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老爺不意外甥會來尋他,也沒料到他竟是打定了主意,吃了一驚,看看外甥袖手直立,抬頭望他,一雙眼睛不避不讓的瞧過來,心頭感慨,自己那個兒子在外頭晃晃蕩蕩且還未成人的模樣,妹妹的兒子倒長成了。雅*文*言*情*首*發


    他抻開袍子坐到椅上,小廝上了盅茶,也不急著答他,拿起來喝了一口,才笑一笑道:“哦?王家同徐家,不說雲泥天壤,也隔得不近,你的婚事,由你父親作主也還罷了,他那雙耳朵有什麽辦不成,既是你祖父作主,你說想娶王家姐兒,又有幾分把握?”


    “若舅舅點頭,便有九分。”徐禮想的卻別個都不相同,祖母與祖父當日怎麽定下親娘吳氏給


    徐三老爺的,今日就會為他定下蓉姐兒。


    娶親娘進門不過為著徐三老爺在徐家最是勢弱,便是往後分家,歸到他頭上的東西除了祖母的私房能多得一些,還有甚個事物,若再娶那小官家女兒,還要賴兩個哥哥提攜才得過活。


    父母總想一碗水端得平,大兒二兒官場得意,可小兒子靠著兩個哥哥才坐到五品官,還多少年都不曾往上動一動。


    知子莫若父,徐老太爺知道小兒子這性子是扳不回來了,跟著一班酸儒能做得什麽大官,隻會空談些風花雪月,實幹一點也無,便是疏通上去了,也做不長久。


    徐老太爺這才給小兒子定下吳氏,便是他一輩子隻做到五六品的官兒,隻在清水衙門裏頭要混也不打緊。家財豐厚,田地富饒,還有甚過不下去的。


    一個五品官的年俸才隻多少,徐三老爺又是個慕名士談風流的人,一針一線沾個“古”字都肯擲千金,一瓶好酒不論,酒器倒比酒貴出幾倍,什麽白玉杯金酒樽在他眼裏俱是俗物,越是古的越肯花錢。再有那扇子,分什麽紫竹骨的,玉骨的,扇麵又分花鳥山水,什麽骨配什麽麵,便是扇子家裏都收了一匣子。


    徐三老爺又無田舍又無房產,拿著月俸銀倆再加公中給的銀子還不夠花,隻要缺了錢,就伸手跟吳氏要。


    伸手日子過慣了,自家銅錢不沾手不知柴米貴,哪裏知道吳氏支撐一門有多艱辛,那些個嫁妝單子上羅列著,卻尋不回來的事物,有一多半是用在徐三老爺身上。


    徐禮知道,吳氏走了,祖父跟祖母兩個卻比父親要更痛惜,嫁妝還了回去不說,還得為了小兒子再謀一門親事。


    這回討進門的張氏,父家不過是散官,名頭好聽,實權半點也無,又沒個得力的兄弟幫襯,嫁妝箱子勉勉強強才有個十二抬,裏頭一多半是葛布,往後還要生兒育女,迎娶出嫁多的是花錢的地方。雅*文*言*情*首*發


    父親房裏那些妾比大房二房加起來都多,日日山珍海味綾羅綢緞,這些吃的用的,沒了吳氏討腰包,不是從公中出,便是由當家的徐大夫人貼補出來,年深日久,生些怨懟也是人之常情。


    父母在時,不能分家,可徐老太爺跟徐老太太兩個就能活百歲不成?便是徐大老爺徐二老爺兩個當哥哥的願意養活弟弟一家,兩個伯母難道不為自家打算。


    還有張氏,她嫁妝單子堪堪列滿三張紙,不說跟吳氏比,便是跟兩個妯娌相比也太薄,沒有鋪子田地,手上花用的都是死錢,隻會一日比一日少,哪會還多出來。


    單是新納進門的趙仙仙,便比張氏還要花費的甚,這次徐禮回家,徐三老爺又納了一個進來,卻是朋友相贈,兩個女人不知好歹,攀比起吃穿來,便是張氏不攆了幹淨,兩個伯母也要出手。


    若是舅家開口捎帶提一句,肯讓外甥娶一個帶財的姑娘進門,兩個伯母連同張氏怕沒有不願意的,祖父祖母心裏再不舒服,也得想著三房往後的日子怎麽過。


    吳老爺看著外甥麵上帶笑,知他說這九分是確有其數的,擱下茶盞卷起袖子來,笑眯眯的問:“哪九分?”


