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美東的姐姐從來不化妝,每次見到她,她臉上都是清清爽爽的。美東姐姐不去舞廳,因為我聽美東說,他姐姐晚上還要去電大學習,姐姐說要給自己充電,學英語,學財會。我們當然也不會跟姐姐說去舞廳門口的事。


    聽美東姐姐有時閑聊,她就業後,接觸到很多華僑客人,了解到了很多海外的信息,也開始感到自己知識的匱乏,所以很想多學一點知識,也很想出去看看外麵的世界,她自己也很要求上進,重新考大學不太現實,於是,電大就成了美東姐姐一個很不錯的選擇。


    也正基於這個原因,美東姐姐每次回家,第一時間就是督促美東學習,想讓美東有所發展,但蘿卜茄子,各有所愛。美東還是對吉他,對音樂感興趣。


    後來聽美東說,美東姐姐電大畢業後,飯店要提拔她做管理層,但她經過再三考慮,選擇了出國深造,很早就去了美國,也差不多三十年了。當時很多人對她放棄進步的機會很不理解。


    時至今日,我每次路過老市政府大院旁的老年大學,看到裏麵下課出來的,打扮典雅,穿著考究整潔的大姐們都會駐足多看一會。


    看著她們談笑風生,雖然已經開始有了些許斑白的頭發,但依然朝氣十足,提著裝有各種樂器的小皮盒子,或夾著各種書畫字帖。昂首挺胸,很自信地邁步,高跟鞋,發出噠噠噠的聲響。。。從後麵看身材,也就三十多歲。說明她們從年輕時就很注重自我管理,很注重生活品味。


    她們從我的身旁走過,我從後麵看著這些自信走著的大姐們,眼前出現了:當年,華燈初上,東北河路上,我們正閑的沒事,騎車亂竄。幾個穿著連衣裙,紮著把把,青春芳華的姑娘一邊哼唱著“再過二十年,我們來相會,”一邊騎著26永久自行車拐進電大,與我們這些支棱腿的自行車作孩子擦肩而過的情景。耳邊留下她們從電大裏傳出來的歌聲:那時的天噢,那時的地,那時的祖國一定更美……


    很奇怪,那時候我們竟然沒有一個吹流氓哨的……


    不知怎麽,看著,看著,眼前就浮現出第一次見到美東姐姐的場景。像是昨天,又感覺非常、非常遙遠了……


    十一


    學會喝酒是那天跟美東幾個結拜兄弟以後,老四楊衛凱提議找個地方慶祝一下,他請客,先去了洗個澡,然後找地方請客喝酒。


    老四別看他歲數最小,但社會經驗最豐富,在我們之前結拜之前已經跟社會上的小地包們聯係挺緊密了。而且好像也認過大哥,但他不承認,說跟我們是頭一次結拜,處女拜。


    去的是紅旗電影院往北不遠,東南河路上的老字號“北華浴池”,那是我第一次進大澡堂子。以前都是跟父親去機關浴池洗澡。浴池也是解放前的老建築,木頭樓梯,木地板。


    一個大通間,還有幾個小單間。大通間很大,幾十張床,但床之間也是有個很矮的隔斷,一本立起來的書高。木床,鋪了白毛巾,但估計一天也不會換,前邊客人用過了,濕漉漉。我們都是初次,老四輕車熟路,也不停地打招呼,王哥、李哥的叫著。然後轉過頭來,跟我們說,這個大哥如何厲害,那個大哥在社會上如何牛逼。


    那個年代,大哥們也沒地方去,也是混澡堂子。


    我們脫個精光,把衣服堆在床上,初夏季節,屋裏還是有些涼,脫光後不由自主地交叉胳膊捂著肩頭,然後就有精力看著對方也光溜溜的,還都是孩子,就開始互相調侃著小鴨巴兒的大小。


    其實,床上有浴巾,好運的時候也會有個破舊的浴袍,醫院那種藍白條的,但比較髒,所以沒披,挨會兒凍挨會兒凍吧。走到大浴池外邊,有兩個木床,把浴巾,浴袍都脫下來扔進去。


