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宋嘉言所料,方太後並不喜歡蘇林。


    哪怕昭文帝信誓旦旦的堅持說蘇林是他的滄海遺珠,方太後依舊不喜歡蘇林。


    公主之中,唯有受寵的端睿公主能入方太後的法眼。餘者,平平而已。方太後的眼睛,一直盯在皇子的身上。


    甚至,方太後借蘇林之事,意有所指的對昭文帝道,“哀家記得,哀家給先帝做妃子的那會兒,這女人哪,還本分的很。如今不知怎的,一個個的都學會拿龍種說事兒了。”其實,這說的不僅僅是蘇林那莫須有“母親”,還有宋嘉言。


    說著,方太後一歎,“想想還是前朝好,女孩兒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即使偶有出門,也要戴著帷帽遮著麵容,再沒有滿山遍野亂跑的,更不必提勾引皇帝這等大逆不道、野心勃勃的事兒了。”


    昭文帝訕訕一笑,“都是朕孟浪了,卻不關蘇林母親的事。”分毫不提宋嘉言。


    方太後無奈,道,“上次選秀已經好幾年了,德妃那樣的人才,皇帝也膩了。要不,就再給皇帝選一次秀?”


    昭文帝道,“很是不必,如今後宮充盈,何必勞民傷財。”


    “知道皇帝節簡。”先時那話不過投石問路而已,方太後道,“哀家命內務府給皇帝挑了幾個宮人,雖出身不高,也都是水靈鮮嫩的年紀。皇帝喜歡,就是她們的造化了。”


    這滿宮的女人,除了親娘方太後,都是為昭文帝預備的,昭文帝看上哪個,就能睡哪個。幾個宮人,並非大事,昭文帝總會遂了母親的心願,笑,“朕這個年紀,還令母後為朕操心,朕委實不孝。”


    方太後笑,“皇帝說的哪裏話。做母親的,哪個不為自己兒女操心呢?隻要皇帝順遂如意,哀家就放心了。”


    收了母親安排的宮人,昭文帝轉而說起蘇林爵位的事,道,“朕的血脈,卻不能給她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公主多是在出嫁前賜封號,朕想著,給二公主賜封號時,一並給那孩子賞了封號。”


    蘇林都在這兒了,既然是自家血脈,總不能拖出去掐死,方太後無甚興致,“皇帝看著辦吧。”


    蘇林去宮裏給方太後請了安,便又回了山上隨宋嘉言居住。


    為此,方太後不大滿意,淡淡道,“女孩子,在宮裏,也好生學些規矩。”其實,方太後盡管不喜這私生的孫女,心意卻不差。想著,蘇林在宮裏好生住些日子,以後出嫁也能抬抬身份。


    蘇林一笑,脆生生道,“皇祖母有所不知,我總覺著宮裏有些悶,不若山上自在。雅*文*言*情*首*發”


    這話,何等的不識抬舉,方太後臉色微冷。道,“聽說你做宮人好幾年,怎麽倒覺著宮裏悶了?”


    蘇林道,“我做宮人,是想著尋機認父啊。”


    方太後頓覺此女心機深沉,更添了三分不喜,索性道,“隻要皇帝允了你,你願意去哪兒就去哪兒,哀家沒意見。”


    昭文帝滿麵寵溺,笑,“這幾年,林兒頗是不易,便讓孩子鬆快鬆快吧。她與皇後頗是投緣,跟二公主也好。”


    方太後便不再多言。


    緊接著,昭文帝便擇一良辰吉日封賜了二公主與蘇林。二公主為一品端儀公主,蘇林得封端林郡主。其實,憑二公主生母榮賢妃在後宮的地位與二公主在昭文帝心中的份量,封二品公主已是頂天,皆因二公主是遠嫁,昭文帝並不吝於在封號上給女兒多一些尊榮。


    新年的時候,二公主在山上陪宋嘉言一道過的。待上元節,二公主回宮同自己的母妃一並過的,封賜完畢,二公主同蘇林一並回了老梅庵。


    眼瞅著二公主婚期將近,宋嘉言方第一次同二公主說了些話。


    昭文帝對於榮賢妃與二公主的封賞或許讓二公主心理上獲得了一些補償與安慰,亦或是,這些日子,二公主已經從遠嫁的打擊上恢複了些。


    換句話說,二公主認了命。


    “你獲封一品公主,我沒能回宮為你祝賀。如今看到你一切安好,我就放心了。”


    二公主柔聲道,“母後放心,兒臣很好。能跟著母後住這些日子,是兒臣的福氣。”宋嘉言對她並沒有特別的關照,但,唯有宋嘉言入主鳳儀宮後,會對她們這幾個不受寵的公主一視同仁的教導著學習處理宮務。二公主是個溫順的性子,雖不擅言辭,心中卻一直對宋嘉言充滿感激。何況,在老梅庵的這些日子,是她過的最舒心的日子了。


    不必麵對宮中形形色、色的眼睛,不必聽到那些虛偽的惋歎聲,這樣安靜的生活,其實是一種福氣吧。


    宋嘉言道,“你去了北涼,知道要怎麽做嗎?”


