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班裏的穿裝打扮很快能辨認出另外兩個轉學過來的同學,來自青海西寧的是位女同學,高挑的個子,長長的腿,穿了一條牛仔褲,很好地把身材展現了出來。


    新班級選班花的話,非她莫屬。


    蘭州轉學回來的是位男同學,長相清秀,大大的眼睛,頭發也有些自來卷,感覺跟美東有些神似,不過比美東話多。


    比我早進班裏宿舍不幾天,已經跟全班同學打成一片了,社交能力明顯比我強一大截。


    很巧,他也叫超,叫郝超,跟其他同學一樣,郝超也很快跟我熟悉了。但跟我的關係明顯,因為差不多的背景,很快超過了其他同學。


    郝超是投奔的舅舅家。他母親的老家是這個縣北邊的一個鄉鎮,從我們學校順著公路向北十裏路。跟我的老家方向正好相反。


    郝超也對這裏的條件吐槽不已,他已經住到自己班裏的宿舍了。我跟他去看過,條件更加無語。


    班裏的宿舍感覺比教室的曆史還要悠久,也是三間,但是有牆隔開的,進門中間一間,兩邊各有一個門,裏麵各是一間。


    宿舍門已經少了兩塊玻璃,也是塑料布遮擋的,但塑料布也是勉強站崗,看到一個角已經在隨風飛揚,感覺塑料布的心已經不在宿舍了。


    進門三張上下床,做有兩間已經數不清幾張床了,進門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窗戶上都貼的報紙,擋住了外麵的光,昏暗潮濕。


    跟郝超去宿舍拿東西的時候是白天,沒什麽人。一進屋也是臭烘烘的味道。


    中間房梁也都是天長日久熏成烏黑色的了。裏屋居然有頂棚,都已經成古舊的黃色了。從下邊站著仰頭就能看到大大的標題。


    其中一張整版套紅的報紙,吸引了我的目光,我把下鋪的鋪蓋掀了一角,踩著下鋪的床板邊,把著上鋪的把手,仰頭看。


    套紅標題,《偉大領袖***和他的親密戰友林彪副主席同首都五十萬革命群眾和國際友人歡慶“五一國際勞動節”》。


    我又往上爬,站到上鋪仰頭找日期,居然是一九七一年五月二日的《人民日報》。


    看著這一頂棚上一個年代的報紙。感覺這宿舍確實是有些故事和曆史了。


    “看什麽呢?海超?”郝超拿了東西在外屋叫我,“走吧?”


    “哎,來了,在看頂棚上的報紙呢。”我小心翼翼地從上鋪下來,第一次爬上鋪,顯得比較笨拙。


    “對了海超,剛搬來一張床,你也搬回來吧。一個班的多熱鬧,”郝超跟我說。


    “哦哦,是嗎?”我答應著,心裏想,“原來還很盼著回自己班宿舍的,但一看這條件還不如現在的宿舍。”


    我和郝超走到教室門口,正好碰到張老師,“龍海超!”張老師叫住了我,“班級宿舍剛又爭取一張床,今天應該就搬進去了。”


    “是嗎?張老師。”我和郝超停下腳步。


    “正好,郝超也在,下午上完課,你去幫龍海超把他行李一起搬到咱們宿舍。”


    “好的,張老師,”郝超很開心地說。


    張老師趕去鄰班上語文課了,我和郝超進了教室,郝超坐在我前邊一排。


    坐下後,郝超悄悄跟我說,”我現在住在裏屋,太髒了,你搬回來,我們一起在外屋吧?”


    “行啊,也好有個伴。”我很高興地答應了。


    “不過外屋,人少就是冷點,又沒有玻璃。”郝超說。


    “沒事,多蓋一床被,我還有一床被,我二嬸給了我三床被。”我若無其事地說。


    “冷不怕,就怕髒,怕臭烘烘的味。”我心裏想著,“這次我得住上鋪,老鼠不容易爬上來。”


    這堂是音樂課,音樂老師是位個頭不高,白淨的男老師,留著分頭,鬢角稍長,有些蓋住耳朵。穿著一件灰色的小翻領半大呢子大衣。


    這穿著打扮在那個年代鄉鎮,已經是很另類了,很前衛了。


    “起立!”班長喊口令。


    “同學們,好!”


    “老-師-好!”


