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老話這麽說,生娘不及養娘大,又況且木如寺是生他養他的娘,雖說他早已不是木如寺的弟子,可木如寺有難他斷不會袖手旁觀,昨夜即便我不出手他也會出手。”吳飛俠說道。


    雲遊四海酒肉穿腸?


    白雲恍然大悟,嘴裏吐出一個名號:“大笑和尚。”


    吳飛俠先是訝然,又笑道:“原來你已經見過他了?”


    白雲回想起先前在襄陽城郊發生的一切,那場讓他與白衣失散的惡戰,還有那個後來與他牽連極深的黑衣女子,那一戰若不是大笑和尚及時相救,恐怕自己早就成了天龍會的刀下鬼了。


    白雲沒有多言半句,隻是點了點頭地說道:“有過一麵之緣。”


    吳飛俠閑來無事蹲下了身子,摘起一朵略顯頹態蘭花,捧在掌心細細觀賞:“那你們可真是有緣,他和李高僧曾是師兄弟,按輩分論起來還是你半個師叔。”


    青衫男子平白無故地摸出一個淡雅香囊,約莫是年月久遠的緣故,香囊的色澤以有些模糊褪色,可青衫男子卻小心翼翼嗬護有加地打開香囊,輕輕將蘭花放入香囊,爾後又把香囊收回懷中,此舉在白雲看來甚是不解,可小古卻深知內情而不言,這個香囊是那位名沐叫宛白的郡主送給青衫男子的。


    收好香囊後吳飛俠神態如常,並沒有去細說這個香囊的來曆,他抬頭望了一眼的木如寺的蒼穹,眉頭上挑道:“慧平大師自行破去金剛不壞之身,延續了木如寺幹枯盡竭的氣運,原本消散殆盡的佛光又重新聚現於此,這說明木如寺經過了這一劫後又將得百年興盛,吳王的頭號獵物是那位大皇子,將木如寺連根拔起是吳王的策中策,可大皇子這枚至關重要的棋子已經輸了,一子錯滿盤皆落索,吳王已經錯過了拔起木如寺這根眼中釘的最好時機,倘若他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生出異心,縱使他是江南之主,釀成的苦果也未必能吃得下,吳王不是傻子,他對其中得失洞若觀火。”


    白雲覺得青衫男子所言極是,心中的灰霾驟變晴空萬裏,連忙拱手道謝:“多謝吳師叔指點,替我卸下了心頭大石。”


    吳飛俠擺了擺手,又對小古說道:“趕緊收拾收拾,回髻霞山了。”


    小古如雷轟頂,啊了一聲說道:“你不是說要帶我去看這江南的風花雪月嗎?這不才到了揚州就要回去了?”


    吳飛俠指了指滿院子的蘭花,牙縫中平淡無奇地蹦出一個字:“花。”


    說罷,脾性與竇長安一樣古怪稀奇的青衫男子便轉身離開院子。


    一聲憤怒而又無力的哀嚎響徹了整個蘭苑:“吳飛俠,你這個挨千刀!騙子!”


    海會殿內。


    破去了金剛不壞之身的慧平主持,在徒兒法愚的攙扶下


    緩步走近青衫男子,臉上枯黃得沒有一絲血色,形如幹巴巴的枯柴。


    慧平主持十分吃力地合起雙掌,剛要拜下行禮,卻被吳飛俠扶住手臂。


    “大師不必多禮。”吳飛俠說道。


    “阿彌陀佛。”慧平主持苦笑道:“若非吳施主出手相助,木如寺勢必難逃昨夜那場浩劫,老僧這一拜是替整個木如寺答謝施主。”


    青衫男子仍是不肯鬆手,灑然笑道:“既然髻霞山與木如寺同為當世巨擘,守望相助理所當然。”


    青衫男子又說道:“好了,時候也不早了,諸位大師,晚輩就此別過。”


    話畢,吳飛俠終於鬆開手,反倒過來雙手合十給慧平僧人深深行了一道佛禮,爾後轉身離開海會殿。


    “走吧白雲。”小古拍了下白雲的肩膀。


    白雲神色有些恍惚,搖頭說道:“你們先行,我還有些問題未向慧平大師請教,待討教完了再走。”


    小古疑惑道:“還能有什麽問題?那我等你討教完再一塊走。”


    青衫男子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不耐煩地說道:“走罷胖子,你怎麽囉囉嗦嗦像個長舌婦似的什麽都刨根問底,白雲的問題自然是武路心境上的疑難雜症,你就別瞎摻合了。”


    小古朝著青衫男子翻了個白眼,又回過頭跟白雲說道:“等你回髻霞山,我們再一起去漸離那走走。”


    這時,素袍公子也來到白雲身旁,笑意坦蕩地說道:“保重。”


    白雲點了點頭,目中漣漪蕩漾,可到了最後所有的一切一切,都化成一句淺淺的保重。


    出了海會殿後,小古才發現那素袍公子和紫衣女子一直跟在他們後邊,小古並沒有多大上心,上山下山都是同一條路,自然也就沒有什麽好奇怪的。


    走過幾乎在昨夜那場大戰中被夷為平地的萬佛坪,踏上下山的石階山道,小古的話癆性子終於按耐不住了,笑嘻嘻地湊到吳飛俠的身旁說道:“莫要這麽著急趕回髻霞山嘛,瞧這江南的風光多秀麗,要不我們去揚州城轉一轉?”


