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林林躲在書桌下麵,用雙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眼睛。


    “看不到……看不到……”


    郝雲萊站在門口,頗為驚訝地開口。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林紅梅憂心忡忡地挽著丈夫郝國鋒的胳膊。


    “上禮拜五回家後,就有點不對勁。本來多鬧騰一孩子啊,那天卻一句話都不講,我隻當是因為沒給他買玩具,跟我鬧脾氣,就早早哄了他睡覺。誰知道第二天一醒來,就變成這副樣子了。”


    林紅梅沒說幾句,眼眶又開始紅了起來。


    郝雲萊看得煩悶,走到書桌旁蹲下,柔聲對著那縮成一團的肉球說道。


    “林林別怕,姐姐來了。”


    清亮的奶音鑽進郝林林的耳朵,他一把抓住郝雲萊的手,將她拖到桌子底下。


    “姐姐,那個怪女人一直看著林林,林林好害怕。”


    “那個女人在哪兒呢?姐姐幫你去打跑她。”


    郝林林伸出手指,顫抖著指向右手邊。


    “在……在床上。”


    郝雲萊探頭看向床鋪,除了鋪得整整齊齊的被子以外,上麵空無一物。她蹙著眉頭,頗為不解地轉身安慰郝林林道。


    “林林出來吧,那個女人已經走掉啦。”


    郝雲萊走到書桌外,伸出手想要拉出郝林林。


    郝林林看著郝雲萊臉上溫和的笑容,半信半疑地轉頭看去,眼前瞬間出現一張慘白女人的臉,本屬於眼睛的地方被兩個窟窿代替,一滴一滴地往下淌著血。郝林林嚇得重新捂上眼睛。


    “走開!走開!”


    帶著哭腔的吼叫聲撞擊著郝雲萊的耳膜,她揉了揉太陽穴,起身走到郝國鋒和林紅梅麵前。


    “可能是妄想症,最好找個心理醫生看看。”


    林紅梅抓起郝雲萊的手,一臉訕然。


    “萊萊啊,我和你大伯父平時工作就忙,為了這孩子又連續請了好幾天假,現在更是脫不開身帶他去看病了。你在這方麵有經驗,能不能麻煩你帶林林去看看。”


    跟前的女人已經收起眼淚,瞳孔裏是掩飾不住的精光。郝雲萊看了眼站在一旁看向別處,一言不發的郝國鋒,心底冷笑了一聲。


    “那我就把林林接到我那兒住幾天。”


    林紅梅拍了拍郝雲萊的手背。


    “哎喲!多虧有你這個大侄女啊!”


    郝雲萊把手抽了回來,重新走到郝林林身旁。


    “林林,想不想去姐姐家玩?姐姐家沒有怪女人哦。”


    郝林林睜開哭腫的雙眼,好似在鋪天蓋地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線曙光,忽覺安心。


    “姐姐抱!”


    郝雲萊伸手張開懷抱,郝林林緊閉雙眼撲了進去。


    林紅梅見此,急忙拿起門邊早已準備好的行李袋,遞給郝雲萊。


    郝雲萊習以為常地接過,拉起隨身帶著的大行李箱。


    “那我們走了。”


    “哎,路上小心啊。”


    是林紅梅的聲音。


    看到郝雲萊出了門以後,郝國鋒才開口。


    “趕緊把這屋子打掃打掃,真晦氣!”


    ***


    郝雲萊撥開桌上雜亂的書籍,把一台筆記本電腦放了上去。


    “嗚呼!”手機上傳來微信的提示音,郝雲萊解鎖後打開和好友華立裏的對話框。


    ——“我有個表哥在三院工作,他說三院本來有個心理醫生,特出名,但是不久前出去單幹了。”


    郝雲萊靈活地操縱著九宮格鍵盤,但還未發出對方就已經發來新的信息。


    ——“在城西開了一家心理谘詢所,離你那兒還挺近。我把地址發你啊。”


    郝雲萊刪掉打好的文字,發過去一個謝騰飛扭腰的表情包。


    “東呂心理谘詢所。”


    郝雲萊看著界麵上顯示的位置圖標,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我齊大哥回來了沒有啊?”


    對麵又發來一句話。


    郝雲萊撇了撇嘴。


    “沒呢,你齊大哥夜不歸宿的天數又創新高。”


    ——“我天,他不會出什麽事吧?”


    郝雲萊打開電腦上的瀏覽器,在等待百度網頁緩慢而遲鈍地跳出來的時間裏回了一句。


    “他能出什麽事?等買不起網吧泡麵的時候,自然就回來了。”


    郝雲萊的敘述向來非常精準。從年初開始,齊湛開始夜不歸宿。一開始郝雲萊也沒怎麽在意,然而時間久了卻開始好奇起來。一日,齊湛例行出門,郝雲萊存了一探究竟的心思尾隨其後。然後,她就看到齊湛走進了一家叫作“神馬”的網吧,在裏麵玩了一下午的植物大戰僵屍。


    對方卻不信,連發了三個白眼過來。


    ——“我齊大哥英明一世,怎麽就養了你這麽個隻知道損他的白眼狼。”


    百度首頁已經加載完成,郝雲萊在搜索欄裏輸入“東呂心理谘詢所”七個漢字後,打算嚴謹地結束與華立裏的微信對話。


    “請注意你的量詞,是一匹狼,不是一個狼。而且,別說我損他,我說的可全是事實。不聊了,幹大事去了。”


    郝雲萊按滅手機,專心致誌地盯著跳出來的一個個界麵,幽藍的電腦屏幕上顯示的內容全然收進她的眼眸。


    “薑望,臨床心理學家,斯坦福大學外聘教授,主要研究方向是兒童精神病學……”


    郝雲萊撐著下巴,滿意地點了點頭。


    “不錯不錯,長得真好看。”


    “不錯?什麽味道不錯?你又背著我吃披薩了?”


