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紗和捧露在一邊捂著嘴偷樂,不敢擾了兩位少爺言好,便掀起珠簾退到了外間廳堂,扒著帷帳支棱著耳朵聽著,準備晚上回去一句不落的學給她們姑娘聽。


    葉勉雖不清楚是怎麽回事,但也聽得明白這位和之前的葉勉結過梁子,今兒在馬車上,他嫂子調侃若他早知要來侯府就會躲出去,多半是因著這人了。


    葉勉重新穿戴好,和他一起往壽宴方向走,薑北勤一路上就央他晚上宿在侯府倆人好好說說話,說他那裏有極好的舶來葡萄酒,葉勉沒答應,一是因為他和薑北勤“不熟”,二是他明天確實有事,前些日子已答應了陸離崢接他來葉府。


    薑北勤不太高興,“你是不是又要去丞相府找魏家那小子?”


    葉勉還沒答話就見一丫鬟小跑著過來,說那邊壽宴已經開席,世子夫人叫他們趕緊過去。


    倆人不敢耽擱,便止了話頭疾步趕去內院兒的花廳。


    今兒雖是葉老夫人的壽喜,但葉老夫人早已癱在床上多年,不能正常行動說話,所以隻幾個品級高的夫人進去請安看望了一番,外院和內院則分別由永安侯和永安侯夫人設席款待,老侯爺因不喜嘈雜,並沒有出席。


    葉勉和薑北勤倆人一起走進去的時候,知道這倆人官司的葉薑兩府的人都捂嘴樂了起來,永安侯夫人更是把倆人都拉過去當麵說教了一番,最後各打一巴掌,嗔道:“兩個小冤家,以後再不許鬧了!”


    有些好事兒的不知所以,便問是怎麽個官司,永安侯夫人便把兩個小兒家家鬧的別扭當趣事講給她們聽。


    葉勉也支棱著耳朵聽著,連琢磨帶猜的知道了實情的原委。


    原來這薑北勤是他大嫂的胞弟,在家排行第七,倆人自兩府結為親家,因為年歲差不多便很快熟稔起來,那時候的葉勉正因為葉侍郎偏心和他大哥鬧的凶,自見了這個小哥哥便覺得投緣,見天兒的追著人家屁股後頭跑,視為知己兄弟,恨不得和他娘商量給他換個哥,就換薑北勤。


    一年多前,他大哥和大嫂回侯府探望,當然也把葉勉給帶了來,那次葉勉給薑北勤帶了生辰賀禮,是一竹筐的桃子,葉府自己的桃樹,因為薑北勤吃了一次說喜歡吃,他就記心上了,來的前一天忍著桃毛過敏的刺癢親手給摘了一小筐。


    薑北勤自是歡歡喜喜收下,結果葉z不知怎麽抽風來了句,“我也喜愛吃那桃子,可惜沒人摘與我,勤哥兒可願意勻我一隻?”


    薑北勤見自己最欽慕的姐夫和自己要桃子吃,頓時激動地臉色緋紅什麽都忘了,一筐桃子都推了過去:“姐夫,都給你,我最不喜歡吃桃兒!”


    葉勉當場和薑北勤“絕交”,任哪個都哄不下來。


    薑北勤自小是千寵萬嬌過來的,就沒什麽人和他說過“不”字,葉勉當麵給他難看,他都先低頭賠不是了也不成,他也掛不下麵子,倆人就這麽別別扭扭鬧了一年,後來薑北勤稍微大些明白過事兒,葉勉就已經上國子學了。


    他倒是在學裏拉下臉兒等過幾回葉勉,可葉勉那時候已經換了魂魄,哪還認得他。


    薑北勤每次見葉勉“裝作”不認識他的模樣,和魏昂淵勾肩搭背目,若無其事地從他身邊走過去,都氣得血氣倒湧,回府就得砸了一屋子東西。


    今兒早上他和三哥一起上山去給祖母請壽安香,回到家就聽他大嫂說葉勉來了,他樂得什麽似的,心想這小子終於肯低頭給他台階下了,衣服都沒換便興衝衝趕了來。


    葉勉本是可以讓薑北勤帶著去外院兒吃宴的,哪想人還沒走便讓國公夫人給招了過去,讓坐她邊兒上吃,一邊的貴婦女眷們都笑,直說定下做孫女婿得了,省得拉著別人家孩子放不開手。


