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禮原在書院,隻覺山間逍遙,與同窗讀書對策,與師長登山望遠,坐看一局棋讀一卷書,看看天邊野雲遮峰,柱了竹杖往無人處的山澗的濯足醉臥,比在家中不知順心多少。


    是以不到年節少有回去的,便是書院有假,也隻推說用心苦讀,不便回家,倒是隔上一段愛往舅舅家走一遭,留宿了再回來。


    如今他還沒出金陵城,便已經念起蓉姐兒來,家裏有這麽個小小嬌妻,看著還是個娃兒模樣,生的嫩臉也嫩,雖有些小聰明,卻怎麽同一院子人周旋。


    他心裏再擱不下,也得往書院去,如今忍得一時,往後便能帶了她一同去外任,家裏這些再不須理會,徐禮一扯韁繩,馬兒踩著蹄子往前兩步,“得得”小跑起來。


    覘筆捧硯兩個一時不明為何少爺眉頭越皺越緊,坐在車上互看一眼,這一上山,不到考完再回不來,若要再考春闈,那便得住到年前。


    金陵去歲大雪,棲霞山山道叫雪封住了,一眾書院裏的學子書僮俱都出來掃雪,總要下山買米麵,同棲霞寺的僧人一道,生生自山頂開出一條道來。


    捧硯腳踩在雪窩窩裏,十個腳趾頭全都又紅又腫,一進了屋子就又暖的發癢,脫了鞋子一看,卻是他偷懶兒不曾把腳搓熱,生起了凍瘡,趕緊拿老薑擦得發熱,辣的覘筆寧肯到徐禮屋子裏頭打地鋪,也不肯跟他睡一個屋。


    覘筆有親娘幫著縫衣,棉襖倒比捧硯得的那件厚得多,這兩個便輪換了穿,山裏夏天陰涼,冬天卻冷的直打抖,穿著厚衣還兩條腿兒不住的打顫,輕易不肯出門,還是徐禮叫他們開箱子撿了兩件舊衣出來,紮在身上過了冬。


    他的衣裳覘筆捧硯兩個俱都太大,無人時穿著便罷,有人時穿起來不成樣子,便是僮兒也得齊整整的才好。張氏打理的東西,雖樣樣都不少,卻也不過圓個麵子,哪裏似如今這般精心細備,若不是舅太太吳氏月月都往山上送東西,光是碳便不夠用。


    這回捧硯卻瞧得仔細,碳備足了二十筐,先拉了四筐上山去,裏頭兩筐是孝敬給院中夫子山長的,轉有人收了,再分到房中去。


    這兩筐頂得些時候,等過一向再差了人送來,還有厚襪子厚棉鞋,擺了一箱子,一件裏麵燒的皮毛衣裳,聽說山上的雪厚,這時節已經是穿起厚襖來,還給預備了手爐護腕。


    特特把這兩個書僮叫到麵前吩咐一番,叫他們有事便捎信回來,缺什麽也不必再去吳家了,隻報到她這裏來,備好了再送上山便是。


    捧硯出來就拿手肘頂頂覘筆:“還是有人料理好,原哪有人給咱們料理這些個。”新奶奶還賞了銀子,頭一回拜見的時候給了荷包,這些卻是讓他們往書院中廚房打點的。


    “箱子裏頭有一匣子蟲草花,日日叫廚房燉了,或是支個小爐子燉了給你們少爺用,他夜裏讀書晚了,爐子上頭給他溫著,也好暖一暖身子。”除開吃食,還想著住,山上潮濕,怕著了濕氣,怕原來帶上去的褥子被子不夠厚,俱都換過新的,連著捧硯覘筆也都得了新鋪蓋。


    當風的門簾子,地上鋪的厚軟毯子,一樣樣都備齊了,還有一隻小箱子裏頭放的俱是藥材,冬蟲草是補身子的,還有小柴胡板藍根,“天眼瞧著冷了,仔細著些,看著少爺口幹咳嗽,記著給他煎藥吃,等兩日再不好,便下來請大夫。”


    零零總總加起來,總有二十七八樣,光是鋪蓋就裝了半車,再加書薄筆墨同碳,滿滿當當一車,蓉姐兒還派了來旺一並跟著。


    “若有事,他們脫不開身的,你便來報一回。”蓉姐兒坐在正堂前吩咐,徐禮在屏風後頭拿了卷書,她說這些一個字一個字淌進心裏,多少年不曾有人這樣為他打點食衣了,既怕他冷又怕他餓,哪一樣都細細想到了。


    隔了四季如意的雕花屏風,隻能瞧見她說話時頭上不住晃動的鳳尾金步搖,鳳凰口裏啣著米珠兒大小的紅寶石,自堆雲似的烏發上頭垂下來,細細碎碎的晃在耳邊,火星子似的燒著了他的心,夜裏挨著香腮吮她的耳朵,討饒發嗔都不肯放。


