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長安手法嫻熟地把烤好的野菜分別夾到芭蕉葉上,又從懷裏掏出一隻白瓷小瓶,單看外觀應該不是藥瓶,竇長安翻轉瓷瓶手腕抖動,在每份野菜上來來回回,晶瑩細如沙的白色晶體飄灑落下,給賣相馬馬虎虎的烤野菜平添上一分點綴。


    “竇前輩,你哪來的鹽巴?”白雲有些驚訝道。


    烤野菜上均勻分布的鹽粒,在火苗的映襯下使得這份美味格外有食欲,竇長安停住手上的動作,收好那瓶在他看來比金子還來得金貴的鹽巴:“跟前些天晚上歇腳的那家茶寮討的,一頓酒換一瓶鹽巴,不虧。”


    白雲哭笑不得,一頓酒換一頓鹽巴,無論怎麽算都是虧本買賣,可在竇長安這愣是成了金不換的大便宜,與當初在雲夢澤中他用鹽巴換雞腿的主意異曲同工。


    白雲正要開口詢問長生鎮一事,竇長安卻端來熱氣騰騰的烤野菜,像是有意來堵住他的嘴,白雲隻好伸手接過盛著烤野菜的芭蕉葉,竇長安又彎下身子端起另一份烤野菜,遞給坐在火堆前神思恍惚的白衣女子,女子接過芭蕉葉,眉頭卻沒有半分舒展。


    “快嚐嚐,這道菜可是江南名菜,淋上些許野青梅的果汁尤為一絕。”竇長安心滿意足地笑道:“就是賣相差了些許,不過這荒山野嶺的,湊合湊合罷。”


    白雲小嚐了一口,眉頭上揚。


    張雨若細嚼慢咽,那道好看到了極致的彎彎月眉也悄然舒展。


    竇長安迫不及待地嚐了一口,滿心歡喜道:“不是我黃婆賣瓜自賣自誇,江南正經八兒的飯館都做不出我這味道,這道菜是”


    潤物細無聲,不知為何,中年男人的眼中有碎光隱隱流動。


    “是她教我做的,在長生鎮。”竇長安自言自語道。


    火苗舞動卻看不清竇長安的臉,白雲知道他多半又因憶起舊事而有所感慨,隻是那撥青玄劍派弟子的行蹤至關重要,白雲冒著被竇長安劈頭大罵的風險,出言打斷道:“竇前輩,你怎麽知道那撥青玄劍派弟子要去往長生鎮?”


    竇長安撿起幾根枯枝丟入火堆,火焰燒得劈啪響:“你還記不記得那行青玄劍派弟子中,有一個像病秧子似的白麵儒生?”竇長安問道。


    白雲沒有絲毫猶豫,點頭說道:“記得。”


    “那撥青玄劍派弟子都是渾過油的人精,生怕天龍會出爾反爾設計陷害,早就在醉花樓二樓包下了房間,就在碰頭的當天,那儒生與另一個鷹鼻青衫喬裝成尋常買香客,到事先包下的房間捉摸深淺,到了亥時再換上青玄劍派的衣袍,跟另外兩個青玄劍派弟子後腳在醉花樓內會合,到約定的房間與天龍會碰頭。”竇長安娓娓道來。


    “他們以為這便能神不知鬼不覺,卻不料被我撞了個正著,你小子那會又被醉花樓前花枝招展的花瓶迷得神魂顛倒,我便獨個兒匆匆跟了過去,在房外偷聽到他們要去長生鎮這一消息。”竇長安說道。


    白雲沒有理會竇長安的撩撥,思量了片刻又繼續問道:“他們為何要去長生鎮,木如寺之會的愈發臨近,倘若不能如期而至,豈不是壞了劉未已的大局?”


    “錯了,長生鎮恰恰是劉未已棋盤中錦上添花的一著。”竇長安搖頭道。


    這一番言辭頗有深意,就連張雨若也轉過了臉,生怕錯過一言一字。


    “難道這局棋中還有五大門派之外的棋子?”一直沉默不言的張雨若開口說道。


    竇長安用秸稈作的筷子夾起一片烤野菜,放入嘴裏大口咀嚼,點頭作答。


    “那長生鎮中的棋子又是誰?”張雨若追問道。


    “你可有聽過墨家冷氏?”竇長安閑淡道。


    張雨若輕輕搖頭:“我隻聽過墨家是上一任王朝的國教,但王朝更迭萬象變遷,墨家早已衰敗頹落,倒是未聽說過墨家冷氏。”


    白雲不禁一怔,神色微變,墨家冷氏?


    竇長安抬了抬頭,語氣平平地說道:“當初墨家衰敗,分作了兩條分支,南宮氏一脈和冷氏一脈,南宮一脈為求光複門庭,不惜跟天龍會紮到一堆,將墨家百年氣運壓在了江南吳王身上,而一貫行事低調的冷氏一脈則在長生鎮紮根蒂固。”


    張雨若聽得出神,那雙冷豔出塵的眸子不由自主地眯起。


    竇長安閑淡道:“天龍會狗仗人勢,倚仗著吳王的勢力在江南紮根連串,南宮氏之所以選擇天龍會作為重振門庭的梯子,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天龍會搭上了吳王府這艘大船,南宮氏甘願當天龍會與吳王府的走狗換來墨家興盛,隻是近些年來南宮氏有反客為主的心思,天龍會自然容不得南宮氏吃飽喝足後,翹著尾巴在自家地盤拉屎拉尿,可天龍會想要重出江湖少不了墨家的幫助,既要保住墨家又要打壓南宮一脈,自然而然便將目光投在了行事更為低調的冷氏一脈上,隻是天龍會盟主與冷氏府主素無交情,而且冷氏一脈似乎也沒有尋山靠背的意思,所以扯皮.條這等下流無恥的活,便隻能交給第三者來辦,若是說服了冷氏一脈自然是好事,若是不成也不至於折損天龍會的麵子。”


