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細布衣裳蓉姐兒從裁剪到下針用了兩日,到不是她剪得慢,那布是早早就剪得了,一直擱在蘿筐裏,想起來量一量,轉頭又放下了,再跟蘿姐兒嗑兩句牙,等拿起來再做,她又該回家去了。雅*文*言*情*首*發


    這麽拖下來,蘿姐兒一件外袍都做得了,她才慢悠悠的做了個袖子,邊倒是鎖得細密密的,針角一針扣著一針,銀針從兩根線頭當中釘過去,細布的衣裳竟也給她做得板正正的。


    看的人都急了,獨她一點兒也不急,數著日子就要到了,這才急起來,雖沒來信,可徐禮答應了她生辰前一定要到,她這件衣裳再不能拖,等見著了,就要給他。


    借口要同蘿姐兒說話,宿了兩夜,夜裏還點了燈,兩個將要出嫁的姐兒,點了高蠟燭,屋子裏亮堂堂的,一做就到下半夜。


    蘿姐兒是慣做活計的,她手上功夫長年累月練出來,繡那花葉眼睛都不眨,隻串了針,手自個兒就會動似的,不一時一幅繡麵兒就做好了。


    徐娘子的那件福祿團花便是她最常繡,也繡得最拿手的花樣子,上衫下裙大大小小的團花圍邊兒,她統共繡了二十八幅,那件衣裳便是縣令夫人也能穿得出去會客了。


    她是沒日沒夜的做,低著頭坐上一個白日,等到了夜裏抬起來隻覺得頸項酸痛,貼了膏藥拿大迎枕墊在身後,專拿個方枕托住了頭,半坐躺著手上的活也沒停下來。


    連著繡了七八日才把這二十八幅花片都繡好了,還有桂娘幫著劈絲分線,再給她串好針裁好綢布,這樣下了死力氣做,十日把這套裙裳做了出來。


    如今蓉姐兒不過一件細布衣裳,還沒繡上花,光是裁剪滾邊就用了七八日,算著日子要到了,她又急起來。這衣裳沒個花葉,送出去,可不成了褻衣,布料子又用的細,摸在手上又輕又軟還吸汗透氣兒,卻不是件裏衣又是個甚。


    好人家的姑娘便是定了親,沒過門至多做身外裳做雙鞋子,哪裏能做裏衣,蓉姐兒一急就把那裁好的衣裳拎起來,想拿毛筆沾了墨在上頭畫一叢竹子,學那酸文人的模樣兒,給他來一件工筆白描山水的圓領衣袍。


    “這個可時興的呢,我遠遠瞧見過的。”蓉姐兒連說帶比,手上毛筆還沒沾上墨汁就叫甘露奪了過去:“我的姐兒,這要是畫廢一件,可不又得熬,離著荷花節,卻沒幾日了。”


    蓉姐兒這頭作難,徐禮那一頭也作難,他還是跟著師長出來遊學的,因著風聞江州風物好,也拐了水路過來一遭,不成想途經嘉興,卻耽擱住了。


    九龍山,梅花洲,三日不夠,又聽得那海寧也是好山水,原隻問了船家,誰知道正逢著觀潮時節,夫子山長遊興大發,一路講書一路往海寧去,要去看那天下四絕之一的錢塘潮。


    算著日子已是吃緊,再不往濼水去且趕不上她生日了,別個便罷,親口應承了她,怎麽好失了信諾,想著她眼晴亮晶晶的模樣兒,舍卻一片錢塘潮,也得急趕著去看她。雅*文*言*情*首*發


    眾人在煙雨樓中歇了,占住樓台等著看那盛況,錢塘書院的山長遣人送了帖子過來,這錢塘書院的山長,便是如今賀山長的同年,兩個在此相遇,自然要帶了學生出來,每到得一地,也去那些名院拜訪,或是論詩或是論文,再把那些個策論作一回,也有個比拚的意思在。


    徐禮這下卻走不脫了,他日日在房裏唉聲歎氣,覘筆捧硯兩個尋常都不敢上前觸他的黴頭,曉得自家少爺煩惱,捧硯見他連飯也少吃,便道:“不若少爺畫一幅觀潮圖送給王家姐兒,她定然高興的很。”


    那荷花芙蓉的詩畫都攢了一書簍,這麽些個拿出來糊新房的牆都盡夠了,自家少爺不開竅,還要當書僮的指點,捧硯道:“我見好些人鋪了紙作畫的,這卻不比那花兒好的多?”


