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北主峰,劍閣。


    鍾南已經在這裏停留了一旬有餘。


    北海的防禦任務一向是修行界的重中之重,為了阻止潛藏於深海域的無數凶獸入侵世俗界,眾多修行者聯合組成的防禦網已經存在了數百年。近年來,進入狂暴狀態的凶獸不知為何竟開始迅速增多,而鍾南作為新一代守護者的中流砥柱,在如今局勢不明的情況下卻在天北山脈待了這麽長時間,著實有些奇怪。


    飛禽再次傳來信件,催促鍾南火速返回。


    光線昏沉暗淡的劍閣內,鍾南、宮陵玉、天北掌門王良四以及天北劍派數十位境界高深的長老們環繞著一塊巨大的玉石盤膝而坐。


    玉石是舊紀元的產物,也是天北劍派如今的鎮山之寶,上麵記載著一種修行功法,尤為晦澀難懂。在宮陵玉入駐天北劍派初次進入劍閣之前,玉石始終被當做是一塊略有靈氣的石頭放在不起眼的角落裏作為劍閣僅有的裝飾品。而當年宮陵玉站在石前觀察數日,以某種新紀元從未有過記載的術法成功激活了它,因此而生的天地異象震驚了整個天北。


    掌門、長老們以及此次突然南下的鍾南皆對玉石上所記載的功法感觸良深,受益無窮。


    鍾南結束了運功,緩緩睜開緊閉數日的眼睛,微微歎了口氣。


    “此功法的確高深無比,但並不適用於如今的修行界,可惜了,可惜……”


    旁邊的天北掌門和長老們都讚同地點了點頭。雖然宮陵玉此次又召集眾人給出了更為詳細的解讀,但是在當前天地靈氣的分散程度下,這種功法依舊無用武之地,盡管強悍無比,到了後期卻幾乎不可能走通。


    “陵玉可是有要事相商?”王良四第一個看出了身旁愛徒真正的心思,圓滾滾的光頭在劍閣中夜明珠的照耀下愈顯光亮。


    宮陵玉優雅地站起身來,鍾南與長老們都抬起頭看著他。


    “災難就要降臨了。”白衣男子緩緩開口,清澈的聲音在寂靜的劍閣中回蕩。未等其餘眾人提出疑問,宮陵玉繼續說道:“想必諸君已有預感,新紀元即將迎來的千禧年,實則凶險萬分。”


    鍾南嚴肅地點了點頭,“海域有些強大的凶獸似乎感知到了什麽,最近的活動愈發頻繁。”


    “其實本人的師尊在很久以前便有預言,他將紀元千年稱為‘毀滅日’,意指修行界與世俗界之毀滅,似乎一直在尋求抵禦之策。”王良四的聲音淳厚而沉重,不顧天北長老們吃驚的表情,看著宮陵玉的眼睛問道:“既然陵玉肯說,那麽可知有何解?”


    宮陵玉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冰冷的玉石,沉默數息後才開口:“償還因果。”


    “修行一事實則觸犯了天道……世間修行者在修煉的過程中私自汲取天地精華,積少成多,終會導致天地靈氣之稀缺潰散。此等逆天之舉累計至千年便會引來天罰的降臨,非人力所能抵抗。”宮陵玉解釋道,“而天罰的目標,是天下所有人。”


    “掌門,您的師尊名為聶元浩,我與其有過一麵之緣。據我所知,他於新紀元開始之際便誕生於世間,無人知其究竟從何而來,但至今已默默修煉了九百餘年。”宮陵玉環視眾人充滿震驚的表情,用早已準備好的措辭繼續說道:“應是和我一樣的轉世之人。”


    王良四和鍾南皆沉默不語。


    某位資深長老用有些顫抖的聲音問道:“那他如今的境界?”


    “半仙境。”宮陵玉仿佛確切無疑,“大宗師境之上的存在,再往上便是傳說中可以飛升至天外天的神仙境。他是目前為止唯一的半仙境,雖無通天徹地之能,但當今天下無一人可與之匹敵。”


    “諸君想必曾有諸多不解,比如人族、獸族以及其餘天地靈物究竟是如何出現的?其實很簡單,並非進化,而是降臨。”宮陵玉緩緩道破一個驚天的秘密,“這座天下實則被某些或是某位真正的大能所主宰,祂巧妙地安排著每一個紀元,通過種種神祇般的手段來培養、選擇一些種子……”說到這裏便停下了。


    王良四若有所思,鍾南則驚訝地長大了嘴巴。


    “若我們想要度過第一個毀滅日,必須讓某位半仙境的得道者身死道消,以此來恢複祂為這座天下所提供的資源。否則……”宮陵玉歎了口氣,“就說明這一紀元並未誕生值得神祇重視的種子,與其繼續浪費資源,不如重新來過。”


    “那師尊……聶先人的意思是?”王良四眼神微凜,開口問道。


    宮陵玉看著他的眼睛,篤定地回答:“我想聶元浩在很久之前便已有對策,現實亦是如此——當今天下最具氣運之地,天北以及青城,其中任何一處的全部修行者之修為加起來,已經超出一個半仙境本身所占據的資源。”


    鍾南突然退後一步,低聲說道:“莫非……聶先人當年傳李椿院長武學,傳王良四掌門劍道,又助他們各自開宗立派傳承數百年,都是為‘毀滅日’所做的安排?”