    “坐下!”班長結束口令。


    “同學們,今天我們學唱一首描寫鄉村黃昏美景的歌曲。”


    “這首歌詞非常美,作者通過很簡練的語言,將一幅農村寫意的水墨畫輕鬆地勾勒了出來,飽含著對鄉村生活的濃情蜜意。”


    “鄉村生活能有什麽濃情蜜意?”我坐在座位不屑地想著。


    “同學們,我們都來自農村,”音樂老師低頭沉思片刻,猛地抬頭甩了一下頭發,又用手向耳後別了別沒甩過去的幾根。


    接著眼睛直視著教室後麵黑板的某個位置,像是在深情地看著遠方,“大家都知道,農村的生活很有規律,最明顯的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老師又用手別了別從耳後掉落的一綹長發,“我們的農民都是用大鍋柴火做飯,所以一到中午或晚上,就可以看到村落的上空飄滿了炊煙。”


    “老師,我們這裏都是燒苞米秸!”曹柯來了一句,打破了老師的意境,也影響了老師那凝視遠方的眼神。


    “苞米秸也可以,也是有炊煙的,這個不影響鄉村本身的美景。”音樂老師是有涵養,不緊不慢地說。


    “嫋嫋的炊煙在村落裏低矮的房屋上空隨微風飄蕩,遠處的青山和近處的村落,讓人感覺安寧而悠然。”


    “老師,我們這裏沒有山。”曹柯又來了。


    班裏同學哄堂大笑。


    “沒有山也不要緊,不影響我們的意境,我們村裏都有灣,灣裏三三兩兩遊水的鴨子,岸邊翻著八字腳溜達的大白鵝,這也是很美的嘛。”


    音樂老師用自己的學識和思想,盡量想把同學們帶入他心目中的美麗鄉村。


    我竟然有些隨他的思路去了。我用胳膊肘捅了老黑一下,輕聲說,“別鬧了,好好聽聽。”


    “好了,咱們下麵學唱一下這首歌,在越唱過程中體會作者所描述的那種鄉村炊煙嫋嫋,拋卻煩惱,擁抱生活的淡然意境。”


    音樂老師繼續說著:“當然,咱們同學們現在年齡還小,可能還沒經過生活的磨礪,沒經曆過生活的風吹雨打,和坎坷痛苦,理解不到這種淡然,悠遠的意境。”


    音樂老師歎了口氣,又低頭沉思片刻,然後又猛地一甩頭,用手抿著發絲,笑著說,“不過不要緊,就算這樣,同學們也可以從歌曲優美的旋律中感受到這種美好的意境!”


    六十四


    “下麵,由團支部書記,也是我們班的文藝委員王麗同學,帶領大家學唱這首《又見炊煙》。”音樂老師,伸出手去,做邀請狀。不知怎麽,我想起了“大美”舞廳的那幾個楊柳腰的紳士舞者。


    團支部書記,那位挺文藝的女同學站了起來,走上了講台。拿著一個粉紅色塑料皮的日記本,站定後,翻看,“同學們,我唱一句,大家跟我唱一句。”


    “又見~炊煙升起,暮色~罩大地,預備,唱!”


    “又見~炊煙,生氣!暮色找嗒嘀。”


    說實話,文藝委員唱得真不錯,嗓音很幹淨,純情。


    班裏一起唱得就沒法聽了,好多同學用著方言,而且拖腔拉調,好好的歌唱得一塌糊塗。


    看見音樂老師也開始皺起眉頭,他抬起手,示意文藝文員暫停。


    然後走到講台中央說道,“同學們。這首歌是非常優美的一首歌曲,但讓大家一唱好像在集體念經!”


    有些同學又開始笑,但大部分同學感受到了音樂老師的不快,憋住沒敢笑。


    “這樣,我們讓王麗同學先給大家完整演唱一遍,大家感受一下這首歌的優美好不好?”