    “所以那劉未已打算當一回說客,把冷氏這份大禮送給天龍會?”張雨若一針見血地說道:“難怪那個白麵書生如此誌在必得,說青玄劍隻是見麵禮。”


    竇長安笑了笑,指向白雲說道:“你比那小子聰慧太多了!確實如此,劉未已與冷氏府主有不淺的交情,那撥青玄劍派弟子之所以去長生鎮,正是去冷氏府邸當說客的,想將這份大禮送給天龍會,等劉未已坐穩青玄劍派大掌教之位後,也好讓天龍會歸還青玄劍,青玄劍終究是青玄山上的鎮山神劍,此番博弈拿青玄山的氣運做賭注是孤注一擲之舉,好在青玄山上被鎮壓了千年的滔天妖力並未如黃河決堤一泄而出,盡管劉未已尚能阻止滔天妖氣的溢出,可這終非持久之計,氣滿則溢,猶如江河迸發,倘若妖氣再次肆孽,青玄劍派千年來積撰的家底將會毀於一旦,到時候即便讓他劉未已當上了大掌教又如何?到手的不過是一堆爛攤子,隻有將青玄劍歸位才是萬全之策。”


    張雨若臉色冷峻,繼續揣測道:“反正無論成功與否,青玄劍派都鐵了心要將墨家冷氏一脈拉入這趟渾水對麽?”


    竇長安出奇認真地打量起白衣女子來,頗有刮目相看的意味:“冷氏與南宮氏都有複興墨家之意,可沒有了國教這一道金漆牌匾,想要振興墨家就隻剩一條路,重新站於江湖之巔,所以墨家那五尊五行道門玄甲便尤為重要,當五尊五行玄甲同時出世,便如同洪荒神仙入世,可想要湊齊這五尊玄甲並非易事,冷氏手中掌控著金係玄甲,南宮四氏手中掌控著火係玄甲,而土係玄甲和木甲則長眠於墨家宗門的秘密地宮,至於另外那尊水甲則被江南吳王府收入了囊中,那行青玄劍派弟子之所以去長生鎮,正是替劉未已和天龍會給冷氏府主帶去一道口信,隻要冷氏願意取代南宮氏為天龍會賣命,天龍會便會送給冷氏一份見麵禮,便是南宮氏麾下的那尊火係玄甲,隻要日後冷氏一脈盡忠職守,那麽吳王府中那尊潛江如龍的水甲自然也不成問題。”


    竇長安繼續說道:“按理說如此下血本的利誘冷氏不可能不動心,哪怕冷氏隻是沾上這趟渾水的邊,不曾濕身透底,可對他劉未已而言都是有利無害的買賣,所以他才樂意順水推舟去當說客,不僅能得到天龍會的信任,還能為日後迎回青玄劍作鋪墊,一石二鳥。”


    “如此一來局勢便淺顯直白了許多,難怪劉未已這頭老狐狸舍得將青玄劍壓上,原來是打了一手玲瓏剔透的如意算盤,。”白雲眉頭深鎖道。


    張雨若緩緩抬頭,眺望黯淡的夜空,最後那一小簇寥寥星光,竟然被一片飄來的烏雲掩蓋得嚴嚴實實。


    火堆搖曳,這個夜晚仿佛格外地長。


    ——————————


    天邊才泛起白腹,白雲等人便離開了江南道,在竇長安的帶領下前往長生鎮。


    “竇前輩,從這出發到長生鎮需要多長時間?”白雲望著隻剩秸稈的無邊田野問道。


    離開江南道這條一馬平川的官道,三人在田野間狹窄泥濘的小路穿行。


    竇長安雙手負於身後,泥路兩邊是農家引水澆灌稻田的小溝,小路隻容一人行走,竇長安卻走得步履如飛,他顧望左右答道:“估摸著得兩日的光景。”


    話未落音,走在前頭的中年男人又補充道:“放心,長生鎮有一條小道也能直插江南腹地,比走江南道還要近上些許,隻是路況崎嶇不便於行人賞景,所以走的人少罷了。”


    “前輩,昨夜聽你嘀咕,你去過長生鎮?”


    “去過。”


    “是和那位女子去的?”


    “多事”


    有風吹過,吹起田野上的塵埃飛舞。


    ——————————


    走了兩天,終於能遙遙看見長生鎮的輪廓。


    竇長安說長生鎮本不叫長生,長生鎮的名字由來與一位老神仙有關係,相傳在大宋年間,有位老神仙在鎮上證得長生並且飛升入聖,那會恰是臘月隆冬飛雪漫天,老神仙的飛升卻讓萬物逆境生長,白皚皚的城鎮竟出現了萬物複蘇的景象,枯頹老樹生根發芽,落花萬紫千紅,讓這座籍籍無名的江南小鎮名聲大躁響徹了大宋,神仙飛升萬物逆長成了名動天下的佳話,故而有了長生一名。自那以後,許多遊人慕名而來,隻為了一堵這座仙氣蓬勃的小鎮,想沾一沾鎮上的仙氣,後來大梁趙室入主中原,取代大宋成為天下之主,由於長年累月的戰亂,長生鎮的昔日輝煌已不複往昔,但長生鎮這個名號卻被沿用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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