    青衫男子不知從哪摘來一條甘草刁在嘴裏,雙手抱著後腦勺漫不經心地說道:“揚州城有啥好看的,還沒大理城一半風情。”


    小古卻在一邊嘀咕道:“你去過了當然這般說,我也就昨晚禦劍而過時瞅了一眼,烏漆嘛黑的啥也沒見著。”


    青衫男子依舊不為所動,吐出那根嚼至無味的草根,淡淡地說道:“下回再帶你好好走一趟江南,這回嘛。。。送佛送到西。”


    “騙子。”小古扭過頭一臉不屑地說道。


    青衫男子揚手就是一個爆粟:“你說誰是騙子。”


    “我哪裏有說話。”


    “還說沒有?”


    “。。。。。。”


    約莫是萬佛坪麵目全非


    的緣故,風平浪靜之後的木如寺好似少了一絲生機。


    待青衫男子等人離去,寺中的僧人才開始收拾萬佛坪的慘狀。


    白雲隨慧平僧人穿廊過棟,而法愚由始至終都攙扶著身子極其虛弱的老僧,一手端著一個紫黑的木盒。


    在木如山上的一座僻靜祠堂外,老僧停下了腳步,推開木門後裏頭供奉著許多神牌。


    慧平僧人讓法愚把祠堂內的青燈都點燃,頓時昏沉的廳堂燈火通明。


    白雲定眼一看,祠堂裏供奉的都是曆代主持,就在白雲百思不解慧平僧人為何帶自己來這裏時,老僧向自己招了招手。


    白雲走到老僧身邊,老僧又讓法愚把木盒打開,取出一木牌神位,上邊刻著的李靜溪三字尤為入眼。


    慧平僧人如同同油竭燈枯的燭火,雙手微微顫抖不止,小心翼翼捧起刻著那位曾超脫世俗下席如來的神主牌,目中流轉著道不盡的黯然。


    手中提著一柄烏黑木劍的少年亦是如此,眼角默默地滲出眼淚,他明明知道灰袍老僧不愛看見他這副模樣,可他心中酸楚難以自控,眼淚在這一刻嘩嘩直下。


    神態逐漸緩和的枯瘦老僧,語重心長地笑了一聲,似乎對此有所釋然,用縫縫補補的灰袍一絲不苟地擦拭著手中的木牌,可在抹過木牌上的那三個字時卻頓了一下,片刻後,灰袖還是平緩地抹過這三個字。


    淚如雨下,白雲眼眶紅腫,扭過頭不再去看那張冷冰冰的神主牌。


    “讓李師兄安息罷。”灰袍老僧用蒼老又無力的聲音說道。


    白雲緩緩回過頭,怔怔地看著灰袍老僧手中的神主牌一動不動。


    “去吧。”老僧平靜地說道。


    白雲默默抬起頭,看了眼平靜如水的灰袍老僧,又轉頭看向祠堂上首處供奉的神主牌,青燈飄搖忽明忽暗。


    慧平僧人將李靜溪的神主牌交到白雲手中,視線也隨之灑向祠堂上首,目光徐徐掃過祠堂中供奉的每一個神主牌,目光閃爍道:“師兄他一生沒有以木如寺的名號收過入室弟子,反倒在山下收了你們幾個俗家弟子,雖說師兄早已去往極樂,但他的神主牌還是應由你這位弟子親手替他安放為妥。”


    白雲微微低下了頭,說道:“可我現在是髻霞山弟子。”


    慧平僧人搖了搖頭,坦然地笑道:“無妨,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永遠都是木如寺的弟子。”


    少年有些訝然,看向灰袍老僧,老僧笑而不語。


    白雲又看了眼手中刻著那位灰袍老僧名字的神主牌,毅然走向祠堂上首處,將李靜溪的牌位與其他神主牌一樣穩放在供桌上。


    爾後,白雲跪在供桌前,向著灰袍老僧的神主牌深深地磕了三個響頭。


    慧平僧人與法愚也一同向著上首


    處深深一拜。


    離開祠堂後,法愚便去給寺中的花花草草澆灌除草,他說萬物皆有靈性,這些天木如寺被陰霾遮蔽,這些花花草草肯定嚇得不輕,得去好好安撫安撫它們。


    白雲攙扶著灰袍老僧穿過寺中的幽深曲徑,花花草草隨山風搖曳擺動。


    鳥語鶯歌綠林成陰,白雲對此深有感觸,木如寺中的一切當真皆有靈性。


    “白雲,你適才在海會殿內說還有事情未處理完,如今李師兄也總算塵歸塵土歸土,落葉得以歸根,可還有心願未了?”慧平老僧說道。


    不知為何,聽得心願二字時,白雲的臉上有些複雜難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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