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緣何故,髻霞山一連下了數天的滂沱大雨,卻在這一夜戛然而止。


    夜入至深,冷月當空,髻霞山的夜穹之上,有萬頃血雲凝聚,遮蔽了星辰朗月,猶如一口連貫天地的巨大漩渦,將這黑夜之中的一切猩紅吞噬殆盡。


    抱著一疊經書沉沉睡去的年輕道士猛地從床上驚醒,額前後背冷汗如雨,他撥開壓在胸前的書籍,穿好衣裳打起一盞燈籠推門而出,而那頭黑白大貓半夢半醒形如遊魂跟在他身後。


    年輕道士抬頭望了一眼異象橫生如血海彌漫的夜穹,神色難得一見的凝重,腳步匆匆忙忙往三清峰禁地走去。


    髻霞相承千年,氣運萬紫千紅,素有天下第一道庭仙山之譽,今夜卻為滔天濁雲所遮蔽,漫山蓬勃氣運蕩然無存,而天穹之上血海濤湧的景象愈演愈烈,以蛇蟒吞龍之勢從天而降,幾乎淹沒整座髻霞山脈。


    年輕道士風風火火,兩道眉頭幾乎連成一線,夜色昏暗的緣故,道士踩中路邊泥坑,整個人重重摔地,手中燈籠脫手飛出砸了個稀巴爛,就連原本隻夠照亮立足之地的火光亦隨之熄滅。


    道士渾然不顧疼痛,爬起身後又繼續摸黑前進,甲子前髻霞山出過一位神通廣大的神仙,青葉子祖師,這位髻霞山第十八代掌教,在飛升入聖之時留下了三句耐人尋味的預言,當髻霞為血雲遮天,玄武出世之日,髻霞山必遭浩劫。


    如今血雲壓頂,甚有遮覆髻霞之象,正靈驗了青葉子那三句預言的第一句,而此時李重山又於三清峰禁地玄空洞閉關悟道,多半是對髻霞山上的異象一無所知,故而年輕道士才如此匆忙趕往玄空洞。


    在鋪天駭人血芒的映照下,莫天象忽見林中有黑影長掠,揉了揉眼卻又不複存在,以為隻是林中樹影婆娑,匆忙間眼神失靈罷了。


    莫天象來到玄空洞外,卻見藍袍老道伏倒在一片斷木廢墟上。


    “師父!”莫天象遠遠呼喊,久久得不到回應。


    莫天象心急如焚,大步流星扶起李重山,那襲修修補補的褪色道袍破碎襤褸,分明是給利刃刀芒扯出的口子。


    莫天象連連呼喚數聲,李重山才緩緩蘇醒過來,臉色霜白如滴墨不沾的白紙。


    此時,各峰弟子破空趕至玄空洞,就連平日深居簡出的李峰亦攜一眾弟子前來,血雲當頭關乎髻霞大運,各長老自然怠慢不得,來到玄空洞後見掌教負了傷勢,審視周遭,皆是斷枝殘葉連片,分明是經曆了一場激烈的打鬥。


    “師父,到底所為何事?”莫天象想攙扶李重山站起,可李重山有氣無力地擺了擺手,莫天象生怕觸及他的傷勢,隻好扶著他席地而坐。


    在孔道人的旨意下,大部分弟子四散紮入山澗,搜尋闖入髻霞


    禁地之人。


    李重山無力言語,閉起雙目運氣調息,試圖止住體內絮亂的氣海。


    李峰目光凝重,彎身拾起一根攔腰折斷的樹枝,發現切口處光平滑無痕,不像是因打鬥而殃及池魚所釀成,反倒像是刀切豆腐般利索幹脆。


    孔道人注意到李峰的目光有所異樣,但當他看見李峰手中那根樹枝時,也不禁投出同樣訝異的目光,於是又接連拾起數根樹枝,再放眼滿目瘡痍的林間廢墟,盡是如此。


    雖心存疑惑,但李峰與孔道人皆乃當世大能,對以劍氣取頭顱掀波瀾的手段見慣不怪,奇怪的是李重山乃天道大能,包羅萬象,若想以刀劍傷李重山簡直就是無稽之談,除非是腳踩天罡的劍道大能,可縱觀天下如今能在劍道上腳踩天罡者,一個手掌的指頭便能數得過來,單單是髻霞山便就已獨占其二,餘下的又與髻霞山風牛馬不相及。


    明鏡長老手搭一拂塵,沒有去窮根揭底為何這些樹枝的切口如此平滑,視線於廢墟上神遊,捕抓到一張隻剩半截的玄鐵麵具,大袖一拂順手拈起,冷哼了一聲說道:“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膽,竟敢闖我髻霞禁地?”


    頭頂血芒無孔不入照進林間,甚是森然。


    吳飛俠抱臂倚著一棵枝葉被削去大半的古鬆,掃了一眼明鏡長老拾起的半張麵具,抬頭望向彌天血雲說道:“多半又是那天龍會的陰險行徑罷。”


    “髻霞為血雲遮天,玄武出世之日,髻霞山必遭浩劫。”孔道人目光出神,當下來回踱步,碎碎念道:“如今血雲已至,卻不見玄武出世,這是何解?”


