭大的。可是他們都差不多大小啊?老農民笑話我:’你們這些城裏的娃,書讀得多,卻死心眼。’說著順手就掰下一顆。


    “到了秋天,每顆向日葵都結出一顆碩大的葵花頭,籽粒飽滿。這麽說來是不是春天的時候那些結果會好的花蕾都被我留下來了,結果不好的都被我掰掉了呢?這樣做結論是不是很荒唐?


    “請不要那樣對待孩子。他們雖然日後會成為不同的人,但我們做老師的不是’上帝’,不是’預言家’。每個孩子都有獨特的一麵。這些年我們的社會有了很大的變化,給了年輕人更多的發展機會。隨著他們的成長,他們會自己做出符合社會要求的選擇。環境也會幫他們做出選擇。而那些算術題沒有資格用來區分孩子。那樣做如同’兒戲’,是對孩子們的傷害。”


    趙四化理解老人的話,但現實讓他無奈。多年來中小學校裏的學生過得很辛苦,老師過得也很辛苦。大家都投入大量時間和精力,但好象用錯了地方。趙四化覺得學校裏的這些辛苦是社會大環境造成,個人無能為力。


    “老師,您還記得當年您掛在門廳裏的那塊匾額嗎?”


    “當然記得。”


    “後來大家說它太舊了就取了下來。我沒把它扔掉,現在還在庫房了。這幾年校園做了些翻修,看上去挺新的,但還有很多東西沒變。我們的工作重點還是為了學校和學校間的攀比,學生在為同學間的攀比。”


    “是啊。這方麵我們學校的聲譽一直不錯。退休多年,街坊鄰居見麵還願意稱我一聲‘老校長’。社會上普遍認為我們是所好小學。不過‘失之毫厘,謬之千裏’,如果方向不對,駿馬跑起來比駑馬更遠離目標,背離初衷。“


    老人把目光投向窗外,窗前的花壇裏鮮花盛開。


    ”看了校園裏的花花草草被照看的不錯。


    “退休這幾年我常反思自己的教師生涯,感覺到一些遺憾。你看那花壇,春天時播下一些種子。但花壇並不保證那些種子開何種花,能不能開花。花壇的任務是讓那些種子都落在泥土裏,別落到外麵的水泥地上。種子後來變成花朵並不是花壇的功勞,種子落在花壇以外卻是花壇的失誤。


    “我為自己遺憾的就是這麽多年來,我不知自己遺失多少顆種子。我們那些名列前茅的成績彌補不了這個損失。”


    現實和理想往往隔著很遠。趙四化校長把失望的老人送出校門時,自己的心裏也難免有些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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