    國公夫人大樂,“你們怎麽知道我就是這麽想的?我恨不得今兒就領回家去在我身邊兒養些日子,把我那幾個孫子換一個給葉侍郎夫人做賠。”


    邱氏麵兒上笑的開懷,卻沒接她前頭那句,隻奔著她後麵的打趣:“那我可占了大便宜!用這麽個不成器的換個國公府教出的好公子,回府我們老爺都得賞我一回。”


    眾女眷被她逗得直笑,邱氏也跟著樂,心裏卻不屑,慶國公府確實是再好不過了,但是您那府裏的孫女兒也忒多了些,您若像當年永安侯府一樣提個正正經經的嫡孫女,那是我們高攀要厚議,連個嫡庶都不提就想定我們勉哥兒做孫女婿,想得倒是好呢!


    就說她小兒子這品貌,今兒來的這些男丁公子們,可有哪個能趕上一星半點兒,遑論還有他家z哥兒這個大哥呢,z哥兒現如今如此受當今看重,再過兩年這品級是定要再升一升的,到時候他家勉哥兒自國子學出來再選個官兒,那時想“高攀”哪個不成?


    命婦們都是人精,有幾個已經品出味道不再提這個,永安侯夫人眼風掃過邱氏時也是心裏暗暗歎了口氣,她也是個認為兒女婚事決不能馬虎的人,幾年前的端華公子初出,高門大戶連著侯門國公都搶破了頭,她為了她家南初,明裏暗裏和多少人家撕破了臉,又自降身價去討好一個四品官兒的夫人,最後才讓女兒破涕為笑,風風光光地嫁了自己的如意郎君......


    葉勉這個宴吃的極是鬧心,一屋子的女人,脂粉的甜膩香氣已經蓋過了菜香,國公夫人依舊在他耳邊叨叨個沒完,他打起精神應對一會兒就蔫兒了,給薑北勤打眼色使眼風,薑北勤也算夠義氣,頂著永安侯夫人的眼神殺,飯都沒吃完就把葉勉帶跑了。


    外院兒的一個小偏廳裏,兩桌十來個華服少年正在那兒鬧哄哄地舉杯換盞,滿屋子的丫鬟忙活地腳不沾地,鼻尖兒冒汗。


    薑北勤帶著葉勉進去的時候,薑家三少爺正站在桌邊勸酒,看他來了趕緊把他按在椅子上,連幹了兩杯告罪就急急去了主廳,世子已經著人催了他好幾回了。


    “北勤怎麽才來,快自罰三杯!”


    “就是,有主人家這麽待客的嗎?”


    席上公子哥兒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調侃起來,薑北勤二話沒說,端起酒壺自斟自飲連幹了三杯,席間一片叫好兒。


    葉勉緊挨著薑北勤坐下。


    “哎?這不是你那個小跟屁蟲嗎?”一人顯然是認識葉勉的,愣了一下之後樂了起來,“怎麽,不和你鬧了?”


    薑北勤訕笑了下,渾不在意道:“平時脾氣最好不過的,誰知道氣性這麽大。”


    桌上其他人的注意力也都被引了過來,和薑北勤從小玩到大的幾個此時也認出了葉勉,“還真是,剛北勤領他進來我就覺得眼熟,這快兩年不見,模樣可變了不少。”


    侯爵王府和他們普通官家子弟交往圈子不大一樣,葉勉滿屋子打量一圈兒,沒一個他認識的,倒是有兩個看著臉兒熟,應當是在國子學見過。


    剛才說話那人看葉勉有些發懵,便衝他一揚下巴,“你還記得我不?我當年帶你騎過馬,還送過你一副金絲卷草鞭。”


    葉勉自然不認得他,遂如實搖頭,桌上人哄笑,說他白搭了一副好鞭子,人都給忘了。


    那人也不在意,攬著薑北勤的脖子嘻笑調侃道:“果然眼裏隻有你,每回都是跟著你屁股後頭跑,叫往東不往西的,比你家小廝還聽話。”


    葉勉微微皺了眉頭。


    “成日‘哥啊哥啊’的叫的人心癢癢,北勤想甩甩不掉,我們想拐拐不來。”