    又是啃又是咬,恨不能揉碎了化在一處,還不許她把那鳳尾步搖拿下來,兩個挨著動的時,看著那流動火彩,晃一下便撞一下,弄濕一整張被子。


    蓉姐兒第二日起來,腰是酸的,腿是軟的,連那耳朵眼裏都戴不得大寶石,隻穿了兩對金丁香,一路送他到門邊,塞了荷包過來。


    這是早早就做好的,成親這些天,她哪得空閑捏過針,裏頭書僮掛簾子置爐子,開箱把東西都收撿出來,他卻捏了這個荷包不住細看。


    繡的並蒂蓮跟雙飛燕,並蒂蓮嬌豔欲滴,雙飛燕兒似還能聽見啾啾鳴叫,兩麵的繡花緞子都還新,穗兒卻有些舊了,看著不垂順,想是不及重新再熨過。


    她手這樣慢,做這件東西,也不知用多少時候,徐禮捏了荷包摩挲,細細描過那蓮瓣上的金邊,看了一回又一回,這才打開來,她都知道叫茂哥兒偷著給帶東西來,這一個裏頭定也有,翻遍了不曾見著,拿手指頭在內袋裏頭摸索,覺得凹凸不平,整個兒翻過來,見裏頭隻短短繡了七個字。


    “相思哪似相逢好”


    恨不得貼了心,緊緊挨著心口放了,徐禮長籲出一口氣,從書架子上頭抽出書來,把五經擺在眼前,伸手摸一本出來,又隨手翻過一頁,手指順著書頁點一句,低頭看了,正抽了本《孟子》出來,手指點的卻是得道失道二句。


    這樣的名句作文,胸中沒有十篇也有八篇,這回卻不套那些老話,在桌前坐定了,提筆了破了題,才剛寫了兩句,外頭呂先兒破門進來:“好你個徐娘子,真娶了娘子,倒把兄弟丟一邊了。”


    他大剌剌的進來,甫一進門便覺著沒處下腳,除開書桌邊這塊地清淨,別個地方都堆滿了,眼見得十日不見徐禮,倒似換了一番麵貌,剛想挪揄兩句,眼兒一掃瞧見桌上擺了紙筆,他嘿嘿笑兩聲:“怎的,才來就忍不住要寫情信?”


    等伸了頭看見一句“得道多助。”趕緊把脖子又縮回去:“嘖,都似你這樣,咱們這些還活不活了,我若是今歲再不中舉,也不往後讀了,跟著你做個師爺便是。”


    他腳兒一蹺坐到椅上,隻覺得屁股底下軟厚厚的,抬臀低頭,嘴裏又嘖一聲:“這娶了媳婦兒便不一樣,瞧瞧這坐褥子都厚了。”俱是紅綢做的,盤了邊兒,一圈椅子擺下來,屋子裏看著便暖和許多。


    覘筆見著有客來,趕緊燒上水沏了茶來,來旺有眼色,從吃食盒子裏頭找出一匣子點心,覘筆撿出一碟子火晶柿子餅兒,再有一盒茶餅子,擺到桌上。


    “嘖,這討了媳婦可真叫人眼熱,我往常來,怎麽的隻有清茶沒得點心。”說著捏一個嚼吃起來,捧硯點了香來,擺在托盤裏頭端進來,呂先兒聞了一鼻子就要打噴嚏,捂了口鼻:“這又


    不是你新房,還熏的甚個香。”


    “呂少爺,這咱們少奶奶吩咐了,屋子十來日沒住怕有小蟲子,過冬的蟲子嘴巴毒,叫咬了可得起大包,這才先熏過。”先往內室,再是書房,最後才到堂前來。


    呂先兒搓了胳膊,批眼看見徐禮嘴色含笑,捂著脖子搖搖頭:“這山太忒冷,我也得趕緊換件厚衣裳去。”說著往兜裏揣了三四個柿子餅兒,抓了一塊茶餅子,早上才烘出來的,還帶著茶香氣,調了酥餡兒清淡又不膩人,一口咬掉一半,轉回來把一碟子都拿走了,邊出門還邊打唱腔:“鴛鴦成雙你是三冬暖,孑然一身吾是六月寒呐……”立定了擺架勢轉了個小花腔,人才走遠了。


    徐禮看著柿子餅兒叫他拿了一半兒,倒肉疼起來,她一大早上起來親給他裝的盒,還有茶餅,餡也是她自家調的,立起來問:“那茶餅還有多少個?”