    白雲在林間搜尋一無所獲,折返玄空洞時恰好看見明鏡長老手中那半張玄鐵麵具,霎時如遭雷擊,手中神荼脫手落地,饒是那黑衣人化成了灰他也認得出來,更何況是那半張清晰可辨的玄鐵麵具。


    李峰回首望了眼白雲,極為不解地問道:“何事驚慌?”


    白雲竭力平複心中猶如熔岩迸發的波滔,彎腰拾起神荼搖了搖頭。


    李峰點了點頭又問道:“可有收獲?”


    白雲搖頭說道:“沒有發現任何線索蹤跡。”


    經過山下那座大染缸的洗涮,白雲已不是當初呆頭愣腦不諳世事的少年,凡事思七分行三分,黑衣人的的確確是他的弑師仇人不錯,可他答應了灰衣老僧要放下仇恨心魔,那就得一言既出知行合一,若是再因風吹草動而心生怨念,那在山下錘煉的一切都隻會前功盡廢,再者在木如山上,那黑衣人出手搶奪紫檀木珠,發現那頭惡蛟的精魂已寄生在他身上時,揚言要借他的仇恨好好供養那頭惡蛟,白雲拿捏不定這是否乃黑衣人精心謀劃的陷阱,故而沒有貿貿然去添磚加瓦,捅穿那張麵具的底細。


    理


    順絮亂的經脈氣海,李重山臉上終於重現血色,這時他才在莫天象的攙扶下站起了身。


    明鏡長老拂塵一蕩,將那半張麵具拂出:“掌教,到底是何人擅闖禁地?”


    李重山攤手接下那半張麵具,咳嗽了數聲搖頭說道:“不知,隻知是一個戴著玄鐵麵具的黑衣人,他妄圖進入玄空洞破去青葉子師祖布下的那處大陣。”


    一眾髻霞長老的目光愈發沉重。


    此時,出去追尋神秘人的髻霞弟子皆無功而回,白雲與那白衣相視了一眼,白衣微微地搖了搖頭,白雲眉頭一陣失神。


    李重山忽地頭痛欲裂,搖搖欲墜,眾長老憂心掌教的傷勢,便讓莫天象先帶李重山回三清峰休養。


    頭痛之感恍如電光一霎,李重山穩住了身子大夢方覺,抬頭看著猩紅如血的雲海,用旁人聽不清的聲音喃喃道:“我。。。沒有擋下他?”


    ——————————


    翌日,血雲褪去。


    一眾髻霞長老聚首三清殿。


    事態緊促,孔道人代行髻霞掌教,邀各峰長老前來三清殿商討對策。


    三清殿內除了各長老,還雲集了各峰的英傑才俊。


    有藝高膽大的長老率先提議道:“幹脆直搗黃龍,蕩平雁蕩山。”


    “萬萬不可!”孔道人搖頭說道:“天龍會紮根江南盤根錯節,過江龍不壓地頭蛇,僅以髻霞之力想要渡江蕩平天龍會無異於癡人說夢。”


    “天龍會都欺負到頭上來了,不妨聯合其餘三大門派一同出擊,給那氣焰囂張的天龍會當頭一棒!”掌髻霞煉丹房的張宗元說道。


    舉手投足間盡是冷凜氣態的明鏡長老微微失神,言簡意賅道:“木如寺之會各派死傷慘重,這回定當如驚弓之鳥,隻願各掃門前雪。”


    “諸位何故如此斷定那黑衣人就是天龍會之人呢?”李峰語出驚人。


    一時間竟無人答得上話。


    “髻霞為血雲遮天,玄武出世之日,髻霞山必遭浩劫。”李峰撫須說道:“青葉子師祖留下的這三句話格局甚大,縱然天龍會有不軌之心,可終歸在二十年前的一戰中元氣大傷,若是隻把眼界停在天龍會上,隻怕會因而顧此失彼。”


    “不錯。”孔道人點頭讚同道:“昨夜玄空洞前,皆是淩厲刃芒落下的痕跡,掌教乃天道大成者,除非是腳踩天罡的劍道大能,才有本領重創掌教,而天龍會中壓根沒有使劍使得如此出神入化之人。”


    三清殿內議論紛紜,一在論道坪上掃地的道童丟掉了掃把,驚慌失措地跑進三清殿。


    眾人不解,便問他何事驚慌。


    那道童氣喘如牛,兩行淚水嘩嘩直下,顯然是嚇得不輕,指著論道坪的方向抽泣道:“有。。。有怪物。”


    論道坪上,一頭


    宛若山丘高隆的巨龜從蟠龍道爬上論道坪,在那尊許祖石像前驟停,四腳入殼,不下萬斤的龜殼轟隆地砸下論道坪,引得三清峰為之一顫。


    天穹驟起大雨,髻霞萬物黯然失色。


    一眾髻霞長老率先走出三清殿,座下弟子緊隨其後,渾然不顧漫天雨線。


    “是它?”白雲目瞪口呆,此時此刻坐落於三清峰論道坪上的,正是初上髻霞之時,那頭在飛來峰林澗與他不期而遇會說人話的巨龜。


    “玄武?”一眾長老錯愕失色。


    孔道人神情複雜:“該來的始終還是要來。”


    (第二百一十八章的末尾有所改動,當時漏了一小段很重要的信息,如果看不懂這章的可以回頭去看一下結尾。)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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