    這時就霧氣騰騰了,因為不停的有打裏邊出來的,一敞門,一時看不清浴池裏邊的情況,站一會,慢慢適應。兩個大池子,一個水溫適中,一個水溫較高,裏邊還有兩個小池子,是特殊水溫,那種能燙禿嚕皮的,聽老四說,是專供那些大哥級,泡堂子的老人用的,他們泡了幾十年,都成了特殊材料製成的了,特別抗燙,溫度低了不舒服。


    再一個,一進澡堂子,大大小小的,都喊著哥長爺短的一迎,然後自己泡一個小澡堂子,感覺比較有麵。我們那會都小,肯定也沒啥麵,也不抗燙,就直接門口那個常溫池子了。


    大池子兩邊靠牆壁各有一排淋浴頭和洗手盆,基本都需要排隊等,因為那會這個城市也就三家浴池,東北河與主幹道躍進路路口向西不遠,路北有一家“振興浴池”,順著躍進路再往西,到港城路向北幾百米,在城北西街路口還有一家“光華浴池”。


    洗手盆說是白色的,用的年頭久了,也都留下一層刷不去灰漬。排到了,有講究人、幹淨人就用自己的肥皂抹幾抹,再打開水龍頭好好衝幾遍,心理上就幹淨了。


    那個年代,說實話,說是去洗澡,都不太講衛生。大池子裏麵熱氣騰騰,霧蒙蒙的,水麵上總是一層厚厚的前邊客人搓澡搓下來的灰。你得用雙手好好往兩邊鋪嘍鋪嘍,把灰趕一邊去,然後才好下池子,就當是幹淨池子下去。


    剛坐好,鋪嘍走的灰就又都聚集過來,圍在你的脖子旁邊晃蕩,還得不停地用嘴吹吹,因為手都在池子裏呢,一往出拿有可能就把髒水嘀嗒嘴裏了。所以無需理會脖子周圍的灰,心裏想:反正我是幹淨水下來的,這樣想著,自己心裏就會很得意,很平衡了。


    一邊泡著,一邊很好奇地看有些大爺坐在池子邊,抬出一條腿來,用一塊粗拉拉的石頭磨腳,一邊磨,一邊跟池子裏的熟人聊天,感慨人生。磨了好一會,然後把腳往池子一涮,挪挪屁股,換另一隻腳。有講究的先用手從池子撩些水衝衝腳上搓的灰泥,然後再放腳入池,有不講究的大爺,搓完直接入池,有時放腳重了,正好濺別人一臉,當然搓下來的腳泥都被池水包容了。


    那會兒我還奇怪,用那麽粗的石頭磨腳不疼嗎?直到今天我也開始用磨腳石,才理解到了當年那些大爺們的樂趣。


    十二


    出來大池子,感覺特別清涼,在裏邊憋的難受,喘氣都好像鼻孔限速。


    找到自己的床,往床上一躺,真放鬆啊。


    應該讓老四再請客搓個背,劉強說。


    我搓背都是我老爹給我搓,給我搓完,我再給老爹搓,旁邊床的美東說。


    我也是,我說到,每次搓,我爸都讓我使勁。嫌我勁小。我都是讓我爸輕點搓,我受不了疼。


    老四!看什麽呢?劉強比較活躍,到哪都坐不住,總是來回出溜。邊翹著腳找,邊叫到。


    因為人多,我們四個的床沒都在一起,我們三個挨著,楊衛凱單獨在最裏邊靠牆那裏。


    我過去看看,劉強說著拖拉著不太跟腳的拖鞋跑過去。


    看什麽呢?聽著遠處劉強在咋呼,給我看看,給我看看。


    我跟美東也起身,扭頭往那邊看去,看見劉強在跟老四好像拽著什麽東西奪來奪去的。


    咱倆也過去看看吧,說著,美東把床上的浴巾扔在我肩頭說,披一下,別感冒了。


    老大,就是仔細啊,我笑著說。


    搶什麽呢?走到老四床前美東問。


    隻見老四把浴巾在腰上裹得嚴嚴實實的,半倚在牆上,紅著臉,用食指豎在嘴唇上,噓……,小點聲!