    徐禮早就給她預備下了東西,生辰賀禮一向帶在身上,是他生母年輕時候戴的一支簪,拿玻璃燒的一朵芍藥花,一向放在匣子裏,壓在箱底,連他都不曾見著過。


    這回開庫竟給他翻了出來,想是母親生前愛物,隻因著花色純紅,有了年紀不便再戴,便一直都藏在匣底,捧在手裏細看,那芍藥花瓣瓣還都打著皺,供在桌前除開聞不著花香,便如真花無二。


    徐禮一見著這個,便想起蓉姐兒簪著粉霞芍藥的模樣兒,心頭一甜,拿出來便想著當作生辰禮送給她,這份禮是徐禮翻遍了私庫尋出來的,這會兒卻覺得不夠厚了。


    呂先兒溜到他房裏,見他還愁眉不展,拍了他的肩:“你這眉毛都要打成連環節了,來來來,告訴為兄的,何事愁成這樣?我瞧那錢塘書院的不如咱們,明兒便是對詩對賦,你難不成還怕這些個?”


    徐禮差點一腳踹上去,叫呂先兒縮身一躲:“別個都去逛街串巷,吃碗水酒也好,偏你這麽氣悶,莫不是又在想那世叔家的女兒?你那沒過門的妻?”


    後頭兩句帶著唱腔轉出來,呂先兒到如今還沒中秀才,成日裏書文戲理的,正經策論倒做不出來,隻因著家中長輩當官,又是老幺,哥哥已經中了舉出仕,他這個當弟弟的,樂得清閑自在,甩甩袖子道:“要我說,這麽早定親作甚,大丈夫何患無妻,你是沒瞧見過我娘,那個悍的。”


    徐禮一聽見他說“悍”字,便想著她抽過來的三柳條,心裏甜滋滋的:“悍就悍些,罷了。”臉上的喜意遮都遮不住,呂先兒打了個抖往後退一步,搓著胳膊做個搭手望天的動作,跟戲台上的猴兒一個模樣:“咦,這六月天,怎的風卷濃雲,哎呀呀,我這心……”


    又成了民間小曲兒,徐禮吃他這份打趣,差點兒把桌上的硯台扔過去,呂先兒捂了頭臉:“你是讀書人,不得粗魯無禮,哎喲。”


    差一步就撞在捧硯身上,捧硯端了茶碟還要留他吃茶,呂先兒連連擺手:“得了得了,這茶再好我也喝不下,你家少爺跟個懷春小娘子似的,凍死我了。”


    剛擦身過去,又倒退兩步,臉往後仰,問捧硯道:“你們少爺怎的一會兒愁一會笑的,發癔症啊?”說著搖頭晃腦,往前兩大步,前邊隻奉承那山長的女兒賀家小姐,後邊個又隻想著未婚妻,他卻不知往哪裏去疏散。


    還是徐禮定了主意,他自家走不了,便叫覘筆買些土儀,帶上匣子去往濼水,趕在生辰前,先把賀禮給送到了再說。


    覘筆趕到濼水,已是六月二十了,他整頓了衣衫,打聽得王家如今不住舊宅,住在娘家客居,摸摸袋裏的銀子,又折回江州辦了些給沈老爹潘氏的禮,一塊芙蓉壽山石,兩匹緞子,再有些土產,一並辦好了,上得沈家的門去。


    蓉姐兒知道是裏徐禮派了人來,急著讓甘露去打聽消息,知道徐禮趕不回來,隻派了書僮先來送禮,噘了嘴巴不樂,甘露捧了匣子進來:“姐兒,可要先瞧瞧送了甚?”


    蓉姐兒懨懨靠在羅漢床上,斜一眼那匣子,指指桌:“擺過來罷。”還鼓了臉不高興,蘭針陪著說笑:“那家的哥兒真把姐兒擺在心上,隔那麽遠還記掛著姐兒要生日了。”


    蓉姐兒哼一聲扭了臉不去看,蘭針趕緊給甘露使眼色,甘露打開匣子,蘭針原是想作態驚歎一番,這一看倒奇了:“這時節竟還有芍藥花兒?”


