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俠。”慧平僧人將白雲從飄忽的思緒中拉了回來。


    白雲回過神後,急忙轉過身問道:“大師無礙吧?”


    “阿彌陀佛。”慧平僧人搖了搖頭道:“無礙,隻是想不到木如山上竟還有天龍會餘孽未清掃幹淨,有些訝然罷了,倒是少俠你中了那黑衣人一掌,可有大礙?”


    白雲淡淡地搖了搖頭,神情恍惚地喃喃道:“不是天龍會的人。”


    “少俠,你喃喃細語地說什麽?”灰袍老僧問道。


    白雲平複了心緒,支吾其詞道:“沒。。。沒什麽,我也隻是訝然罷了。”


    慧平老僧望了眼林蔭深處,目光晦澀不明:“少俠,適才那黑衣人一掌拍中你胸口時,你身上浮掠而過的佛光可出自大般若心經?”


    白雲目光略有滯礙,深深吸了一口氣,沒有打算再隱瞞下去,坦然說道:“不錯,正是大般若心經。”


    “阿彌陀佛。”慧平老僧鄭重肅穆地說道:“少俠,你可知佛道雙修犯了宗門規條的大忌諱?”


    當初那位如來下席的灰衣老僧,搖搖晃晃地走上萬佛坪,除了囑咐法愚那番話之外,還告訴法愚定要替他保守這一秘密,所以慧平僧人根本不知眼前的少年乃是李靜溪的徒兒。


    白雲自知事態嚴重,佛道雙修一事一旦傳開,無論是髻霞山還是木如寺,都絕不會容忍窺覬彼此宗門武學的忤逆之徒,況且他修習的還是木如寺的獨門心法大般若心經,當下默默地低下頭不發一言。


    慧平僧人無追責到底之意,他隻是想理清當中的來龍去脈,眼前的少年既然能有大般若心經的口訣,他對此多多少少能猜出一些緣由,目中隱隱泛光問道:“阿彌陀佛,大般若心經乃木如寺獨門心法,素來不外傳,也就隻有曆代主持能修習,究竟是何人授予你這套心法?”


    沉默良久。


    白雲緩緩開口說道:“我師父。”


    慧平主持不語,靜候下文。


    法愚微微收縮那雙清澈的眸子,有條不絮地撥弄著手中的佛珠。


    白雲苦笑道:“我自幼在大遼北嗍長大,在遭遇巨變拜入髻霞山前,曾是一位灰衣僧人門下的俗家弟子,也幸好遇上了這位對我恩重如山的師父,我才不至於餓死街頭,他無論是穿著還是身形都與主持你有七八分相似,枯瘦如竹,平淡若水,他在留給我的一條佛珠裏藏下了這門心法的口訣,至於他到底與木如寺有和何關係,又為何有大般若心經的口訣,我一直都在苦思冥想尋思答案,但一切終究是如煙縹緲的憑空捏想,無從深究。再後來我在下江南的途中遇見了法愚,才生出了我那位隱姓埋名的師父,或許是木如寺僧人的這一想法。”


    慧平主持靜若止水的雙目中,竟出奇地有光芒


    四射,他平靜地說道:“少俠,你那位師父可有法號?”


    白雲搖頭說道:“我隻知師父是為了遠遁江湖,才到北嗍避世隱居,他也從未跟我們提起過他的法號。”


    慧平主持陷入了沉思。


    白雲想了想又說道:“我那位師父雖沒有法號,卻有個出家前的俗家名字。”


    慧平主持的目光無端生漣道:“俗家名字?”


    白雲點了點頭,語氣暗淡了些許:“李靜溪。”


    一個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名字,卻尤勝清風沐耳。


    當今天下第一佛陀木訥呆滯,蒼白的嘴唇和挽著佛珠的手微微顫抖。


    “阿彌陀佛。”慧平僧人再也抑製不住內心翻滾的潮湧,褶皺的眼角閃爍著朝露般的碎光,哽咽道“師兄,原來你去了北嗍。”


    白雲如墜雲霧,思緒如湖邊擺柳橫生三千煩惱絲,剪不斷理不清。


    慧平僧人嘴角微微上揚,眼角的碎光不再那麽明顯:“他如今身在何處?”


    白雲神色大變,苶然地轉過頭:“師父他。。。已經去往極樂淨土了。”


    嘀嗒嘀嗒。。。慧平僧人如雷轟頂,挽佛珠的手心不自覺地鬆開,佛珠沒有一絲預兆地落在石階上,一串聯通的佛珠鬆霎時散成一顆顆珠子,順著石階如斷線珠簾散落而下。


    回想當年,慧平僧人不過是年齡五六歲的天真稚童,初上木如寺便要斷去七情六欲,不能再與木如山下的凡塵俗世有半點交集,慧平僧人隻好日夜躲在被窩裏頭,埋頭痛哭喊爹想娘,寺中的長老或年齡與慧平僧人相仿的僧童都是搖頭苦歎,拿慧平僧人一點辦法也沒有,凡是上木如寺剃度出家遠遁紅塵的僧人,哪個不是已看破了俗塵才舍得山下的花花世界,無欲無求上山出家,倘若心裏頭還心存俗世之念,又哪裏能六根清淨一心向佛,更莫要說靜心修身修得佛法大道,即放不下山下又何必上山呢?能被選中上山的稚幼僧童,一般來說慧根不會差到哪裏去,一點即通,而在他們拜入佛門之前負責剃度燒戒疤的長老,會再問這些立誌向佛的孩童一次,是否當真決定斷去七情六欲一心向佛。


    何為七情六欲?