    捧硯不知就裏,眼兒一眼道:“還有十來隻。”把匣子捧到麵前給徐禮看過,還摸不著頭腦,不知少爺問這個作甚。


    徐禮皺了眉:“下回他再來,給杯茶便是,這茶餅收起來我要吃。”說著捏一個起來,茶餅外沿那一圈兒裹了厚厚一層芝麻,拿茶汁子調的粉和的麵,麵餅裏頭便帶著一股子茶香氣,用了一個又舍不得,叫收起來,伸手按按胸口,擦了手,重又拿起筆來,埋頭苦思,把那老調重彈的文章寫出新意來。


    白裏不覺得,到了夜裏隻覺得身邊少了一個人,不過幾日相偎,離了她竟處處不慣起來,他夜裏也要做一篇文,白日才好去尋徐老太爺。


    蓉姐兒便隻縮在羅漢床上,看她的墨刻本子,興起時還歪在枕頭上笑,徐禮一抬頭就能瞧見她,如今抬頭空落落的。


    躺到床上更甚,一個人時全不覺得身上如何,嚐了鮮才知道獨個兒難挨,懷裏不個人,又怎會不空蕩,翻來覆去睡不著,虛火燒得一夜不能安眠,原來夜裏折騰半宿,第二日還精神,這貼餅兒似的翻,第二日起來眼睛下邊一片青灰,呂先兒一瞧就笑,捶他一拳頭:“該!再把那茶餅饒些我吃。”


    徐禮隻作聽不見,到底沒忍住,寫了一封信,叫來旺送家去,蓉姐兒接著便笑,她這裏也有一封信,才要遣了來福送去。


    兩邊三五日便要傳信來回,滿院子再沒不知道的,宋氏憶一回自家剛成親時,也是這麽貼心貼意,便垂了頭不說甚,羅氏如今還跟丈夫書信來往,方氏更不必說,智哥兒還在家裏住著,不曾跟到任上去。


    隻張氏,心裏酸苦,聽見別個打趣還澀一聲:“年輕輕的,還正蜜裏調油,若能趕緊給禮哥兒生下個兒子來,才是真個好呢。”


    蓉姐兒聽著了,也隻作沒往耳朵眼裏鑽,比著徐禮的腳掌給他做起鞋子來,怕他在山上要踩雪,腳底拿皮子剪出來,一層隔一層,又防水又防潮。


    一隻匣子裝滿了信,便到了下元節前,徐大夫人還是半個字兒也不曾從蓉姐兒袋子裏摳出來,倒不敢再在小節上頭虧了三房,張氏雖也沒得著好處,分派得的東西卻不再是次一等的,小女兒也日日有糖酥酪吃。


    擱上一勺子百香蜜,小囡囡吃的不停口,她已是會含混說兩句話了,最先會叫的自己是娘,張氏卻把那教她學說話的婆子訓了一頓,重又改口讓她學著叫爹。


    蓉姐兒自來喜歡小娃娃,茂哥兒一半是她領大的,看見這麽小,才能站著學走步的女娃怎麽不喜歡,她手上鬆,給些東西便把張氏的興頭又給挑了起來。


    不待張氏打主意,那頭吳家請了蓉姐兒過去,回報上來張氏臉上很不好看,那一個才是正經舅姆,可沒人拿她兄弟當正經親戚看待。


    蓉姐兒上得門去,還當是秀娘想見她,誰知真是是吳夫人請了她來,桌上擺了匣子,拉了她的手:“這是禮哥兒娘那些莊園田地上的地契出息,這些年得來的俱都在帳在,既成了親,這些便該歸了你打理。”


    她一臉倦意,看著臉色便不好,眼睛下邊一片灰暗,人都失了神采,蓉姐兒曉得是那雙胎裏頭去了一個,是哪一個卻不知曉,也不好問,隻是推辭:“我哪裏管過這樣的帳,還隻擺在舅姆這裏,我才能放心呢。”


    吳夫人扯出一個笑來:“把這個交給你,我放心的。”她今年還照了舊例往山上送東西,回來的下人把屋裏情形學了一回,爐子裏燉了蟲草花大骨湯,屋裏各處都蓋的嚴實實,碳也夠柴也夠,還把來旺媳婦也一道派了去,單給徐禮開小灶補身子。


    吳夫人聽見了鬆一口氣,這才敢交到她手上:“成了家就該立業,這些你總要管起來,我如今的精神再不能過去比了,也是能輕閑便輕閑些。”


    蓉姐兒知道吳家事多,也不客氣,總歸是徐禮的東西,接了過來還道:“我有甚不懂的,便拿了帳冊來問舅姆。”


    等告辭出去,看見南邊院門口還掛了白幛,扯了熟人巧兒惠兒問一句,惠兒嘴巴一扁:“是孫少爺,這是在做七七呢,就要送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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