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盯著一片浮過溪麵的黃葉,也在溪邊坐了下來。


    “不用猜你小子肯定想著急匆匆趕去木如寺,然後當著各大門派的麵掀穿劉未已的嘴臉吧?”竇長安拔起一根草根,津津有味地放到嘴裏刁著。


    白雲點了點頭,眼眸微微收縮,不是很明白竇長安的意思。


    大概是覺得草根索然無味,竇長安咀嚼了片刻後便吐了出來:“你這腦袋是石錘的還是泥塑的?那劉未已是臭棋簍子不錯,難道你也要跟著臭棋簍子下棋?萬一一個不慎落入其中,那位日思夜想著青玄劍派掌門之位的劉未已,可是樂見其成得很,怕是高興都來不及。”


    “前輩有何高見,不妨直說。”白雲沒有與竇長安繞彎子,以他倆如今的關係開門見山便是。


    若是換作往常,以竇長安的涼薄心性大抵會冷眼旁觀,這回雖與白雲打下了不淺的情份,卻仍是改不了愛故弄玄虛的性子:“不過也好,若真是吃了虧也不失為好事,讓你這些初入江湖的生瓜蛋子漲漲記性,可怕就怕撞上了高牆繞不出來,劉未已那老家夥是誰?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風骨大儒,是青玄劍派除了肖大掌門外的百尺標杆,再說了,青玄劍派與天龍會勾結一事非同小可,你以為是孩童搗鼓木棍過家家?你以為你是誰,一個名不經傳的髻霞弟子,憑三言兩語就能說得通?劉未已這副棋局陰險毒辣之餘裏外通透,布局深謀遠慮麵麵俱到,根本逮不著一絲馬腳,你若是像愣頭青一頭紮入網中,說不定還得被青玄劍派倒打一釘耙。”


    白雲啞然,竇長安的說辭鞭辟入裏,這一層他的確未曾想過。


    竇長安閑來無事,拾起一塊石子投入溪麵,登時濺起一陣水花:“劉未已不僅是當代大儒,才學出眾桃李遍天下,道行境界在儒道上更是僅次於白衣儒聖連萬勝的第二人,青玄劍派掌教肖大掌門早就將劍派上下事務交由他一手打理,他竟然還不滿足,為了一個大掌門的虛銜走火入魔。”


    竇長安揉了揉額頭繼續說道:“劉未已那老家夥不惑之年就已躋身儒道頂尖之流,可如今二十多年過去眼瞧著就要邁入花甲之年,道行卻未能再進一步,始終是捅不破儒聖這層看似薄如蟬翼,實則相距九重玄天的窗紗。十多年前朝廷組建殿閣院,長安城中的皇帝老兒讓他入京麵聖,想讓他擔任殿閣院首輔大學士一職,不知情者都以為是劉未已才學韜略無雙,皇帝仰慕其才華才引他入宮施以重職,反之洞若觀火的明眼人都看得一清二楚,皇帝讓劉未已入京麵聖擔任首輔大學士,不過是想借此契機留住那老狐狸當質子,不但物盡其用還能把控整座青玄劍派,為日後插足江湖留下一手。”


    “後來呢?”白雲聽得入神追問道。


    竇長安慢條斯理地說道:“劉未已那頭老狐狸自然不會上當,用才疏學淺身子骨弱擔當不起聖恩的理由推搪掉了,他這一舉動常人看得一頭霧水,誰不想腳踏天子堂一朝化鳳凰?天下間的苦寒士子感動得鼻涕眼淚嘩嘩流,說什麽劉大先生乃儒學一代宗師,遇此大機緣還能雲淡風輕視權勢錢財如糞土,乃當世學子之楷模諸如此類的話,其實這頭老狐狸不過是愛惜羽毛,擔心入京以後就


    再也出不來罷了。”


    白雲泛起了疑雲,便一吐幹淨:“既然劉未已有心要做那兩袖清風的大儒士,可為何還要與天龍會勾結布下此局,難道就隻是為了青玄劍派大掌教的虛銜與野心?正所謂村夫行小路,商賈行大路,能倚上朝廷這艘船,官居天子堂,難道就不比在這座泥水渾濁的江湖打滾要來得隨心所欲?”


    竇長安伸手抓了把泥土舉到白雲眼前,五指漸漸鬆開,泥土如雨鬆軟散落:“塵歸塵土歸土,生作江湖兒女即便死了也得埋在江湖的土裏,這叫“魂歸故裏”,劉未已是大儒不錯,可也是一位沾滿著江湖泥腥的儒生。”


    白雲若有所思。


    “前輩,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麽?”


    “問。”


    “你隱居雲夢澤整整二十年,為何對這個江湖的了解還如此清楚?”


    “屁話。。。。。。”


    或許這個男人從來就沒有離開過江湖?