    喜、怒、憂、思、悲、恐、驚,連成齡之人猶是難以放下,又何況是心境童真無邪的孩童,一些心誌彌堅的孩童大多都會斬釘截鐵地回答長老的問題,木如寺也隻會收這些心誌超乎同齡人堅定的孩童入門下。


    但身世淒涼的慧平僧人沒有選擇的餘地,對於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而言,拜入木如寺是他唯一不會餓死街頭的選擇,不管木如山上的長老如何與他說道理,他都隻是躲在被窩失聲痛哭,更是被怒斥慧根愚鈍,牛皮燈籠點著了也見不著光,慧平這一法號亦是


    由此而來,唯獨李靜溪不曾唾棄這位六根深重的師弟,同席同枕,陪著慧平走過那段最艱難的日子,從那以後慧平咬緊牙關,為了不負這位師兄的厚望潛心修禪,怎奈慧根平平始終不上不下。


    再後來主持圓寂,李靜溪被‘欽點’為新一任的木如寺主持,可他執意不去當這個萬人敬仰的主持,硬是把天下第一佛陀的位置推給了慧平僧人,木如寺眾長老一開始不同意,可他隻淡淡地說了一句:‘慧平有大無畏相,理當佛陀普度蒼生,便說服了對慧平繼任木如寺主持有異議的長老。’


    李靜溪在說完那句話以後便灑然離去,慧平連一句道別的話也來不及說上,足足二十年再也沒有見過這位師兄。


    在慧平僧人的眼裏,隻有這位師兄才真真正正稱得上大無畏相。


    慧平僧人深深看了白雲一眼,語重心長地說道:“阿彌陀佛,你可當真想清楚了要與木如寺共渡此劫?”


    白雲堅定不移地點頭說道:“慧平大師,我雖不知道師父為何要遠遁北嗍避世,可我既然是他的徒弟,那麽半打半算也算得上是半個木如寺弟子,我知道木如寺遭此大劫,大師你不想牽連其餘門派的無辜弟子,所以才匆匆下達逐客令,可我既然算得上半個木如寺弟子,那理當與木如寺共渡此劫。”


    白雲目光星閃,六神無主地望向北邊,決然地說道:“我想師父他也一定是這麽想的。”


    “上山罷。”慧平僧人轉過身沿石階小道的盡頭走去,也不去管那條散落的佛珠。


    木如寺後院的一座簡樸院子裏。


    慧平大師與被撞破佛道雙修的髻霞弟子對坐在屋子內。


    屋外,一個同樣是灰衣穿著的年輕和尚,蹲在院子的花花草草前悉心除草澆灌,好似對屋內兩人的談話一點也不上心。


    那頭讓寺中僧人聞風喪膽卻又尊仰有加的黑虎,晃著腦袋緩緩地走進院子,與正在照料盆栽的年輕和尚相視了一眼,黑虎暗暗低下頭在院子門口耷拉著腦袋趴下。


    見黑虎的舉動如此反常,手裏還拈著半片枯葉的法愚頓時了然,黑虎是因為追擊黑衣人失手的緣故而悶悶不樂。


    法愚由心一笑,繼續照料慧平大師院子裏頭的花花草草。


    忙活了一會,年輕和尚抹了把汗,站起身子得意洋洋地看著修剪的成果,這院子裏頭的花花草草之所以如此繁茂,少不了他的功勞,那回師父說院子裏少了些生氣,這漫山遍野都是青鬱蒼翠的花花草草,唯獨這院子裏頭牆牆瓦瓦不見半點青綠,看著著實是少了點神氣,


    於是法愚便往院子裏頭搬來許多花草盆栽,悉心澆灌長得也茂盛,難得的是師父也喜歡這滿院子的翠綠,說看著舒心,下山前法


    愚還擔憂著師父這滿院子的花花草草沒人照料,可回來以後見滿院子生機不減,心裏頭才舒了口氣,追問之下慧平主持笑容溫煦地說,平日裏閑來無事也學著他除草澆灌,這院子的花草好生照料著呢。


    法愚抖了抖灰袖,看著沒了魂魄似地匍匐在地上的黑虎,摸出一顆黑溜溜的果子,往黑虎地上一丟。


    果子滾落在黑色老虎的跟前,黑虎卻僅僅是看了一下,壓根沒心思多瞧上一眼,可才過了一會,黑虎若無其事地挪了挪身子,悄悄地湊到果子邊上,灰溜溜地刁起果子嘎嘣嘎嘣地咀嚼起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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