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假結束, 一大早葉勉就跟個要爆炸的小炮仗似的衝到了教苑。


    賈苑正給他這殺氣騰騰的模樣唬了一跳, 暗自腹誹這又是哪路神仙不開眼,得罪這小魔星了?


    他現在見到葉勉就頭疼, 能躲則躲,奈何人家今日卻是十分有道理,他不但不能趕人, 還要找人過來慎重商議。


    今日旬考張榜, 榮南郡王又奪得所有科目頭甲第一名,算學一科,他與葉勉二人同為榜首。


    其實雙榜首這事兒, 國子學之前卻也從未遇過, 這次這評比結果也是眾博士商議過一回的, 奈何算學這個學科與其他科目不一樣,比如做文章, 兩個人寫得再好,考官也能因為個人偏好評出個第一第二, 而算學卻是對就是對,錯就是錯,莊珝和葉勉二人算學都考了“滿分”,也著實讓考官為難品評。


    葉勉十分不同意賈苑正的說辭, 不高興道:“那就是博士們出的算題太簡單了, 瞧不起我們呢。”


    賈苑正差點氣了個倒仰,葉勉的算學先生曹博士趕緊出言安撫,“此言差矣, 此次算學考題不僅沒有從簡,反而比之前都繁複難計,其他學生已經是半數都得了丁等。”


    葉勉垂眸想了想,說:“那難度不加就隻能加題量了,下次旬考,這樣的算學考題請來十份,正確率高者為勝,若正確率一樣,則答題量大者為勝,如何?”


    學裏的先生們都被他給逗樂了,賈苑正笑的無奈,摸著胡子歎道:“倒是從未見過你對學業如此上心,真真是同胞手足,難得你對你哥這片回護之心。”


    曹博士也笑著搖了搖頭,道:“好了,國子學旬考不是兒戲,容不得你胡鬧,至於下次如何出題,我們自會考量做改,你隻管好好讀你的書就是。”


    得了這樣的答複,葉勉自然是滿意的,深深地行了個學生禮,十分開心地跑了出去。


    想想那隻高傲的孔雀永遠有一個科目的名字無法填在榜首,且永遠在自己身下,就甚是解氣。


    鬱氣散了,自然陽光明朗,萬物可愛。


    春意暖暖,日色燦爛,這麽好的天氣哪個耐煩回去學屋聽那薛老頭搖頭晃腦?


    況且現在回去也是遲了,沒準還會被先生罰去站廊子,那還不如他自己在外麵悠哉,葉勉給自己塞了個理由,便心安理得地跑去了湖邊。


    陽光下,金暈滿撒,波光粼粼的未湖湖麵因風而皺,湖心處不少人在泛舟,葉勉看的心熱,趕緊跑去掌物司訂了一條烏篷船。


    國子學的舟船這些日子甚是緊俏,尤其是到了午時,大家都想膳後去泛舟遊湖,可僧多粥少,旬考前啟瑞院還因為搶船和其他院子起了衝突,差點被行思閣給逮了個正著。


    葉勉想了想又去找了個經常給他們跑差的小侍童,讓他去西南牆死梅林那裏去找魏家接應的仆役,如此好春光,在玉仙樓訂些好菜色送來,讓他們在船上享用豈不是更妙?


    湖堤上青青垂柳繞岸,葉勉忙活完,隨便找了個老樹蔭涼仰麵躺了下去,薄暖柔和的陽光透過枝葉灑了下來,斑駁晶瑩卻不刺眼,葉勉雙手枕在腦後,翹著二郎腿,十分愜意地看天上雲卷雲舒。


    暖風拂麵,不一會兒葉勉就被吹得困懶了,密長的睫毛正要合不合的時候,卻忽然聽到遠處有人吵鬧,葉勉煩躁地皺了皺鼻子,剛想重新醞釀睡意,突然卻睜開雙眼,那人仿佛是在喊“救命”?


    葉勉嗖地一下就坐了起來,手搭涼棚順著聲音往遠處看,果然看見一人在湖裏撲騰,那人離岸邊並不近,湖心倒有條船正往落水那人那裏趕去,可距離也遠了些。


    葉勉來不及思考那人怎麽會落水在那麽尷尬的地方,身上的配飾也沒摘,便噗通一聲跳進湖裏。


    落水的那人也是位學子,葉勉費了好大的勁兒才趕在那人脫力沉底前拉住了他,隻是在往回遊的時候卻沒有那麽順利,拖一個脫力的人遊水本就很難,那人又因嚇得慌亂無措,八爪魚一般抱著他,葉勉根本展不開手腳。


    “兄弟你別勒著我脖子啊!”葉勉一邊撲騰一邊氣喘籲籲勸道:“ 你放開我,我抓著你就行了,你放心我肯定不會放開你,啊!!!xxxx”


