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長安沒來由地怒從中來,氣得一佛出氣二佛升天:“我不是說了嗎,那人與你沒個卵關係。”


    白雲如鯁在喉,沉吟片刻後道:“那你倒是告訴我,你送我下江南,還的是誰的人情?”


    “吃飯喝酒別說這麽多屁話。”對白雲的疑惑,竇長安始終不肯道出一個字。


    白雲無可奈何,隻好再次把疑惑咽下,關於他的身世之謎,或許隻能在那個黑衣人的身上找到答案。


    一大鍋燉三鮮幾乎被竇長安一人饕鬄殆盡,桂花飲盡後又向漁夫要了幾壇清酒,喝完以後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一壇桂花下肚,白雲的腦袋也晃晃蕩蕩。


    恍恍惚惚之間,白雲好像看見整座江麵生出湛藍的光輝,甚是玄妙奇異,於是提著劍踉蹌走到江邊。


    開闊的長江水麵如銀河倒泄波光琉璃,隻有倒影的銀柔月色,哪裏有什麽藍光。


    白雲翻上一塊渾圓的岸邊巨石,雙手抱著後腦勺躺下身子,肆意感受著夾雜魚腥味的清新涼風,沉沉睡去。


    閉上雙眼,四周隻剩下流淌不歇的長江水聲,淼淼奔騰。


    靜靜聽著江水淌過,倦意愈發深沉,不知過了多久,白雲在半睡半醒間又看見江麵中央有藍光綻放,於是抵著困意站了起來眺望江麵。


    無邊湛藍從江底透出,整座江麵仿佛一塊溫潤透徹的美玉,蕩魂攝魄。


    藍光愈發燦爛,江麵波紋詭譎。


    一記驚濤駭浪毫無預兆地拍派,把如同木樁子佇立在巨石上的白雲卷入長江。


    白雲猝不及防,宛若一塊石子被投入江底。


    在冷冰冰的江水包圍下,白雲的困意頓時全無,又見江底映耀的藍光如火綻放,不禁心生好奇,擺動四肢往江底遊去。


    漸漸地,白雲發現越是靠近那道藍光的源頭,包裹在身邊的江水就愈發冰冷刺骨,這是一種不同尋常的凍感,白雲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心神仿佛也在這一刻凝滯凍結。


    此情此景如此熟悉。


    果不其然,接踵而來的是一道道激蕩的暗流,白雲能無比清楚地感受到有一頭龐然大物正徐徐靠近,那雙猩紅如血的巨大眸子,好像染血玫瑰突然在藍光中盛放。


    白雲一改從容自若的神情,眉頭相連成一條黑線,目光掠過視線可及的江底,卻沒有發現那頭怪物龐大的身軀。


    “不用看了。”惡蛟用沙啞的嗓音說道:“我的軀體還困在無盡虛空之中,我此番現身是有意無形的虛無。”


    白雲竭力平複心頭的洶湧波濤,頗為不解地說道:“頭三回你都是直接把我喚入無盡虛空,這回卻為何要將我帶入江底?”


    有意無形的惡蛟笑道:“你沒聽過蛟龍涉水,能呼風喚雨翻攪四海雲水?無盡虛空中的水,虛無縹緲,反觀這從天上奔流而來的長江之水,才足矣藏龍臥虎。”


    “你出現得如此突兀,究竟有何要事?”白雲深感奇怪,他在江底竟然能張口自如地說話,與在無盡虛空中如出一轍。


    “大無為浮生決在你體內生長得如何了?”這頭曾叫天下九州聞風喪膽的惡蛟開門見山,語氣中蘊藏著無盡的期待。


    白雲疑遲了一瞬,如實答道:“大無為浮生決在我體內築基出一處廣闊無垠的湖泊。”


    有意無形的惡蛟雙眸眯起,成了兩道猩紅的長線,令人不寒而粟的語氣中夾雜著難掩的激動:“湖上可是開滿了紫金蓮花?”


    白雲始終猜不透這條惡蛟的意思,搖頭說道:“隻有一株紫金蓮花。”


    惡蛟那雙狹長眸子驟然消失,隨即又猛地睜開眼,歎息了一聲說道:“也是,你一個黃毛小子,又怎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證得浮生大道?”


    白雲聽得雲裏霧裏,正想開口追問惡蛟的來意,可還未吐出一個字就被惡蛟打斷了。


    “罷了,且先讓我寄居在那片湖泊中先罷。”惡蛟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失意道。


    “什麽?”白雲頗為訝異道。


    惡蛟深沉的呼吸聲在水中蔓延開來,它平靜地說道:“你體內那座由大無為浮生決築基的湖泊。”


    白雲匪夷所思地說道:“你要寄居在我體內?”