    給老大看看,劉強說。


    老四不甘心地從枕頭底下把剛藏回去的一個筆記本拿出來,然後小聲說,也是他們剛給我的,小點聲,是手抄本。


    美東接過來,一個粉紅皮,裏邊已經有些搓搓揉揉的筆記本,翻看,第一頁上寫著挺雋秀的字《安娜回憶錄》。


    什麽東西?美東一邊說,一邊又翻了一頁,我們幾個在旁側頭看,跟扉頁一樣的字體,很漂亮,秀氣,應該是個學習挺好的寫的,看字體像是女生寫的。


    開頭看了幾行,大概是一個女生在暑假到外地的表哥家玩。這有什麽好看的,美東對讀書不感興趣,合上丟給老四。


    老四狡黠地笑著說,你們不知道,後邊有好的,等我看完先給你看。


    我不稀了看,好啦,咱們走吧?美東說。


    去哪吃衛凱?我都餓了,劉強在旁邊咋乎開了。


    都穿衣服,走了!美東一邊說著一邊往回走。


    泡澡堂子泡得渾身乏力,肚子也開始咕咕叫了。


    出了澡堂,到了路邊,劉強問老四,哎,衛凱,咱們去哪吃啊?


    領你們去個好地方,我去過一次,有涼菜,有散啤酒,還能放“荷東”、“猛士”。


    在哪啊?遠不遠?美東問。


    不遠,就在前邊正陽街上,“新北國”電影院往北不遠就是,文化局招待所旁邊。


    好啊,好啊,大家歡叫著,然後爭相比較著“荷東”和“猛士”裏自己心中最喜歡的迪斯科舞曲。


    多少年以後,新冠病毒宅家期間,偶爾在百度新聞中有個推薦,蹦出來一首《BROTHER LOUIE SHY》,我恰好無事點開,竟聽了一下午。塵封已久的老心隨著舞曲和思緒,青春、激情了一下午。


    幾個人有說有笑,正走到一馬路口,“王裕”葡萄酒公司大門口的時候,聽到後邊隱約有人叫我:海超!海超!


    我停下腳步,扭過頭去找,這時走在後邊的美東跑上來說:海超,看見你媽了,大姨在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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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我看到不遠處,我媽提著一個菜籃子,一個網兜,看樣裝了好多菜,挺吃力地從一馬路小市場那邊出來,邊走邊喊我。


    等等,我過去看看我媽,我跟大家說。


    媽!買這麽多菜?來,我幫你拿。


    你幹什麽去?那幾個都幹什麽的孩子?我光看見美東,那兩個不認識。


    我語塞,不敢說正要出去喝酒,就說,媽,都是同學,剛一起去澡堂洗了個澡。


    洗完了嗎?小孩去什麽澡堂?亂乎乎的。禮拜六晚上跟你爸去大院洗洗就行,人還少。


    快黑天了,別出去亂竄了,趕緊跟我回家吧,提著這個網兜,我給你買的最愛吃的小蛤,漲價了,兩毛錢一斤了。


    盡管心裏不太情願,但也沒辦法,我嘟噥著:哦,好吧,那等會媽,我跟同學說說。


    這時,他們幾個也走過來了,大姨,大姨的叫著。


    我無奈地說,那我先回家了啊。


    回去吧,幫大姨拿著菜,我們也回家,改天再湊付。


    對啊,對啊,回去吧超,改天再玩。


    那時的孩子盡管作,但還是很傳統,都非常有禮貌,很懂得尊重老人,知道大小。


    十三


    那天酒沒喝成,我和美東倒沒覺得多失望,因為除了對“荷東”和“猛士”有些向往,對喝酒也沒啥興趣,也都沒喝過,聽說挺難喝,喝完了頭暈乎乎的。


    就是劉強總是不依不饒,沒事就提醒老四:哎,衛凱,什麽時候請客啊?還欠一頓呢!其實劉強也不能喝酒,他就是好熱鬧,到現在他跟美東一樣,基本滴酒不沾,偶爾高興喝一口,滿臉通紅,一酒瓶蓋就撂倒了。


    快放暑假了,初中也快畢業了。初三我們班搬到了北邊操場南的U型小樓,我們班在二樓走廊東頭。教室很敞亮,三麵都是窗戶,一麵牆上是黑板。


    盡管教室挺大,還是挺擠,那年這個城市的大學剛開始興建,是由北大和清華合手援建的,從北京轉學來好幾個同學。帶著兒化音的京片子開始在班裏流行開了。


    來自北京的同學帶來好多首都的信息和風土人情,好聽的京片子也讓我們喜歡,本來就是唱著《我愛北京天安門》成長起來的,偉大而神聖,但感覺離我們很遙遠的北京因幾個新來的同學在我們的腦海裏清晰起來,感覺距離也很近了。