    那人似乎已經嚇傻了,一聽葉勉讓他放手,兩手抱得更緊了,氣的葉勉直爆粗口,這要不是人命關天的時候,他一定先狠踹他幾腳不可。


    此時湖邊的啟南院學屋裏也亂了,坐在窗邊開小差的陸離崢目睹了整個過程,那人從湖心的船上自己跳了下來,遊水遊到一半突然開始撲騰呼救,本來他還存了看熱鬧的心,反正湖邊一直有巡岸的侍人在,定不會出人命,哪想跳下去的是不知道從哪裏竄出來的葉勉。


    陸離崢急得大叫。


    啟南院學子們對葉勉印象還是不錯的,榮南郡王沒來之前,其他院子都排擠他們,就隻葉勉帶著啟瑞院與他們來往,他們也是記在心裏的,學屋裏頓時亂了起來。


    葉勉渾身濕透,躺在岸上狼狽地喘著粗氣,啟南院學子們趕緊圍了上去,拿了一條披風給他裹在身上,一群人拿著帕子給他擦臉,緊著問他怎麽樣,亂成了一鍋粥,最後還是剛剛正在給他們上課的先生讓他們趕緊散開,吩咐把葉勉送去啟南院的宿苑。


    端律要背他,葉勉揮了揮手沒同意,他剛剛是有些脫力,現在卻緩過來不少,拉著陸離崢的手站了起來,衝著剛剛把他拖回來的那兩個侍衛拱了拱手,那兩人趕緊低頭拱手還禮。


    葉勉抹了把臉之後就扶著陸離崢走了,隻是沒走兩步就看見剛剛他救的那個落水學子還濕漉漉地坐在岸上,抖如篩糠,身邊也沒人管他,看著倒是可憐,葉勉隻好和啟南院那些人喊:“你們也去看看他。”


    “就你是好人!” 陸離崢翻了個白眼埋怨,不過還是招了個侍童,衝那人揚了揚下巴。


    侍童領命而去,陸離崢隨即轉過頭來對葉勉說:“他自有人管,可用不著我們,你且看。”


    葉勉轉頭朝那邊看了看,果然見有艘船靠了岸,從船上跳下來幾個人奔著剛才落水那人去了,葉勉見是這樣,就也不再理會。


    葉勉坐在浴桶的熱水裏打了個噴嚏,這時節雖然不冷,湖水卻還是涼的,剛剛上了岸,濕衣貼身再一吹風就覺出冷來了。


    陸離崢站在桶邊拿著木瓢一勺勺往葉勉頭上澆著水,突然“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葉勉不明所以看向他,陸離崢不好意思地咳了一聲,抿著嘴道,“勉哥,你這身皮肉也太細嫩了些。”


    “倒是好看的緊,”陸離崢嘻嘻笑著,用手指戳了戳葉勉圓潤的肩頭,葉勉衝他舉了舉拳頭,陸離崢才大笑著躲開了。


    葉勉一邊沐浴一邊打量著陸離崢的“宿舍”,屋子不大,該有的都有,還帶了個書房,各處擺件兒卻不少,看著都是上品。


    “不是說都是兩人一間屋子嗎?怎得你自己就占了一間?”葉勉問。


    陸離崢揚了揚下巴,“我們啟南院都是一人一間的。”


    葉勉嗤道:“就你們特殊,怪不得莊珝沒來給你們撐腰之前一直被人擠兌,活該!”


    “誰稀罕?”陸離崢撇了撇嘴抱怨道:“這破屋子還不如我們府裏有臉麵的下人住的。”


    葉勉笑了笑不予置評,又問他:“對了,剛下水的那兩個侍衛是哪裏的?我怎麽從沒見過?”


    陸離崢靠在窗欞上掰了一半杏子扔進嘴裏,一邊嚼一邊說道:“那是莊珝哥的私衛。”


    葉勉一愣,“私衛帶進國子學?”


    陸離崢手往上指了指,“上頭給的。”


    葉勉了然,心下卻有些為難,本來他是打算讓府裏備些謝禮給這二人,這他現在不得先去謝人家主子?


    那邊陸離崢又開始埋怨,“你說你去救那種人幹嘛,咱們這身子不比他們金貴?若真傷了哪裏,他十條賤命都賠不起!”


    葉勉一愣,“那種人是哪種人,你認得他?”


    陸離崢不屑地撇了撇嘴,“誰認得他?不過我剛看了他手鐲,是啟謙院的。”


    啟謙院都是寒門之子,葉勉有些無奈,他並不想給陸離崢灌輸“生命麵前人人平等”的理論,畢竟倆人從小接受的教育不一樣,隻好含糊道:“那人在水裏那麽遠,我哪知道是什麽人?”