    薑北勤瞪他,“別瞎說啊,我什麽時候想甩他了。”說完心虛地瞟了葉勉一眼。


    眾人又說笑了一回之後,薑北勤倒是很認真地把屋子裏的人都給葉勉介紹了一遍,今天來的大都是永安侯府的親眷和世家之交,這廳裏能讓薑北勤和他三哥作陪,自然也都是各府的嫡子,有幾個沒見過他的,聽說是端華公子的胞弟,都難免多盯幾眼。


    屋裏葉勉最小,他也不攏酒鶘砝此殖直謊鐾飯嗔私ァ


    “敬各位哥哥。”


    “好!”眾位公子哥兒拍手叫好,俱都喜歡他這個利落樣子。


    “葉勉現在可有在上學?”忠平侯府世子放下酒杯後問道。


    葉勉點點頭答道:“正在國子學讀‘啟’字。”


    世子笑著拍了拍坐在他身旁的少年,溫和道:“我三弟燕平現在讀‘修’字,和北勤是同一年,你平時若在學裏遇到什麽棘手的事,找北勤和找他是一樣的。”


    “大哥,你別坑我啊!”忠平侯府的三少爺連連擺手叫道:“別被他這一副乖兔兒樣子給騙了,這家夥名字我聽過,行思閣裏都掛了號的惹事精!”


    忠平侯世子有些詫異地看了看葉勉又看向薑北勤,葉勉倒是不甚在意,薑北勤咳了一聲辯解道:“勉哥兒平時慣和左丞家那幺子走的近,那小子平日裏什麽狗德行,你們素來都知道的,把他給帶壞了。”


    葉勉臉上的笑淺了些。


    “我以後管著他,”薑北勤說完看向葉勉,道:“以後少和魏家那小子來往,今兒晚上你就宿在這兒,等明個兒我e個局,介紹幾個性格和品行都好的與你認識,你好好與人結交。”


    葉勉實在沒忍住翻了個白眼,心道,兄弟你誰啊你?


    薑北勤看他一副不屑的態度,有些怒意,逼問道:“你聽到了沒有?”


    “聽到了,但我明日不得閑。”葉勉說。


    “你有什麽事?”薑北勤臉色冷了下來。


    “去丞相府。”


    “你!”


    薑北勤沒想到素來把他的話當“聖旨”的葉勉敢當眾讓他難堪,又氣又怒。


    眾人見不對,趕緊過來打圓場,“哈哈,勉哥兒還小,北勤你這個當哥哥的可不能急躁,慢慢教,慢慢教。”


    另一人道:“我家幼弟與他一般年紀,脾性也是頑劣的緊。”


    “還不快給你家少爺的酒滿上,沒見著那杯子已經空了半天了?”忠平侯世子朝站在薑北勤後邊的小廝吩咐道。


    “是是是,勤哥兒急了,應當讓他喝杯冷酒才是,降降火氣。”一公子附和道。


    小廝哪個敢在三九天兒給薑北勤倒冷酒,趕緊從一邊的麒麟紋青銅溫酒斛裏把燙好的流霞釀給薑北勤滿滿地斟了一杯,隻是在收手時,卻不小心將酒壺上的水掉了兩滴在薑北勤手上,那酒壺剛打滾熱的水裏取出,外覆的水自然有些溫度,“燙”得薑北勤“嘶”了一聲,隨後反應過來大怒。


    小廝年紀不大,嚇得兩股發顫,連跪地求饒都忘了,薑北勤本就在氣頭上,拿起杯子就砸在那小廝臉上,當場就在額頭上砸了個口子。


    眾公子們趕緊上來哄著,一麵斥責小廝,一麵讓薑北勤消氣兒。


    薑北勤不好在老夫人壽喜之日發作,更不想擾了客人興致,便不耐煩地吩咐身邊伺候的,“拖走拖走,讓他去院子雪裏跪著,找個人看著他,天亮之前敢動一動,就把他們一家子都捆了賣到北蠻山上去!”