    二公主的眼中有一種驚恐,宋嘉言聲音安穩淡定,“不要太過擔心,你是東穆國的公主,北涼的國土不足東穆的十分之一,富庶更無法與東穆相比,這也就說明,北涼的宮廷生活是無法與東穆相提並論的。不過,你是嫁去做太子妃的,一國儲君的正妻,也寒磣不到哪兒去。有國家為後盾,北涼的太子不敢失禮於你。”


    “事實上,很少有男人會失禮於自己的正妻。”宋嘉言溫聲道,“你要學的,是如何做一個妻子。”


    “母後,我不太懂。”盡管聲若蚊蚋,二公主畢竟不是個蠢貨,還是問了出來。


    “永遠不要失去你身為公主的矜貴。你在宮中長大,端看你父皇有多少妃嬪宮人,就該明白,男人多是喜新厭舊的。所以,不要去跟妃嬪爭寵,你是正妻,她們不過妾室,隻要你好端端的坐著正妻的位子,得到北涼太子的尊重,你的尊榮就是有所保障的。在任何時候,尊榮比寵愛更重要。”宋嘉言道,“如果要得到丈夫的尊重,你有著公主的矜貴,卻不要在他的麵子擺你公主的架子。在北涼太子麵前,要事事以他為先。要尊重你的丈夫,尊重他的意願。你尊重他,卻又不能失去你的意誌,不然,你便隻是應聲蟲,沒有男人會尊重應聲蟲的。如果意見相左,不要與他爭吵,說出你的顧慮,然後,順從他。你這一生,有兩樣東西是不能失去的,其一,你來自東穆,是東穆的公主;其二,你是北涼的太子妃,日後,你或許會成為北涼皇後。東穆會成為你的靠山,隻可惜遠水救不了近火,國家離你,太遠了。不過,國家會是你政治地位的保障。在任何時候,都是這樣。”


    二公主深深的吸了口氣,聲音顫抖,“母後,我很害怕。”


    “怕什麽?”宋嘉言道,“你的處境,不會比我更艱難。我能活的好好兒的,你也一樣。”


    “我怎麽能與母後相比呢?”


    “是啊,論出身,我遠不如你。若我有你一半的出身,今日我便不是這個處境了。”宋嘉言感歎。宋榮盡管能幹,礙於外戚身份隻能任閑職,宋耀遠在福閩,而其他宋家的子弟,年紀太輕,即使拔苗助長,現在也沒有太高的位子。這就是寒門與世族的區別了。


    當然了,宋家有幾門不錯的姻親。但,姻親與自己的家族是不同的。在關鍵的時刻,姻親會為她所用,不過,這是人情,以後是要還的。


    若是宋嘉言有一個公門侯府百年世家的出身,方太後焉敢迫她出宮?


    宋嘉言同二公主說了不少話,二公主總算稍稍放鬆了些。蘇林身份的改變與她善於交際的手腕,讓二公主與蘇林成了不錯的朋友。


    不同於二公主對於北涼皮毛的了解,蘇林對北涼的風俗有些更加深入的認知,常與二公主說起北涼的趣事。


    二公主這即將成為北涼太子妃的人,自然也想多了解北涼,兩人的友情迅速的升溫。更加熟悉之後,二公主有些好奇的問,“林姐姐,你怎麽知道這麽多北涼的事?”二公主並不是個刻薄人,蘇林認父一事還是借了她的手,她自然知曉蘇林的身份。何況,如今蘇林是皇後的義女,二公主並不顯擺身份,很自然的喚蘇林一聲姐姐。


    蘇林早有腹稿,笑道,“公主有所不知,我母親過逝的早,後來宮中選宮人,我就進來了。初時年紀小,也不大懂事,被分在後宮藏書閣做灑掃的小宮女。一做就是六年,我在家時母親教過我認字,我在藏書閣近水樓台,看了不少遊記書籍,有許多就是說北涼、西蠻,還有杜若國的。”


    二公主不疑有他,更加願意同蘇林說話解悶兒。


    蘇林自然比二公主更會做人,二公主太過小心翼翼,何況宋嘉言對於禮數要求並不嚴格,初一十五去請安就是了。


    蘇林私下勸二公主道,“我知曉殿下前些日子心下不好,殿下不嫌棄我的身份,視我為姐妹,有些話,殿下不要嫌棄我多嘴。”


    二公主忙道,“林姐姐有話直說就是。”


    “父皇送殿下來老梅庵的用意,殿下怎麽辜負了呢?”蘇林低聲道,“難得有這樣的機會親近母後娘娘,何況,五公主、九皇子俱是咱們的弟妹。我看殿下,似乎對弟妹並不算親近。”


    二公主臉頰微紅,“我不是……”後宮多年,生母是個小透明,二公主似乎已經習慣了兩不得罪並兩不親近的生活與選擇。


    蘇林握住二公主的手,悄聲道,“殿下,母後有這樣的才幹,父皇深信母後,方送殿下來這裏。說句私心話,陛下也是盼望殿下與母後親近的。”機會多麽難得。


    昭文帝已經不太年輕了,他總有老去的一天。宋嘉言卻是正當年華,不同於方太後後宮打轉的眼光,宋嘉言於政治上有著卓越的見識。如今她就可以對昭文帝有著一定的影響,假以時日,當九皇子登基之時,那時的宋嘉言該是何等樣人物。與這樣的人交好,百利而無一害。


    二公主不若端睿公主聰明伶俐,不過,二公主有二公主的好處,她聽得進人勸。


    二公主的親近,宋嘉言自然不會拒絕。


    不必說二公主為人並不討厭,單看二公主日後在政治上的影響力,宋嘉言就不會拒絕她。有時,人哪,真得信命。


    不要看二公主不若端睿公主聰明得寵,但,在將來,順利的話,二公主會在政治上更具備話語權。


    古往今來,話語權隻取決於一樣東西,那就是地位。


    方太後何其愚蠢,隻因她是昭文帝的母後,她一句話,便能改變無數人的人生。


    宋嘉言的人生,就是在這群人輕描淡寫的安排中變得步步為營、麵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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