    惡蛟深深吸氣緩緩呼出,像是吐出了一口濁氣:“今夜血月當空,數百年難逢一回,正是我離開無盡虛空的大好機會。”


    冰冷的江底除了藍光之外空無一切,看不見半尾遊魚,惡蛟雖有意無形,可江底之下仍有強大的暗湧翻騰倒鬥,恍如惡蛟龐大的軀體正纏繞在周遭。


    “我已經忘了我被困在無盡虛空多少年了,你就不打算幫我這個忙?”惡蛟絲毫沒有半點懇求之意,反倒天經地義地說道:“你可別忘了,若不是我你早就到閻王爺那報到好幾回了。”


    白雲經過一番天人交戰,終於大夢方醒,惡蛟是想借自己的手解除無盡虛空的封印,斷然否定道:“不錯,你的確數次救我於命懸一線,可你從前的所作所為我也略有耳聞,那位木如寺佛陀以命相換,才合力將你封印於無盡虛空之中,雖如今時過境遷,可你給大地帶來的那場浩劫餘威猶在,若我就此幫你解除無盡虛空的封印,再給大地帶來一場一模一樣的浩劫,我不就成了千古罪人了麽?”


    白雲停頓了一下,說道:“這個忙,恕我幫不上。”


    誰知那條曾將神州大地拖入無盡水深火熱中的惡蛟,不怒反笑道:“誰告訴你我要解封無盡虛空的封印?”


    白雲神色微變,默然不言,等待著惡蛟的辯解。


    “不錯,當初我確實是敗在了那位佛陀的手上,可那是因為遭遇偷襲負了重傷,才在那場戰鬥中敗下陣來,足足數百年過去,我早就緩過神恢複了元氣,若我想破去封印,你真的以為區區無盡虛空能擋得住我嗎?”


    “那你為什麽要離開無盡虛空,寄居在我體內?”白雲反問道。


    猶如巨大燈籠的猩紅眸子繞著白雲轉了一圈,由狹長變為渾圓,一字一句地說道:“你不是想做天下第一嗎?”


    白雲眉目緩緩斂起,注視著那雙猩紅的眸子。


    “我可以幫你。”惡蛟陰森森地說道。


    “你還是沒有答我,你為什麽要離開無盡虛空。”白雲追問道。


    惡蛟破天荒地歎息了一聲說道“那時我初出混沌,涙氣暴怒,才犯下彌天大禍,縱使不栽在那位佛陀的手上,終歸也難逃天劫,反倒還因禍得福在無盡虛空內躲過了天劫。”


    “在世人看來我就是嗜血成性天誅地滅的惡魔,在無盡虛空這些年,我反複思悟,當初讓大地變成了人間煉獄的罪過,確實該受天雷轟頂灰飛煙滅的極刑。”惡蛟宛如一灘平靜的湖水,波瀾不驚地說道。


    “但神仙也會有過失之錯,更何況我這種曆經數萬年暴涙之氣孕育出來的罪孽?佛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放下屠刀,回頭是岸便能立地成佛,我既知回頭可回頭的路又在哪?又有何人願意領我回頭?”惡蛟那雙猩紅如血的眸子隱隱流動。


    白雲的神色緩和了不少,但仍是沒有被惡蛟的花言巧語所迷惑。


    惡蛟見白雲不為所動,黯然道:“無盡空虛,太冷了。”


    這一言宛若蠍子尾巴猛紮在心頭,懸浮於冰冷江水中的少年有所動搖。


    “你懂那種全世界就隻剩下自己的孤獨嗎?”惡蛟那雙猩紅眸子緩緩合上。


    白雲也閉上了眼,那種曾將他吞沒在無邊苦海汪洋中的孤獨又直逼心頭,他嘴唇微微顫抖神情痛苦不堪,他似乎能感受到惡蛟那種無窮無盡的絕望。


    惡蛟悄然睜眼,盯著神色嶙峋的白雲,眸子中竟有光彩綻放。


    “我懂,那種孤獨能將一切完完全全吞沒殆盡。”白雲咬著嘴唇說道。


    惡蛟的雙眸忽明忽暗,散發出一種難以言喻的陰冷氣息。


    “快到子時了,數百年一遇的血月之象即將消失,罷了,從前犯下的孽障終歸不讓我有悔悟的機會。”惡蛟在說道悔悟二字時語氣格外沉重。


    從江底綻放的藍光逐漸暗淡,那雙猩紅亦是如此,神消意散。


    “我要怎麽幫你?”就在藍光迅速減退之際,白雲突然抬頭,直視那雙毛骨悚然的巨大眸子說道。


    “引動大無為浮生決,把藏在木珠中的冰魂魄吸入那片湖中。”


    “冰魂魄之力滔天蓬勃,我又如何能消化得了。”白雲問道。


    “換做從前的確是不可能,可如今你體內築基了大無為浮生決,湖底還有一座佛胎道根,綽綽有餘。”惡蛟的喜悅不漏痕跡地一閃而過,此刻眸子中沒有一絲漣漪。


    “好。”白雲心中默念大無為浮生決口訣,身上浮現出縷縷青光。


    體內由大無為浮生決築基的湖泊狂風驟雨,生出彌天吸力。


    天旋地轉,一片手指甲蓋般大小的藍色鱗片,從紫檀佛珠中分離出來。


    鱗片光芒四射,如同燒紅炙熱的鐵塊烙在了手腕處。


    緊接著,在白雲的氣海之中,一股滔天力量形如流星墜空,落入那片廣袤無垠的湖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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