    虛掩著的門由外往裏推開,來人鍍著客廳暖黃的燈光站在門口。鵝黃色的亞麻襯衫塞在淺藍色牛仔長褲裏,下麵是一雙黑色人字拖,即便這般落魄打扮,齊湛還是有著致命的魅力,對絕大多數雌性生物來說,當然,不包括郝雲萊。


    郝雲萊轉過頭,伸出手指,打了個“噓”的手勢。


    見郝雲萊這般作為,齊湛不由好奇地朝房內掃視了一眼,隨後便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郝林林,意會後壓低了聲音。


    “哎呦,真羨慕萊姐啊,能睡涼快的地鋪。”


    郝雲萊合上電腦,朝齊湛誇張地做了個口型。


    “滾!”


    齊湛攤了攤手,順勢帶上了門。


    恍如白晝的房間裏,郝雲萊爬到毯子上,將被子蓋過頭頂,沉沉睡去。


    ***


    薑望的預約已經排到了明天的聖誕節,但郝雲萊難得有了回不錯的運氣,她打電話過去的前一秒,正好有名谘詢者取消了預約,因此她順利地在周二的時候預約到了周四下午的谘詢。


    台風過後的天空異常清明。


    視野盡頭是連綿的水杉,映襯著由純白色鋼柱和大麵玻璃構成的一層建築。窗前有一名年輕男子正在擦拭玻璃。


    “請問,是東呂心理谘詢所嗎?”


    年輕男子轉過身來,將亮著紅光的耳機從耳畔摘下,掛在脖子上,深紅色的頭發被編織成無數細小的髒辮,似翹非翹地分向兩邊。玻璃窗中間洗滌劑打出的白沫已被抹去,露出大片光潔與平滑,郝雲萊看到那上麵倒映著深深淺淺的樹影,自己牽著郝林林站在一棵因古老而巨大的無患子下麵,腳畔行李箱凹凸的圖騰裏跳動著粼粼光線。


    看清來人以後,紅發青年咧嘴一笑,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


    “是郝女士嗎?”


    郝雲萊點點頭。


    “我們等你好久了。”


    “不好意思,我沒想到周四路上還那麽堵。”郝雲萊拉著行李箱的左手緊了緊,她預約的時間是周四下午兩點,高德地圖顯示谘詢所離自己家的距離隻有5公裏,於是她心安理得地隻提前了半個小時出門,本以為準時到達綽綽有餘,公交車行至中途的時候,她想起自己的運氣向來不好,再然後,她聽到了廣播裏傳來的車輛調度訊息。


    青年將手上的刮柄斜靠在角落裏。


    “沒關係,你也就遲到了28分零6秒,這些都會以谘詢時間結算的。”


    郝雲萊的嘴角幾不可見地抽搐了一下。


    “跟我進來吧。”青年踏上大理石台階,“對了,我叫赤奚,是薑望的學生。”


    赤奚?居然還有人姓赤?郝雲萊一邊想著,一邊單手提起行李箱。


    手邊突然一輕,郝雲萊抬頭,本已經走到門邊的赤奚忽然折返,不由分說地提起她的行李箱。


    郝雲萊空出一隻手,一時有些不習慣,便抓緊了胸前的黑色傘帶,跟著走進了門。


    乳白色窗簾被風吹得微微晃動,茶幾旁的駝色沙發上坐著一名男子,背對著他們。


    “喂,人來了。”赤奚抱肩。


    男子起身,轉過身來,白色條紋襯衫的衣袖在手腕處隨意挽起。他對著郝雲萊輕輕頜首,屋外盛夏的光線好似都柔和下來。


    他是薑望,郝雲萊在百度上見過他的照片。


    “薑醫生您好。”


    郝雲萊拉著郝林林走上前去。


    “請坐。”他的手指白皙修長,此時正指向身旁沙發。


    “有什麽問題需要谘詢的嗎?”郝雲萊落座後,薑望也隨即坐下。


    郝林林低頭沉默地扯著衣袖,見此,郝雲萊無奈地扶了扶鼻梁上的細框眼鏡。


    “是這樣的,我家弟弟幾天前開始不太對勁,老是說家裏有女鬼,怕得要死。”


    薑望拿起水壺,為郝雲萊和郝林林各倒了一杯水。


    “女鬼麽?”


    郝林林往後縮了縮,稚嫩的童聲微微顫抖。


    “是一個沒有眼睛的怪阿姨。”


    郝雲萊輕拍著郝林林的背,“薑醫生,這是妄想症嗎?”


    “‘妄想症’——這三個字,分量重了些。”


    “那我弟弟得的是什麽病?”


    “這要等診斷過後才能確定,而且——”薑望的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沙發上的木質扶手。


    “這本來就是個鬼神橫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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