    “好好!”老黑率先叫好,其他同學也一起喊好。


    “好吧,大家注意,不要出聲音,一定認真傾聽,尊重別人,也是尊重自己。”音樂老師強調。


    下麵開始鴉雀無聲了。


    音樂老師很滿意,頭一甩,抬手示意王麗可以開始唱了,然後很自信地又抿了一下頭發。


    王麗臉紅紅的,牙齒咬著嘴唇。剛想唱又扭頭看看老師,音樂老師肯定地點了點頭。


    王麗深深呼了一口氣,定了一下神,把日記本又按了一下。然後兩手手指拉住,放在腹前,開口唱了起來。


    又見炊煙升起


    暮色罩大地


    想問陣陣炊煙


    你要去哪裏


    夕陽有詩情


    黃昏有畫意


    詩情畫意雖然美麗


    我心中隻有你


    又見炊煙升起


    勾起我回憶


    願你變作彩霞


    飛到我夢裏


    夕陽有詩情


    黃昏有畫意


    詩情畫意雖然美麗


    我心中隻有你


    夕陽有詩情


    黃昏有畫意


    詩情畫意雖然美麗


    我心中隻有你


    一曲唱畢,全班同學不由自主地一起鼓起掌來。


    王麗感動地不斷鞠躬,音樂老師用手捋著頭發走到講台中央,向王麗欠了一下身,“謝謝王麗同學。”


    然後直起腰來大聲問:“同學們說王麗同學唱的好不好?”


    “好!”回答整齊劃一。


    “這首歌好不好聽?”音樂老師又跟著問到。


    “好聽!”又是整齊劃一,連曹柯也不出怪聲音了。


    “大家想不想學?”


    “想!”


    “好吧,下邊讓王麗同學教大家唱,”音樂老師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大家認真點,時間有限了,爭取晚一點學會,好吧?”


    “好!”


    老師示意王麗可以開始了。


    王麗這次胸挺了起來,明顯自信了許多。“同學們還是跟我唱,我唱一句,大家唱一句。”


    “又見炊煙升起,慕色罩大地。”


    這次大家都飽含感情地在學唱了,雖然還是有些同學走調,拖腔,但總體已經可以聽了。


    我歪頭看看曹柯,居然也在認真地學唱,很少見他這麽認真正經。


    這首歌成了接下來好長一段時期,班級裏哼唱的主旋律。自習課,複習複習著,就聽見有同學不由自主地哼唱,然後就會有跟唱的。


    唱了一句後,大家反應過來在自習,又偷偷地笑起來。


    王麗本來就是團支部書記,文藝委員,這下更成了女生的中心,成了男生們心目中的太陽。


    我搬回了自己班的宿舍,跟郝超的床貼在一起,在外屋。


    搬進去才發現,外屋不光門上缺了兩塊玻璃。後麵的窗也缺了好幾塊玻璃。下雪,風帶著雪花就竄進了被窩。


    我跟郝超想了個辦法,找了一個破門,用鐵絲和麻繩把門固定在窗的位置,雖然不那麽嚴絲合縫,但畢竟可以擋住以前往裏灌時毫無阻擋的風。


    但屋子裏的溫度確實低,我穿著毛衣戴著棉帽子,蓋了三床被睡。郝超也差不多的裝備。


    打一臉盆水,準備第二天洗漱,但早上起來一看成冰疙瘩了。


    盡管條件艱苦,但畢竟沒有臭烘烘的味了,透風撒氣的空氣流通好。睡著覺,也沒有老鼠從被上,從臉上跑了。因為睡上鋪。


    天太冷了,中間屋睡的其他幾個同學,受不了,全凍跑了,不知去哪裏找窩湊付了。


    這樣外屋就等於我和郝超的雙人間了。心裏感覺更舒適了。


    說實話,真的是每天都在想法抵抗惡劣的環境了,讀書的勁頭也沒感覺多麽足。


    從心氣上我感覺,那個年代城市的孩子無法與農村的孩子相抗衡。


    身邊農村的同學每天晚上學到半夜十一,二點才回宿舍睡覺,早上五點半又起來跑操。一學一天,吃著鹹菜疙瘩,上著大糞坑那樣的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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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每天都在咬著牙努力堅持,發誓要離開農村,逃離這個環境,我感覺自己沒有那麽大的動力驅使我去很他們相爭。


    他們每個人都像在搏命,為自己黑暗的人生找一扇透著光亮和溫暖的窗。


    但曹柯不一樣,他依舊是不急不慢,因為他是非農業戶口,吃商品糧的城裏人,考不上大學,大不了就業,還是吃皇糧領工資,衣食無憂。


    所以每天過著悠哉悠哉的生活,他每天都在不同年級,不同班級的宿舍下榻,沒有不熟的班。曹柯,學校時期就是著名的社會活動家。看見遠處有個麻杆舉著手過來,就知道是曹柯來了。


    曹柯的母親是初級中學的老師,父親是老軍人,家教還是挺嚴的,但也是管不住他那顆不受束縛,四處晃蕩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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