    美東跟我在私下商量,放暑假要去北京看看,各自回家先做父母的工作。畢竟北京真的很遠,聽出差去過北京的媽媽說,要坐一晚上火車,第二天下午才能到,要上千裏路呢。


    雖然我們自己感覺本事挺大了,但在父母眼裏還都是孩子,放不放我們出去,也是個很大的問題。那時也沒手機,出去了就聯係不上,控製不了了。


    課間休息,我們先一窩蜂跑下樓,衝進操場東頭的旱廁,解決完後,陸續出來就在廁所門口的單杠和雙杠聚集了。課間十分鍾是男生們憋著勁互相較量身體肌肉的時候。


    初三是學生開始快速成長發育的時期,不少男同學,前一年還小小的個頭好像小學生,突然間個子就竄起來,喉結也大了,嗓子也粗了,胳膊,胸部都有胸肌了。不少還跟“毛山藥”一樣長小胡子了。


    劉強在我們班體格算好的,他也喜歡鍛煉,去他家,他就先把自己床底下的啞鈴拿出來,哼哧哼哧先練上一陣,然後給我們。大家一邊練著,劉強就一邊打開他放在寫字台上雙卡錄音機,塞進去的磁帶樂曲當然不是“荷東”就是“猛士”。


    那會,雙卡錄音機和“荷東”、“猛士”是標配組合,好像現在的手機和充電器。


    劉強雙杠和單杠都是玩得最溜的,肌肉很發達。也喜歡玩鬧,喜歡說笑,同學都給他起個外號叫“小侃爺”,因為班裏還有個“大侃爺”。


    “大侃爺”學習很好,知識比較淵博,談起事來,比較較真。體格也不錯,經常練練拳擊套子,那會比較流行。經常劉強在同學堆裏說得唾沫星子亂飛,突然就有人說:你別說了!


    怎麽了?劉強不解地問。


    “大侃爺”來了!哈哈,同學們一窩蜂地笑起來。


    劉強轉頭看見“大侃爺”,就也逗笑著調侃道:你厲害,你厲害,你侃,你侃。小巫見大巫了。


    女同學變化更大,都說女大十八變。原來長得很低調的女同學,一年間感覺突然長開了,五官也勻稱了,胸也大了,腰也細了,聲音也甜美了,走起路來都有些像美東的姐姐了。


    有時髦的女生也開始穿不太高的高跟鞋,也開始穿短絲襪,那會基本都是花尼龍襪。穿絲襪是引領潮流者。


    記得班裏就有一個長得很甜美,很愛笑的女生,穿一件白色拉鏈防雨綢夾克,藍色的直筒褲,帶點微微的喇叭,第一個開始穿白色帶紅邊的坡跟涼鞋,肉色短絲襪。給了我男生最初心裏癢癢的感覺。


    美東和三班那女的已經是半公開的秘密了,很多同學都知道了,進入了青春期,也有調皮學生經常起哄,開始給班裏的其他男生女生私下配對了。


    喜歡美東那女生性格比較開朗,大方。經常下課就笑嗬嗬的來我們班,在門口看美東。


    有一次班主任老師正好下課出門,一推門看到她弓著腰往裏看,嚇一跳,就大嗓門問:找誰?哪個班的?


    也嚇了她一跳,從此不敢在門口偷看美東了。


    那女孩長得也挺漂亮,留個短發,性格也像小子,身材很好,挺挺的胸部很招男同學眼球,戴一個黑框眼鏡,鏡片後的眼睛看起來不算太大,但好像挺勾魂,不然怎麽能搞得美東神魂顛倒,跟掉了魂似的。


    跟我們幾個都能談得來,也經常大咧咧的跟我談些男孩子的事。誰打仗厲害啊,還經常聊起她在大連時的事,我們幾個也都挺喜歡跟她聊天。總之,也很招我們幾個兄弟喜歡。


    我們私下都叫她:大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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