    “什麽人都用不著你管!” 陸離崢沒好氣道,“湖邊自有巡岸的人在,況且這種人淹死了又怎麽樣,你還去救他,也不怕髒了自己的手。”


    葉勉被他說的有些不舒服,皺眉道:“什麽這種人那種人的?小小年紀不要滿嘴胡唚,讓別人聽了也不好,那人雖是寒門子,卻也是學裏的同窗,若以後他科考出仕,那便是同僚。”


    陸離崢不服,爭辯道:“那又怎樣?他自己心術不正,活該他吃教訓。”


    葉勉都被他氣笑了,“你剛不是說你不認識他,怎麽就知道人家心術不正了?”


    陸離崢轉了轉眼睛,趴到葉勉耳邊小聲道:“那人給坤字生的師兄做了契弟了。”


    “什麽?”葉勉張著嘴巴怔愣不已。


    大文朝南風盛行葉勉是知道的,私下裏也聽李兆齊野他們說過,學裏有些寒門子為了出仕之後能在朝裏得人顧全,便在上學之時就勾搭將要出仕的達官子弟,以色待之.......


    “你怎麽就知道?”葉勉反問他。


    “這些日子,我天天都能看見那幾個坤字師兄們帶他去泛舟,若不是做了契弟,他怎麽扒上去的?”陸離崢冷哼了一聲後又說:“而且那人是自己從船上跳下去的,當時那些船上的師兄們可沒管他,就讓他自個兒一人往岸上遊呢。”


    葉勉轉念想了想,若這樣說倒也是對的上,不過那人其實是可以遊回來的,中間出了岔子也並不是因為脫力,而是腿抽了筋,他拖他回來的時候,那人一直吵著腿疼。


    倆人嘀嘀咕咕了半天,桶裏的水也涼了。


    陸離崢自己的衣裳葉勉穿著有些小,好在他們院端律的身量和他差不多,便讓侍童去借了一套剛漿洗幹淨的送了來。


    陸離崢拿了套自己的中衣掛在屏風上讓他穿,不一會兒就聽葉勉在裏麵喊:“你這褻褲可是新的?看著像漿洗過的啊。”


    “我們夏季的衣裳還在路上呢,春天送過來的裏衣肯定都穿過了,哪有新的?”


    葉勉嫌棄地給他拋了回去,“我才不穿別人穿過的褻褲!”


    “那怎麽辦?” 陸離崢攤手,“要麽我讓人去你府上取?”


    “來不及,我還要去泛舟呢,好容易訂的船,”葉勉想了想道:“你去你們啟南院問一圈問,甭管誰的,新的就成。”


    “真夠麻煩的”陸離崢無奈起身,小聲嘟囔道。


    “少囉嗦,快去!”


    過了好大一會兒,陸離崢才回來,十分沒好氣地甩給他一條新褻褲,葉勉一邊在屏風裏邊穿衣裳一邊安慰他,“謝了哈,回頭哥給你買好吃的。”


    “稀罕!”


    葉勉在裏麵哈哈笑,想著陸離崢出去和人借內褲就十分有趣,隨口問道:“這是誰的?”


    陸離崢輕咳了一聲,小聲道“莊珝哥的。”


    正在低頭係腰帶的葉勉頓在那裏,一臉驚悚,過了好一會才又問了一遍:“你說誰的?”


    陸離崢那邊聲音更小了些:“莊珝哥的啊......”


    葉勉定在那裏一口銀牙都快咬碎了:“陸離崢,你真的死定了。”


    陸離崢也鬱悶,委屈道:“他們都沒有嘛,我就去郡王院子裏找了他們的管事,還好夏內監熟識我,人家還以為是我怎麽著了......”


    “他不是住長公主府嗎?怎麽會有院子在學裏?”


    “公主府還沒修整好,莊珝哥暫住學裏,隔壁一整套院子都是他在用。”


    葉勉穿好衣裳,從屏風裏走了出來,一把勒住陸離崢的脖子往外帶:“走走走,跟我吃宴去,哥今兒個好好謝謝你啊。”


    “嗷!”陸離崢慘嚎出聲,“你輕點兒!”


    晚上回了府,葉勉也沒敢和府裏提這事兒,偷偷讓丫鬟把端律的衣裳漿洗幹淨了,準備明日還回去。


    中衣是陸離崢的,倆人關係好,而且他都已經貼過身了,自然不會還回去讓他再穿。


    至於褻褲......葉勉真是一想就鬧心,他和莊珝這關係,自然是算的清清楚楚的最好,就算是一條褻褲......他也得還!


    隻是這怎麽還呢?葉勉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烙餅。


    洗幹淨送回去那肯定是惡心人呢,還給他一條新褻褲也是感覺怪怪的,不太對勁。


    要麽做一套新衣裳給他?


    不行!一條褲衩換一套上好的新衣裳,美得他!


    葉勉氣哼哼地翻了個身。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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