    徐禮深深作了個揖:“舅舅若肯相幫,家中如今還未曾有人提過親事,舅舅隻須上門跟祖父商討一二,此事便有一分。”祖父既有這個意思,自然要跟徐老太太商量,大伯母二伯母便不會不知。


    “若有舅姆相幫,此事便有二分。”請吳夫人開個宴,徐石兩家俱在應邀之列,這回便隻請官家小娘子來,蓉姐兒自是當中最富貴的一個。


    到時自有大伯母會跟祖母開口,張氏也絕不會有異議,再是繼兒媳婦,也是兒媳婦,進了門總要孝敬她,這邊兩個想要拋開三房,那邊一個又想著借勢蓉姐兒,蓉姐兒隻怕比那些官家小娘子吃香的多。


    “宴成了,這事便有五分。”隻把這餅畫的圓些,大些,大伯母二伯母兩個能在祖父祖母麵前把這五分做到七分,再有三分,便是王家。


    “若王家肯了,這事便有九分。”九分實是他說得少了,還有一分,便是蓉姐兒,很該尋個機會,問她願不願意,徐禮想著她那嬌俏俏的一嗔,耳廓又紅起來,哪裏還有半分侃侃而談的樣子。


    吳老爺自個兒的兒子是個沒臉沒皮的,到了外甥這裏實是拿他當兒子看的,見他麵上飛紅,有心逗一逗:“天下好女子這樣多,你怎知往後沒有比王家姐兒更好的?”


    “自然沒有再好的。”徐禮想也未想,衝口而出,驟然抬頭,才知是舅舅逗他,咳嗽一聲又作個揖:“還請舅舅,請舅舅……”那後頭的話卻怎麽也說不上來了。


    這法子說來也容易,不過是踩著人心,大房二房自家都有兩個兒子要出仕,哪管徐禮往後做什麽官,隻把眼前的事混過去便罷,那徐老太爺老太太兩個也不過想著先把小兒子一家扶起來,倒真跟外甥算的一樣,這事看著難,細論一論也有□□分。


    吳老爺點點頭,正色道:“你可明白,王家仕途上卻與你無益。”吳老爺言中未盡之意,便是叫外甥不要後悔。


    徐禮神色一黯:“舅舅是怕,我重蹈父親的覆轍。”吳氏初進門時,好花好稻爭如天作之合,他缺銀子,而吳氏最多的就是銀子,可後來,他知道家裏金銀滿倉了,便嫌棄起妻子不會寫詩作畫了。


    “今日開口,便沒有這個往後了。”徐禮說完又作一揖,他拿蓉姐兒的家財算人心,卻從未曾想過要叫她拿出來貼補家用,等她進了門,便帶了她去任上。


    吳老爺擺擺手:“你既定了主意,我自然幫襯,明兒,就往你祖爺跟前起一遭。”


    吳老爺燙了腳上床,心裏還在算盤著怎麽開口,吳夫人通過頭發坐在床沿:“禮哥兒尋你說了這麽會子話,說了些甚?”


    “他想求娶王家姐兒。”吳老爺一句話,吳夫人差點兒把腳盆踢翻,丫頭急急進來收拾,她隻扭了身問:“他真個這樣說了?”她知道徐禮的脾氣,又加了一句:“你應了?”