    小廝遭此無妄之災,當場就嚇白了臉,還沒等求饒就被人捂著嘴扭著胳膊拖了出去。


    葉勉一時怔愣在那裏,眾少年們倒是見怪不怪,還附和了薑北勤兩句,便把這事兒給岔了過去。


    薑北勤借著這倒黴小廝出了口惡氣,便沒再接著剛才的茬兒找葉勉麻煩,隻是到底不爽,覷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他。


    葉勉獨坐在那裏,雖不至於尷尬,卻也無趣,心裏膩味的很,卻也不好在大嫂娘家生事端,便忍著不快默默拿起筷子挑他愛吃的菜來吃。


    大家夥兒趕緊重新起了個話頭兒。


    “國子學這年的啟字生是真的熱鬧,來了個啟南院不說,聽說長公主府的莊前些天也進京來湊了一腳。”


    “要叫‘榮南郡王’了,前幾日給了封,”忠平侯世子糾正道。


    “哦?那便是不易得見了,本還想著相邀一番,”剛說話那公子失望道,略思索一番又笑說:“那不如世子攢個局,我們來作陪如何?”


    桌上紛紛來了精神,“對對對,南邊兒傳的那麽邪乎,我們倒也十分想看看那莊是真的龍章鳳彩還是南邊兒那些個誇口。”


    忠平侯世子略大了他們兩歲,自然不能和他們一起胡鬧,搖頭輕笑道:“都消停些吧,他雖在金陵長大,卻是正正經經的皇家人,你們別忘了,長公主和當今可是一母同胞,都是太後娘娘所出。”


    “極是,”薑北勤也點頭,說道:“依我來看,真若論起來,宮裏那幾個都沒他站的正。”


    薑北勤一邊說一邊用手比了幾個數字,眾人挑眉了然。


    忠平侯世子斂了神色,又道:“此人年歲雖小,卻極不簡單,你們在京裏都浮躁慣了,不要人還沒看清,便先給得罪了。”


    這些公子哥兒雖平時都有些狂妄,但事關格局卻拎得清不敢造次,被忠平侯世子敲打了兩句,都灰溜溜地收起了輕浪的心思。


    “世子為何說此人不簡單?”一人正色問道。


    忠平侯世子垂眸:“現下還不能與你們多說,不過他此次進京是帶著銀錢一起來的。”


    忠平侯世子拂袖抬手伸出兩根手指。


    眾人不解。


    “兩年國庫收入。”忠平侯世子淡淡道。


    “嘶!”


    滿屋俱是吸氣聲。


    眾公子久久不能回神。


    本來正埋頭吃飯的葉勉也驚了,真他媽有錢啊我操!!!


    這不正是他現下最想要的嗎?


    嫉妒讓葉勉麵容扭曲。


    “富可敵國啊......”一公子緩過神來輕歎道。


    世子點頭,“朝廷至少十年不用操心北蠻和西胡那邊的鎮關糧草。”


    眾人俱都服氣了。


    “這一直壓著不批的封號,愣是用銀子砸出來了,這家人可真是......”


    世子看了說話那人一眼,“少惹為妙。”


    那公子尷尬地摸了摸鼻子:“也沒想怎麽著啊,本來是想若真如他人所述是天人之姿,那我們也可好好結交一番。”


    另一公子附和道:“我們這邊倒是有端華公子,可人家嫌我們年歲小,不肯理我們,去年好賴央我大哥帶著我去見了一回,人家連個眼風都沒給。”


    忠平侯世子輕笑,看向一邊埋頭吃飯的葉勉,“你央你大哥,倒不如以後直接找他。”


    眾公子頓悟哄笑,連連舉杯敬葉勉。


    葉勉又被他們架了起來,有些膩味,這又讓他想起前世上學時,初中部的女生每天下了課找到他,讓他去高中部找他哥遞情書。


    葉勉好賴打起精神應付了幾杯,其餘則都被薑北勤給攔了下來。


    回葉府前,薑北勤親自送他姐上馬車。


    “你明日當真不來?”薑北勤問葉勉。


    “嗯,”葉勉眼瞅著他娘和他大嫂在車廂裏麵坐穩了,才回身說:“明日真的有事。”


    薑北勤沒說話,隻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冷笑了一聲便轉身走了。


    葉勉聳了聳肩,不甚在意,他不知道之前是什麽淵源讓“葉勉”對薑北勤如此看重,但他有他自己的交友原則,在他看來,此人還是少沾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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