    蓉姐兒倏地轉過頭來,衝甘露招手,甘露離得近,自然知道是假的,笑嘻嘻捧過去:“姐兒,瞧這色兒,卻是大紅赤金呢。”


    蓉姐兒這才微微抿了唇兒,從匣子裏頭拿出來,甘露去拿銀鏡,蘭針取出牙梳,給她重挽過頭發,把那花兒簪在發間,兩麵鏡子前後照著,蓉姐兒這才有了笑意。


    抬手去摸花瓣兒,忽的笑起來:“給我把那隻蝶兒尋出來。”她有一支蝴蝶釵,活靈活現的一隻蝴蝶兒,兩片翅膀迎風扇動,那細細的花骨朵插戴在頭上,再簪了這隻釵,可不就如活蝶兒在落在她發間。


    這麽戴著,頭上再不必用尋常飾物,蓉姐兒高興起來,取下大紅赤金的玻璃芍藥,放回匣子裏,雖沒胭脂,送朵花來也算是拿她當大姑娘看待了。


    現下是高興了,等過了這個興頭,她依舊要噘嘴,甘露曉得她的性子,趕緊引著她往別的地方去:“姐兒要不要去看看哥兒?徐家哥兒,還給咱們哥兒送了東西了。”


    現下是高興了,等過了這個興頭,她依舊要噘嘴,甘露曉得她的性子,趕緊引著她往別的地方去:“姐兒要不要去看看哥兒?徐家哥兒,還給咱們哥兒送了東西了。”


    送了他個鬼麵大麵具,茂哥兒興頭頭戴在臉上,提著沈大郎給他磨的小竹劍,在院子裏呀呀叫著跑,路過的俱要裝作叫他唬住的模樣,他才肯放行。


    蓉姐兒出了門正看見他陰涼地裏瘋跑,嘴裏“嗷嗷嗚嗚”,看見蓉姐兒來了,奔到她麵前,跳了腳要她蹲下來,等她蹲下來,就把臉湊過去,大叫一聲嚇唬她。


    蓉姐兒一把奪過麵具,茂哥兒急了,伸著手往上跳:“姐姐,給我!”蓉姐兒翻轉了臉自家戴上,學著茂哥兒的模樣,湊到他臉前,直瞪瞪的盯住他,衝他吹口氣。


    茂哥兒一噎,張開嘴哭起來,蓉姐兒見真個嚇住了他,趕緊伸手要抱,茂哥兒扭著身子不肯,待


    她把麵具取下來,扔到地上踩住了,他才扒著姐姐的腿,見喜愛的麵具開了個口子,嘴巴一扁,又哭了。


    蓉姐兒又氣又罵:“小混蟲,又要怕又要玩!”拍了兩下屁股,到底舍不得,親上兩口:“乖乖,這個壞了,咱們再買。”


    “姐夫買的!”茂哥兒聽的明白,這個徐家哥跟那一個不一樣,這一個是姐夫,送風箏送兔子給他的。


    丫頭們都哧哧笑起來,蓉姐兒卻點頭:“對,還叫他給買!”


    茂哥兒回身抱住姐姐的脖子,他已經越來越沉手了,蓉姐兒抱不住他,坐到涼床邊讓他在上頭玩,茂哥兒哪裏還肯坐著,這個年紀的娃兒除開病了,再不肯老實呆著,蓉姐兒見他一身汗,把他抱到涼床上就給他脫了鞋。


    茂哥兒沒了鞋子,眼巴巴看著腳下的青磚地,他知道腳上穿了白羅襪,下去就踩髒了,晃著兩條小肥腿著急:“姐姐,叫我下去玩罷。”


    蓉姐兒拎了鞋子不給他:“吃點心,吃了點心再給你玩。”廚下早早就端上來一碟子花糕,還有兩甌酸梅汁子,茂哥兒玩興重,不肯食,如今失了鞋子,隻好乖乖呆著,自家拿了塊花糕起來,咬兩口皺皺臉:“吃肉肉吧。”


    蓉姐兒撲哧一聲笑了,小東西隻愛吃肉,點心也愛鹹的,帶回來的豬皮烤得了,他吃的小肚皮滾滾圓,塞到喉嚨口了才肯停。


    蓉姐兒撲哧一聲笑了,又正色道:“不成,你吃了肉點心,又不肯吃夜飯了。”小東西隻愛吃肉,點心也愛鹹的,帶回來的豬皮烤得了,他吃的小肚皮滾滾圓,塞到喉嚨口了才肯停。


    茂哥兒噘噘嘴兒,別個說他,他再不認的,姐姐說他,他便沒了法子,嘴裏嘟嘟咕咕的,拿手捧住臉頰:“肉肉也叫姐夫買。”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狸狸的地雷


    謝謝白蘭薇薇的地雷


    麽麽噠~~~~


    今天有加更的


    不過字數會少點


    姨媽痛真的吃不消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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