    “我再不答應,他那腰隻要怕要折了。”吳老爺長長出了一口氣:“咱們那個兒子長他多少歲,也沒禮哥兒半分有主意。”說著翻過身來,把徐禮的主意分說一回:“這個孩子,看著不聲不響,卻看得這樣清楚,樁樁件件都打算好了,我再不伸這個手,往後要怎麽見他娘。”


    吳夫人蹙了眉:“既應了,那家的姐兒也沒甚個不好的,他心裏肯,這兩個才作得一雙,罷了,我預備著擺宴吧。”


    秀娘才歇下幾日,就接著了吳家的帖子,蓉姐兒下了學回來,一進門就瞧見了,看見是吳家送來的,掃了一眼,伸手從碟子裏拿了石榴,剖開兩半把裏頭的籽剝到碟子裏。


    剝了半個才作不經意的問道:“怎麽吳家又要開宴了?這回做甚,又吃螃蟹麽?”說著把小碟子送到秀娘手邊,眨巴了一雙眼兒看著秀娘。


    “說是重陽節,請咱們去吃花糕,這回子去的全是官家,咱們還沒去過全是官家的宴呢。”便是這才不好推,王四郎那裏也說不過去,她去了不過是敬陪末座的,那些個官太太說話,她就接上兩句,若是抹牌便輸上兩把。


    橫豎是個陪客,可這個陪客也不是那樣好當的,秀娘不喜抹牌,可隻要上了桌,她定是最大的贏家,有意送錢去的,卻是怎麽抹都一把好牌,想輸也難。


    她哪裏有這個腦筋跟人算計牌麵兒,胡亂打出些去,也一樣是贏,回回帶了一袋子錢去的,又帶了一袋子錢回來,比去時還更重些。


    “去嘛,重陽節就要簪菊花,插艾草,既是官家都去,莊家定也要去的,我們兩個一道玩。”蓉姐兒磨了秀娘:“我想去呢,他家院子好有意思。”


    吳家有個假山石林,裏頭彎彎繞繞便似捉迷藏一般,上回子去因是晚上隻遠遠看過,這回是白日裏去的,往園子裏逛一逛,若是他也在,碰見了,看一眼也好。


    “小纏人精,你往後出了門子,跟你婆婆也這麽磨不成?”女兒大了,卻還跟小娃兒似的癡纏,秀娘又喜又憂,點了她的腦袋:“等去了規矩著些,這回可不獨是商戶了。”


    王四郎回來知道了笑一笑:“怕個甚,咱們總是捐來的官兒,難不成還有誰不知道,你盡管撒銀子去,家裏旁的沒有,隻錢多的是,咱們姐兒的姻緣說不得就落在這上頭了。”


    王家比別個商戶多一個官身,又比當官的家裏,多一份家業,既有這般好處自該露給人看,這時候不怕露富,隻怕藏富,覷著還有兩日才到日子,到質鋪裏頭淘換了一匣子寶石頭麵:“你戴這翠的珠子的,叫女兒戴那寶石的。”


    王四郎是安心顯富貴去的,他想的明白,既然自家隻這點子好處,還藏著掖著做甚,早早亮出來,才好在那些個來救娶的裏頭挑個中意的人家。


    他的眼睛是盯著那些六品五品的官兒的,這樣的官兒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王家既是官身了,結親並不難看,再加上蓉姐兒還有那麽一注嫁妝,隻細細尋訪瞧著這家哥兒如何,女兒嫁了出去跟到任上,天高婆婆遠的,逍遙日子怎麽不是過。


    秀娘隻怕蓉姐兒進了高門受人欺負,這個王四郎再不怕的,他的女兒哪裏是好捏的柿子,隻要子弟好,還有他這個丈人在呢,哪個也不敢欺了自家姐兒去。


    又是寶石頭麵又是赤金的鐲兒,還有一身身衣衫,特特把女兒叫到身邊:“你娘不會抹牌,你幫著些,她也好躲個懶兒。”秀娘是摟財的命,蓉姐兒卻大大咧咧,撒出去多少都不心疼,王四郎還怕女兒拘緊:“不怕,輸多少爹補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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