    江南道作為直插江南腹地的要道之一,白天不時能碰見來往江南途人,到了夜晚江南道則安靜了許多,沒有喧囂的車馬聲隻有明月當空秋波寂寥,日落前三人在一家供途人駐馬歇息的茶肆停下了腳步,茶肆不大比不得正經八兒的茶館,簡陋木棚下僅擺著寥寥幾張桌椅,白雲詢問之下才得知,原來這間茶肆為了做晚上來往途人的生意夜不打烊,三人恰好能在此歇息一宿,點了幾碟簡單素菜後,竇長安約莫抵不過嘴癮,要跟茶肆討酒喝。


    “上壺好酒!”竇長安伸了一個綿長的懶腰,索然無味地看著杯中清茶說道。


    既當爹又當媽,既是掌櫃又是小二的茶寮主人急匆匆從簡陋的後廚走出,扯下搭在肩上的舊布巾抹幹濕漉漉的手,一臉為難道:“客官,咱家茶水和小菜都有,唯獨不賣酒水。”


    “為何?”竇長安甚為不解道:“感情掌櫃的愛從門縫裏看人,覺得我給不起酒錢?”


    茶寮主人把舊布巾搭回肩上,一副有苦自知的模樣說道:“客官,你也知道我這小茶寮做的是夜裏頭的生意,小本經營拿血汗換銀子,也不怕客官笑話,大白天沒有一位旅客願意在我這家小茶寮歇腳,來往茶寮的客人大都是夜晚趕路又找不到地歇息的行商旅人,迫於無奈才在我這歇腳,也就隻能賺幾碟小菜幾碗茶水的錢,微薄無利,勉強能養活一家五口,客人臨門自然是巴望不得。”


    竇長安又問道:“酒水要比茶水好賣,賺的銀子也要比茶水多,既然賣茶水賣小菜賺不了銀子,為何不賣酒?”


    茶寮主人顧望左右,噤聲低語說道:“小的雖然見識粗鄙,但也知道這條江南道是直抵江南腹地的要道,來往的可不止尋常南下的旅客。”


    竇長安抬了下眼皮,餘光掠過,看見白雲和張雨若都心不在焉,又問道:“還有誰?”


    茶寮主人似乎是有所忌憚,吞吞吐吐如鯁在喉。


    簡陋茶寮僅靠兩盞油燈照亮,竇長安斜眼看了一下茶寮主人,才驚覺他臉上鼻青眼腫,約莫是不久前才被人老老實實地修理了一頓。


    “難不成還有打家劫舍的主?


    ”竇長安玩笑道。


    茶寮主人歎氣道:“比那打劫的還狠毒十倍百倍。”


    竇長安嘴角微微勾起,故作驚訝道:“哦?比打劫的還狠毒?”


    茶寮主人壓低聲線道:“披官服的。”


    竇長安輕輕啊了一聲,演技出神入化:“為何說披官服的比打劫的還狠毒?”


    茶寮主人悶了一肚子苦水正愁著沒地方吐,這會見竇長安是外鄉人,即便說漏了嘴也不打緊,拉來一張老虎凳坐到了隔壁,搖頭道:“客官啊,你從外地來是不清楚,這世道啊是愈發黯淡無光,那些狗日的披上了老虎皮還真成老虎了,作為直通江南腹地的咽喉要道,平日在這條江南道來來往往的除了商客旅人,還有駐紮在附近的官兵,這些挨千刀的明裏頭說是奉命巡視江南道維護治安,其實就是在暗裏頭搜刮油脂油膏!我這間小茶寮若要賣上酒水,還不得讓他們喝得賠本關門。”


    茶寮主人頓了頓,張望四周繼續說道:“那吳王也是給豬油膏蒙了心,縱容手下為非作歹,江南是富庶不錯,可金山銀山都在那些名門望族大家商賈的手裏頭,也不見那些挨千刀的去刮一刮他們的油脂,倒反過來擠咱老百姓的皮油,前些日那些挨千刀的又來搜刮民脂,我銀子沒有湊足,他們就要拆了我的茶寮,後來我翻磚倒瓦才湊足了銀子,還讓他們打了一頓這才肯罷休。”


    竇長安隻覺得莫名好笑,喃喃道:“難怪那小子寧願借道微山也死活不肯走江南道。”


    竇長安又問道:“我們今天趕了一天的路,怎麽就沒撞上半個巡視的官兵?”


    茶寮主人似乎是咽不下這口氣,拳頭緊緊握住衣角:“聽聞平日那撥駐紮江南道的殺千刀臨時被調撥到別處去了,好像說要去圍捕山賊。”


    茶寮主人怒意勃發,繼續說道:“呸!江南的良田沃土比比皆是,但凡有些力氣的下田耕種都能養家糊口,哪裏會有什麽山賊,當老百姓的誰願意放著良田不去耕,非要把腦袋拴在褲腰上做買賣?那撥挨千刀肯定是覺得江南道這邊的油水成色不足,到了別處去搜刮油膏了,不過這樣也好,省得回來禍害我們。”


    竇長安心領神會,其實那些駐紮江南道的官兵並非是去圍捕山賊,也並非是到別處去搜刮油膏,而是被調去追捕那位素袍公子了。


    沉吟了片刻,竇長安不再與茶寮主人打牙祭,忽地站起身子說道:“這附近哪兒有酒買?”


    茶寮主人往東邊指了指:“往這頭走上二十來裏路有家酒肆,聽說是某位官爺頭目家裏開張的,也是這段江南道方圓五六十裏唯一的一家酒肆,規模比得上一家小客棧,許多行商都愛去那頭落腳,加上在江南道一家獨斷酒水生意,店裏火紅得不得了,就是酒水卻賣得忒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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