    所有人沉默不語。他們其實都已想到了這種可能,如果這是真的,那麽天北劍派將會有一半的概率麵臨滅頂之災。


    宮陵玉略顯無奈地歎了口氣,在心中各有所想的眾人投來的複雜目光中,終於說道:“我有辦法殺了他。不知諸君可願相助?”


    “如果我們能夠進入下一個千年,這座天下的修行資源說是會翻倍都不為過,而這種堪稱毫無漏洞的修行功法……”宮陵玉指了指身邊的玉石,“必將大放光彩。屆時無論對於王掌門還是諸君而言,半仙境指日可待。”


    與天北劍派大有淵源的鍾南深吸一口氣,再次問道:“是否告知青城李椿?”


    “不可!”許久未發言的王良四厲聲說道,光亮的腦袋吸引了所有的目光。他在眾長老略有不解的眼神中緩聲回答:“若陵玉所言為真,師尊必定會選擇我天北劍派下手。李椿也絕對相信這一點,所以他不會和我們站在一條線上,反而很有可能與師尊聯手滅我天北。”


    “怎麽可能?”某位長老覺得何其荒誕。


    宮陵玉代為回答:“雖說王掌門名義上是聶元浩的記名弟子,但據本人所知僅限於授業,所行之道卻大相徑庭……聶元浩實際上是李椿的傳道人,他們兩個走的是同一條路。”


    “如此說來,天北隻能孤軍奮戰了……”鍾南搖了搖頭,語氣重歸堅毅:“宮先生究竟有何對策?”


    宮陵玉緩緩凝聚劍心,劍閣內無數把古劍頓時自行發出了明亮的劍光,又接連共鳴起來,把劍閣點綴得璀璨而森然。


    “劍陣。”宮陵玉的聲音突然變得古奧而又莊嚴,白色的身影在萬千劍光的映照下如星辰般耀眼,“還未曾在新紀元出現過的,真正的仙階劍陣。”


    鍾南與諸位長老們嘖嘖稱歎。


    “聶元浩必將有來無回。”颯爽的英姿宛如千年以前。


    在無人注意的時候,王良四略有深意地看了意氣風發的宮陵玉一眼,心中所想不得而知。


    藏書閣,張妄生終於把四層的最後一本書翻完,輕輕撫平皺痕放回原處。


    欲將離去之際,突然看到了一些熟悉的身影接連從位於地下的劍閣中走了出來。


    張妄生站在一側認真地行禮,深諳如何低調做人。


    “張師弟?”鍾南的聲音突然打破了有些詭異的寂靜。


    張妄生挑了挑眉,說道:“鍾大哥原來還沒走啊……”本想再熱絡幾句,瞥見某個無比醒目的光頭後趕快閉上了嘴巴。


    王良四隨便看了看這個年輕弟子,開口問道:“他便是你從雲霄域救回的那人?有勞鍾先生了。”


    “小事一樁。”鍾南對著張妄生親和地笑了笑,後者咧開嘴回以微笑。


    某位長老突然說道:“蕭山似乎也已經察覺到了什麽,無恩門在雲霄域的動作不小,應該是在為亂世做準備。”


    “亂世啊……”王良四不屑地搖了搖頭,做出了毫不客氣的評價:“鼠目寸光之輩,先不必理會。”


    宮陵玉微笑點頭,“沒錯,大事要緊。”


    一行人漸次離開藏書閣,沒有誰對這個普通的高階弟子表露出重視。


    隻有那位兩年前主持過修真交流大會的長老臨走前輕輕拍了拍張妄生的肩膀,對他以眼神鼓勵。


    許多修行門派中不乏光彩耀人者,比如曾經的天北客卿鍾南、劍道傳承者蘇子菁,比如青城少女餘婕,再比如此時的宮陵玉。


    亦有韜光養晦之人,例如那個聲名不顯的藏書閣少年。


    蟄龍已驚眠,一嘯動千山。


    這位長老所不知道的是,看好張妄生的遠不止他一個,天下已有數人,且不止。


    遠在大陸上空千萬裏,遙遠的天幕以外,不可達之地。


    一雙蘊藏天道的眼睛緩緩閉合,眼睛的主人先後給出了兩個比較中肯的評價。


    聲音古韻而悠長。


    “還不錯。”


    “有點意思……”


    整個玄武界頓時驚雷滾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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